想到这,朱氏满心欢喜,她确实没料到姜云静会这般实在,想起之前故意讨好她存的心思,顿时有些赧颜,对她也越发真心实意起来。
“大姑娘你放心,这几间铺子我既收下,定会好好学着打理。就算你嫁了人,日后娘家也是你的依靠。若是受了委屈……”说到这,她自觉有些失言,又笑道:“不过,想来谢将军也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光看今日这聘礼的单子,恐怕就连皇帝嫁公主都没这般阔绰呢!”
闻言,姜云静只是淡淡一笑。
三年前,谢忌曾说过,会给她更好的聘礼。可如今看着那堆满院子的绫罗绸缎、珠翠金玉,她却再无当日那般羞涩中又隐隐期待的心情。
相反,一想到接下来要同谢忌日日相对,她只觉得隐隐有烦躁漫上心头。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成亲这一日。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姜府可谓是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在后院都能听到前院里的锣鼓喧哗和鼎沸人声,就连她房中都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女眷,其中许多姜云静连称呼都叫不出。可这也不妨碍对方一口一个恭喜,吉祥话和恭维话不要银子一样往外泼洒。
再想起三年前,姜云静只觉得讽刺。
这一次,沈家本也要来,却被姜云静拒绝了。在这些人面前,她或许还能装出一副娇怯欢喜的新娘模样,可若是对着舅父舅母,便是再如何伪装,也定会被他们看出不妥。
她已经险些让沈家陷入险境,如何能让他们再为自己操心?
梳妆毕,吉时将至,纪知瑶同元若溪等人一同送她出去。
盖头盖上之前,纪知瑶眼泪花花地看着她,瘪着嘴道:“泱泱,我亲事都还没有着落呢,你都嫁出去第二次了。”
元若溪被逗笑,冲姜云静挤了挤眼,用手帕捂着嘴打趣,“瞧她,这是恨嫁了呀?”
姜云静也笑起来,煞有介事点点头,“我听着像。”
元若溪转头看向纪知瑶:“那还不让谢家那位抓紧,赶紧去国公府提亲。”
闻言,纪知瑶脸登时红成一片,一跺脚,“元姐姐,你今日怎也这般促狭?”
说完,转过身就跑开了,剩下两人在原地发笑。
姜云静笑完后又生出一丝感慨,纪夫人迟迟不让纪知瑶出嫁,何尝又不是一种心疼?若是没有挑到称心如意的,那不嫁便是。她倒有些羡慕她。
一旁的元若溪目光中也有淡淡的羡慕,她从纪知瑶那听说了姜云静的事,顿时明白她那晚说的心上人是谁了。兜兜转转,第二次又嫁给了那人,可不是谁都有这般的运气。
只不过,纵使是这般,世事也总有不如意之处。否则,今日明明是大喜之日,为何姜云静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发自真心的欣喜?
再想起自己,元若溪心情越发复杂。
于是,拉起姜云静的手,真诚道:“我其实有些羡慕你,想必谢将军就是你那晚同我说的心上人吧?”
姜云静愣了愣,没有否认,只落寞一笑:“是,可元姐姐应该也明白物是人非的道理吧?”
元若溪了然,轻叹了一声。
“可如今你既嫁给了他,凡事还是要往一处想。谢家本就情况复杂,再加上谢将军的身份,日后还需多加小心。”
姜云静有些不解:“元姐姐此话是何意?”
“我也不过有些耳闻,并不清楚详情。能告诉你的也就这些了。”
姜云静明白元若溪是出于善意的提醒,点点头:“多谢元姐姐提点。”
吉时已到,姜云静被簇拥着送出门去。
府外已是一片热闹,新郎到时,众人都伸长脖子看过去,想一睹这位谢将军究竟长了个什么样子。
只见缓缓而来的高头骏马之上,一位绯衣华服、身形高大的男子执缰而立,与寻常武将粗粝长相不同,他生得面如冠玉、清秀俊朗,只周身的气势让人等闲不敢靠近。不过,此刻他嘴角噙笑、眉梢带喜,倒使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几分。
众人不敢真的笑闹,却也有一两个胆子大的上前去让他作催妆诗,没想到这位谢将军丝毫架子也无,从善如流地作了好几首,还让身边手下递来了开门封,周围气氛顿时松快起来。
人群中,钟崇执扇而立,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只一双眼睛冷冷打量着那位被众人环绕着的新郎。
谢忌也察觉到了这道目光,侧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男人,微微眯起了眼。
正在这时,大门被推开,有人高喊了声:“新娘来了。”
瞬间,锣鼓声起,喜乐齐鸣,众人的目光纷纷转过去。
姜云静在一片晃荡的喜红中被搀扶着走下台阶,然而,却不料在最后两阶时裙摆不小心被身后的孩子踩住,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一个趔趄就要朝前摔去。
众人呼吸一凛,就在这当口,两只手稳稳地将她扶住。
盖头下,姜云静垂眸,左边绣着金边的朱红广袖自然是谢忌了,可右边那截绛紫衣袖却不知是谁了。
她微觉诧异,随即便听见耳旁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出嫁可不兴摔跟头。”
语气三分戏谑四分认真,可又比往日隐隐多出些什么。
谢忌的眼神冰冷得如同蒙着寒霜,同钟崇的视线相交:“钟少当家这是何意?”
钟崇嘴角笑意渐渐敛去,换做了一副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人谢将军可要扶好了,若有下一次,钟某就不会放手了。”
姜云静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右边的手便轻轻地松开了,如水过无痕。
近旁的人瞧见了这一幕,心中惊讶,可看着谢将军那张沉得快要滴水的脸,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当无事发生,继续欢天喜地地将新娘子送上轿去。
将军府自是比姜家还要热闹不少。
一早府门外的马车都堵得水泄不通,上京城大半的官宦世家几乎都来了,圣上不仅下旨恩赏,还特派了太子代他来赴宴,荣宠之盛,可见一斑。
然而,自谢忌的亲事传开后,这些年京中可谓是流言纷纷,因此事实在是太过稀奇,说什么的都有。
花园中,一众女眷正围在一块,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这门亲事。
“听说,真是个寡妇,才刚出丧期没多久呢。”
“谢将军如此身份,放着这么多大好的世家贵女不娶,为何偏偏要娶这么个寡妇?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可不是吗?我听说,李姐姐之前不还打算同谢将军议亲?”
被点到的女子面色不虞,一想到自己竟然被个寡妇比下去,带着几分酸意开口道:“许是那姜家女有些不为人道的本事吧。”
林妙之同九公主几人从一旁路过,听见议论声,停下了脚步。
“李妹妹说的对呀,那姜云静还确实有几分本事。”
众人一看是林妙之,顿时来了兴趣,毕竟,她可是谢忌的嫂子,自然更知晓内情。
“有何本事?”
林妙之嘴边浮起一抹讥讽的笑:“这人素来就是个狐媚子,前任夫君是个穷书生,据说成婚前私下里就有些来往了,以前还闹出过落水失踪的事,可惜啊,她是出了名的扫把星,不仅克死了娘和弟弟,还克死了前夫。”
花园里的这些女子大都还未出阁,年纪尚小,对往年的旧闻知道不多。此刻一听林妙之这般说,纷纷变了脸色。
一旁的九公主更是面若寒霜,知道谢忌忽然定亲后,她气得当即就去找了父皇,却被痛骂一顿。她其实也知道父皇不大可能会让谢忌做驸马,可纵使如此,他也不该娶个这样的女子。想到这,九公主就觉得不甘心。
听完林妙之的话,其中一个人迟疑开口道:“那谢将军不会……”
九公主脸色一变,打断她:“胡说什么?谢将军岂是那等凡夫俗子?便再是什么天煞孤星,也必不会有事。”
说话的女子被九公主这样一斥,顿时不敢再说话了,其他人也面色讪讪,
见状,林妙之笑着上前道:“公主,别跟这些人计较,说是新人快来了,不如我们也去前厅瞧两眼?”
九公主这才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途中,林妙之却又忽然开口:“其实,我觉得方才那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种阴邪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真的那姜云静命中带煞,岂不是让谢将军平白陷入险境?”
九公主听得眉头紧皱:“可如今亲事都定下来了,还是父皇指的婚,便是如此,又能如何?”
其实林妙之倒也没想要怎样,只是心有不甘罢了,她虽嫁的是承平侯府世子,可大房实际上不过是庶出,承袭的爵位也是前谢侯爷剩下的,本就根基不稳,如今谢忌又权势滔天,日后姜云静不得压过她一头去?
既然如此,就算拆不了这门亲事,她也不愿意让姜云静就这般风风光光嫁进来,总得给她些下马威才是。
于是,嘴边噙起一缕冷笑:“我料想,圣上指婚时定是不知道这些事的。那姜云静惯会花言巧语,恐怕谢将军也被蒙在鼓里,可公主甘心就这样让她清清白白地嫁进来吗?便是嫁,也合该吃些苦头才是。”
闻言,九公主目光冷下来,片刻,缓缓道:“你说得对,不能让她这般得意。既然她花言巧语,善蛊惑人心,今日我便要在众人面前拆一拆她的台,看她日后还有没有脸四处诓骗!”
林妙之微微一笑,捂着帕子没说话了。
这边,新人已被迎入了将军府。宾客纷纷涌至向正堂涌去,等着稍后观礼。
姜云静手持红绸,视野被笼罩在一片刺目的鲜红中,只听得耳旁人声喧嚣、锣鼓震天。
除此之外,还隐隐约约有一些议论声传来。
“这就是新娘?”
“听说是个寡妇……”
“当真?”
……
姜云静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声音,心中一丝波澜也无,或许是因为没有期待,于是一切都仿佛同她无关一般。
就在跨过火盆时,西侧的人群忽然被从后一推,扶着姜云静的侍女一个趔趄,差点一脚踢翻了火盆。灰白的炭灰瞬间翻飞起来,火星子猛地溅出,差点落到姜云静的嫁衣上,还好谢忌眼疾手快地将人拉到了身后。
谁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一幕。
谢忌方才还带笑的脸登时沉了下来,侍女吓得赶紧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口。
姜云静视线被挡住了,却也察觉到大概是出了什么变故。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我听说,这火盆倾翻,乃不祥之兆。”
第80章
“我听说, 这火盆倾翻,乃不祥之兆。”
此话一出, 周围人纷纷转头看过去, 心道是谁如此胆大,在谢将军的婚宴上说出这番话来触霉头,可在瞧清对方的模样后, 又都收回了目光。
是九公主啊,那难怪。
九公主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自小便受万千宠爱, 她既这般说,旁人也不敢反驳。
见状, 林妙之也撇了撇嘴,附和道:“确实有些不吉利。”
九公主哂笑一声, 缓步走过去, 瞧了一眼火盆边的余烬。
抬头看向谢忌时, 脸上已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忌表哥, 我看这门亲事你最好慎重。好端端的, 火盆为何会翻?我可是听说, 你要娶的这位姜家娘子是出了名的天煞孤星呢,克死了娘和弟弟不说,还克……”
没等九公主说完, 谢忌的脸已是乌云密布、阴寒一片。
“旁边的人是死了吗?把九公主带下去!”
一声暴喝忽然响起, 吓得周围人皆是一凛,九公主更是呆如木鸡, 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凶她, 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似的。
本在厅中等待的太子听到外间动静也赶了出来, 刚走近时便听见谢忌的那一声怒吼,顿时一惊,究竟发生了何事,竟会惹得喜怒不形于色的谢忌这般大动肝火?
等到看见站在那一脸委屈的九公主后,立时就明白了,想来是他这位人憎狗嫌的妹妹又闯了祸。
于是,沉下脸,严厉道:“臻儿,你胡闹什么?!”
九公主见从来都和颜悦色的太子哥哥也忽然变了脸,愈发委屈:“我说的本来就是实情,这姜云静就是个扫把星。”
太子一听,眼皮都跳起来了,这姜云静同谢忌的种种他可是一清二楚,为了把人娶回家,自己这位表弟可没少花心思。今天大喜之日,小九竟然闹出这样一场,恐怕谢忌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胡说什么?赶紧给我回宫去,今日是你忌表哥的大喜之日,岂容你如此胡闹?”
说完,伸手就要去拉九公主,却被她一把甩开。
“就因为是他的大喜之日,我才得说出实情,免得他被人蒙在鼓里还一无所知!今日我就要让大家看看这个姜家女的真面目,若不是使了什么手段,她一个寡妇凭什么嫁给忌表哥?”
谢忌抿紧着唇,脸色已是不悦至极,正要再开口时,身旁人却忽然掀开了盖头。
红绸被一双纤纤玉手轻巧揭下,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芙蓉面来,抬眸看过来时,四周都是一静。
原来谢将军这位夫人竟长得如此模样。
当真是绝代色、倾城姿。
姜云静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仿佛完全没被方才那一幕闹剧所影响似的,眉宇间一派从容。
“九公主,如今看到我的真面目了,你可还满意?”
九公主瞧着眼前这张脸,心中酸涩不已,难怪谢忌会娶她,这般样貌恐怕没有几个男子不会动心吧。
“果然是个狐狸精。”
她声音虽小,可周围还是有不少人听到了,神色顿时变得意味深长了。
姜云静却恍若未闻,语气平静道:“九公主乃当今圣上亲女,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皇家的颜面。今日乃我同谢将军大婚之礼,文武百官都列席于此,看见九公主如此言行,会作何感想?况且,谢将军既是公主表哥,念着亲谊之故,殿下今日也不该如此发难,置他的颜面于不顾。”
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刚好戳中了九公主的痛处,越发让她下不来台,有些恼羞成怒道:“本宫如何行事,还需要你一个民妇来教吗?你好大的胆子!”
姜云静轻声一笑:“民妇自是没有资格,不过再是天潢贵胄,也不能空口白牙毁人清誉。”
“清誉?”九公主一脸不屑,“本宫说的本就是实情,谁不知道,你上一门亲事成亲不过几日,丈夫就意外身故。”
姜云静垂下眼,嘴边浮起抹笑,不欲辩解。
九公主见她沉默不语,正要得意作色,却不料耳旁忽然响起个冷冷的声音。
“九公主恐怕弄错了。”
谢忌直视过来,面色淡淡,却莫名有种压迫力。
“内子的前夫并未身死,因为,那个人就是我,谢忌。”
话音一落,周围人面面相觑,似是没听懂这是何意。九公主也是一头雾水,刚要开口继续问,门口忽然传来了内侍拉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