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驾到。”
闻言,众人纷纷噤声,跪倒在地。
只见皇后端坐在凤辇之上,身着金黄绣凤广袖宫裙,气度雍容,只面色有些不虞。
方才进门前她便听内侍禀报了里面发生的事。她本意是想借大婚这一日,宾客皆在,再当众宣读懿旨,以正姜家女的声名,却没想到竟被九公主闹出这么个岔子。
想到这,皇后眉头微蹙,对身旁内侍使了个眼色。
对方即刻领会,从旁取过那份早就准备好的懿旨,高声道:“姜家长女姜云静接旨。”
姜云静心中疑惑,却还是走上前去,跪了下来。
“欣闻姜氏长女柔嘉淑顺、风姿雅悦……于三年前与谢氏嫡长子谢忌成婚,后因战事失散,分离三年亦不改其志……故特封姜氏为三品诰命夫人,赐册赐福,垂记章典。”
听完这道懿旨,联想起方才谢忌的那句话,众人这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姜云静前后嫁的竟是同一人!
此事实在离奇,可皇后娘娘金口玉言都这般说了,想是不会有错。
一时间,众人皆是唏嘘感叹。
难怪都说这姜家女之前的夫婿只是个穷书生,想来是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如今男方活着回来了,婚事自然顺理成章要延续下去。
只不过,想来谢将军定是十分重视这位新夫人的,不然也不必大费周章办这样一场婚宴,还一连请了圣上同皇后两道旨意。
毕竟,这位姜家女可是因为他守了三年活寡,还背上了那样不堪的名声。
姜云静因早知此事,也不惊讶,听完旨意后便面色平静走上了前去,从内侍手中接过懿旨。
谢恩时,目光不经意瞥见坐在凤辇上的皇后,顿时怔住。
这……这不是陆夫人吗?
皇后察觉到她的目光,温和一笑:“上次报恩寺,是本宫要瞒着你的,你不要怪忌儿。他总同本宫提起你,本宫一时好奇,知道你来了寺中,便想见见。”
姜云静一时哑然,原来当日在报恩寺根本不是什么偶遇。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忌的娘姓陆,而皇后自然也姓陆,这京城中最显赫的陆家……也就只有那一家了。
片刻,敛去心中惊讶,恭声道:“娘娘身份贵重,自然需考虑周全,民女心中并无芥蒂。后来还蒙娘娘多次照拂,一直未得机会谢恩。”
“无妨,今日九公主有冒犯之处,本宫回宫后自会处罚她,给你一个公道。若日后再有人对你妄加非议,你尽管来找本宫就是。”
姜云静倒没想到皇后会管这件事,毕竟传闻都说她是个万事不理的性子,于是只当这番话是客气,回道:“多谢娘娘,九公主也不过是一时情急,如今既已解释清楚,民女也并不介怀。”
陆皇后摇了摇头:“此事并非单单为你,正如你所说,既为皇子皇女,更当以身作则。小九她今日出格了。”
姜云静明白过来,陆皇后说的确实有理,于是便也不再多言。
陆皇后转头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谢忌,语气沉了几分:“今日大婚,让你夫人受了这般委屈,是你之过。日后需得加倍细心,待她珍之重之才是,我们陆家男儿可不能做那负心薄幸之人。”
谢忌面有愧色:“今日确实是我疏忽,日后定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姜云静还是第一次见谢忌这副蔫头耷脑受训的样子,心中好笑。再厉害又如何?姨母面前不也得乖乖挨骂?
陆皇后似是满意了,点点头:“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你们也快些进去吧,勿要误了吉时。”
事情告一段落,鼓乐重新响起,凤辇移驾至正堂,众人也都纷纷退后散到两旁。
只有九公主还站在原地,似乎仍未回过神来。
姜云静的亡夫怎么会是忌表哥?这也太荒唐了。那方才自己的那一番话岂不是被当众打了脸?
回想方才谢忌扫过来的那个眼神,冷刀子一般,分明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九公主登时生出万般委屈。她分明是为了他才说出那些话的,可他却丝毫也不领情!
见九公主还一脸愤愤不平立在那,太子摇了摇头,走过去。
“小九,孤派人送你回宫。”
九公主把头一昂:“我不回去!”
饶是太子素来温和,此刻也有些着恼了,嘴角一沉:“宁臻,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今日之事,父皇迟早要知道的,你就等着回宫领罚吧!”
说完,也不再劝九公主,直接吩咐侍女将她送走。
九公主冷冷瞪侍女一眼,对方立即站在那不敢上前了。
“领罚?”九公主一脸不屑,“父皇怎会责罚我?”
“忌表弟的亲事乃是父皇御笔亲赐,又特意派顾前来赴宴,如此费心周折,为的是什么?你细想想,你今日所为,打的究竟是谁的脸?”
听到这,九公主终于清醒了几分,面色跟着白起来,拉住太子的衣袖低声道:“臻儿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那么多……太子哥哥,你得为我在父皇面前求求情……”
太子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同小九到底还算亲近,叹息一声:“你素来任性妄为,早晚会给自己闯祸的。父皇对你确实宽容,可也绝不是没有限度。今日之事,也算一个教训,总得吃点亏,你才能长些记性。”
说完,也不再听九公主的央求,一挥袖让侍女带着她离开了。
经过了方才那一阵波折,接下来一应流程倒是顺顺利利。拜过天地后,姜云静被众人搀扶着步入新房。
将军府的新房自然比当初那间要大上许多,然而青棠一走进去就发现,里面的布置竟和过去相差无几。
雕龙凤呈祥的床上铺着大红丹凤朝阳的锦被,被子上撒满了桂圆、花生、莲子等讨彩头的东西。
姜云静蒙着盖头坐在床边,身旁围满了来洞房看热闹的女眷们,大家你一言我一眼地打趣,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屋子里传来的说笑声。
没过多久,便听见外间禀报说新郎来了。
穿着一身绯色喜服的谢忌一走进来,方才还热闹的人群立时安静了下来,就连吵着要闹洞房的几位夫人也不吱声了,大家都见到了他不久前震怒的样子,此时哪敢随意造次。
于是你推我我推你的找借口讪笑着退出了房间。
谢忌也没阻拦,等人走得差不多后,才缓步走到床边。
想起之前的事,他忽然有些紧张,泱泱会怪他吗?踌躇着,一时间竟有些不敢掀起那盖头似的。
末了,还是一旁的喜娘提醒,他才接过了秤杆将朱红盖头轻轻掀起。
两人目光相对间,皆是无言。
脑中闪现的都是三年前的一幕,可姜云静的眼中却丝毫没有了那时的羞涩、期待和欢喜。
她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转开了目光。
谢忌心头浮起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明明是他想要的,可抓到了手里,却又像沙子一样流了出去。
喜娘瞧出两人的气氛有些不对,心道新娘子果然是生气了。可一应步骤总要走完,只好硬着头皮讪笑着又递过合卺酒。
姜云静倒是从善如流地接下了,两人对坐饮尽,只不过全程她都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
见此情形,喜娘哪敢再多留,说了句吉祥话便脚底抹油地走了。
里间只剩下默默相对的两位新人,气氛越发地尴尬。
谢忌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对面人先开口了:“夫君不出去见客吗?”
听出她话中赶人的意思,谢忌有些不快,可今日太子和许多大臣都在,他倒确实不能不出席应酬一番,顿了顿,温声道:“我尽量早些回来。”
姜云静嘴角轻勾,面色淡淡:“无妨,大喜之夜,夫君还是尽兴的好,莫要怠慢了宾客。”
谢忌目光不错地打量着她,心头忽然生出一股邪火,修长手指轻捏住姜云静的下巴。
“尽兴是么?”他眼中笑意轻浮,却又带着一丝隐怒,意有所指地慢悠悠道:“为夫今夜的确想要尽兴。”
姜云静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面上一红,挣脱他的手指撇开脸去:“无耻!”
“三年了,泱泱骂人还真是丝毫没有长进。夜里为夫再多教教你些,日后也能换换花样。”
说完,手指在她柔软的唇上不轻不重地一碾,也不等姜云静反应,带着一丝微凉的笑意,撩袍起身离开了。
待他离去后,姜云静心头那股羞愤过了好一会儿才堪堪退去。
过后又有些惘然,眼前浮现出三年前的洞房花烛夜,分明是同一个人,可为何一切都不一一样了?
她心头一阵酸涩泛起,盯着案上花烛出神了一会儿,直到青棠过来唤她去更衣用膳,这才收起思绪,起身卸去了沉重的喜服和一应钗饰。
这一次,虽然依旧腹中空空,可姜云静却恹恹的并无胃口,尤其是在看见那一桌子会仙楼的饭菜后,她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
“我今日没什么胃口,让厨房送碗素面来便是。”
青棠有些意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这些不都是小姐平日里最爱吃的?”
姜云静移开目光,淡淡道:“太油腻荤腥,吃了恐怕不克化。赏给你和底下的丫鬟们吃吧,你们也累了一天了。”
青棠只好默默道了声是,随后便让人将饭菜撤下,又端来了一碗素面。素面姜云静也只用了小半碗便放到了一边,随后便直接起身去了净房沐浴。
净房比她预想的要大上许多,在房中辟出了一方水池,池面上雾气缭绕,脚下的石砖踩上去也微热温润,池边两个丫鬟手持竹筐向水里撒着花瓣。
见姜云静有些怔愣,身旁的丫鬟殷勤道:“将军可心疼夫人了,知道您喜欢汤泉,便命人特意凿了这个池子,等下夫人可以多泡一会儿,解解乏。”
姜云静想起来,自己确实曾提过一两次,说是想下雪天与他一同去青云别院泡汤赏雪景,可还没等到冬天,他就不告而别了。
于是,也没说什么,除了衣服慢慢浸在了水中。
沐浴完后,她换上了一身绯色的绫缎寝衣,因为泡得时间有些久,身上的皮肤如同娇嫩的蔷薇花瓣一般,微微泛起红意,衬得一张芙蓉面更是娇艳无匹,似自带三分春.情。
因着劳累了一整日,她慵懒半卧在塌上,由着丫鬟们给她抹香膏、擦头发,却不知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的眼中,有多勾人魂魄。
房里的几个丫鬟都是第一次服侍她,一时间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道,难怪将军这么着急将人迎回府中,这般模样,便是女子瞧了心头也是酥酥麻麻。
谢忌脚步虚浮地走进房中时,一眼瞧见的便是这番情景。
美人半卧,乌发如瀑,玉白的颊边隐隐飞霞,美眸半垂,蝉翼般的长睫偶尔轻颤一下,在眼下透出温柔的影。
他静静地立在那,打量了片刻,心中柔情流淌。
直到丫鬟的余光捕捉到他的身影,这才慌忙叫了一声“将军”。
这一声打断了一室的旖旎,谢忌仿佛如梦初醒,拧了拧眉头,吩咐其他人都退下去。
方才被服侍得格外舒服,姜云静本已有些睡眼惺忪,此刻却完全清醒了过来。
谢忌立在屏风后,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虽打定主意同他虚与委蛇,可陡然这般,姜云静心头还是不免有些慌乱。
谢忌朝着她慢慢走过来,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她心上似的。
等到整个人被一片阴影笼住,她终于忍不住撑着手臂往后退了几分。
谢忌狭长的眼睛里染了几分薄醉,可似乎又格外清明,此刻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深林里盯住猎物的狼一般。
她心头一跳,闻见他身上传来的酒气,灵机一动慌忙把人一推。
“臭死了,别挨着我。”
谢忌哑然失笑,抬起袖子轻嗅了两下,煞有介事点点头,“确实不好闻,娘子勿怪,我这就去梳洗。”
姜云静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好歹把人赶走了。今日谢忌饮了酒,显然同平日里不大一样,方才望过来的眼神,此刻想起来还是让她有些慌乱和不安。
勉强压下心头纷乱情绪,姜云静理了理寝衣,决定不再等他,自己先上床去睡觉。
然而,躺下后,脑子却变得格外清醒,之前的睡意消散殆尽。
更漏声在夜里空空地响起,望着残烛上那摇曳的灯火,姜云静一阵心烦意乱,在床上辗转反复了许久,直到外间再度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姜云静猛地闭上眼睛,装睡起来。
谢忌走到床头,垂眸打量了她片刻,淡淡一哂,坐到了床边。
床身忽地一沉,姜云静的睫毛随之微微颤动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蝴蝶。谢忌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姜云静一惊,睁开了眼睛。
烛火中,谢忌正噙笑看着她:“娘子醒了?”
谢忌没着寝衣,而是换上了一身宽松的青布襕衫,半干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面上隐隐还带着水汽,将他的隽秀的眉眼衬得越发清晰,在暖意融融的烛光的映照下,看上去有种别样的温柔。
恍惚间,姜云静生出了种错觉,仿佛一瞬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而眼前噙笑看着她的不是杀伐果决的谢忌,而变作了清俊温柔的陆玄京。
她下意识地想要去碰一碰他的眉眼,可伸出去的手忽然就僵在了半途,想要缩回去时,却被谢忌一把攥住了手腕。
“泱泱,看着我。”
他牵引着她的手指抚过他的眉眼、鼻峰,落到温柔的唇上,姜云静心跳忽然就快起来,直到手指一烫,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谢将军这是何意?以为换了身衣裳,就能变回去?”
谢忌不理会她话里的嘲讽,侧过脸轻轻吻过她葱白一样细嫩的手指,带着几分沉迷的目光回望向床上的人,忽然将她的手握住往头顶一推,整个人压下来,嘴唇贴在她耳旁厮磨。
“泱泱不喜欢我这样打扮?那下次换成月白的如何?”
微微的热气吐在颈侧,一片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开,姜云静忍不住一颤,想起他方才的话,咬牙怒目道:“你这是白费心思。”
闻言,谢忌也不在意,他耐心十足。
一双持惯剑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腕,掌心间是久违的温软滑腻,如同温润莹白的的羊脂。
“这个房间你还喜欢吗?我特意布置成了三年前的样子。丫鬟说你没有用会仙楼的饭菜,是不合口味?那下次再换点别的,正好我也不乐意你总去会仙楼。净室的水池还是有些小了,等冬天到了,我再带你去北郊的别院,那里有一方露天汤泉,可一边泡汤一边饮酒赏雪,你一定会喜欢的。”
谢忌声音又轻又柔,在她耳旁低低地响起,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可姜云静心中却毫无波澜。
“谢将军是打算拿这些东西来哄人?”姜云静回望向他,“可惜,我一点儿都不稀罕。只要是你给的,我都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