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枝听得一知半解,“娘娘是想借谢夫人之手对付他?”
越贵妃沉默片刻,眼中划过一丝阴郁:“如今我处处受制,长乐宫的那个也出了老巢,若再不有所作为,恐怕真的要让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今日不过是给他添些乱,省得那个姓谢的小子成日给本宫找麻烦。”
说完,勾唇笑了笑,叉了一块梨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下去。
到了长乐宫,陆皇后还在佛堂礼佛,姜云静被领至偏殿,等了约莫一刻钟,才听到内侍传话说皇后娘娘驾到。
待人走进殿中,在上方坐下,姜云静上前跪拜请安。
“起来吧。”
陆皇后面带笑意,让人给她赐了座。
等人坐下后,见她似有些拘束,便道:“宫中虽规矩多,你在我这里却是不用那般拘着的,谢恩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当是在报恩寺便好。”
陆皇后的口吻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倒像是家中长辈。
姜云静心头微暖,浅浅一笑:“是,娘娘。”
“今日一早就入宫,你可曾用过膳了?忌儿估计还有一会儿才会过来,等会儿让宫女们送些点心来,垫垫肚子。”
“方才在马车上用了一碗馄饨,此刻还饱着呢,娘娘不必费心了。”
“在马车上?”
姜云静便将谢忌派人去御街给她买了碗馄饨的事说了出来。
陆皇后听了笑起来,摇摇头:“本宫当这个小子成日里冷着张脸,不懂怜香惜玉,没想到还能做出这种事。”
姜云静想着谢忌既是陆皇后的外甥,便附和道:“郎君他平日里待我还算心细。”
“其实,忌儿小时候倒是个体贴人的,太子顽皮,不爱待在这长乐宫里,本宫又总是体弱多病,每次忌儿来陪我,都能待上大半日,嘴也甜,见本宫不愿意喝药,半大的孩子还会学着哄人,就连对宫女内侍也是笑眯眯的,跟谁都能玩到一处,没什么脾气。”
姜云静想象不出来那样的画面,只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如今倒看不大出来。”
陆皇后沉吟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他性子确实变了不少,为人沉稳了,有什么都藏在心里,就连对着本宫也似乎总隔着一层。”
姜云静不知陆皇后对这些事知道多少,可也能理解她的感叹,身为疼爱子侄的长辈,恐怕所愿也只不过他们能平安顺遂。
于是,宽慰道:“郎君如今平安归来已是幸事,娘娘切莫再忧心烦扰,若是郎君知道了,心中也会过意不去的。”
陆皇后微微一笑,沉默片刻,“其实,你们的事,我都知晓。”
姜云静心中一惊,抬起了头。
“当年之事,是本宫之过,不能护妹妹一家周全。所以过了这么多年,忌儿才能回到本宫身边。在你们的事上,本宫是有私心,不然今日也不会同你说这些。”
姜云静其实也听出来了,陆皇后今天明显有替谢忌说话的意思,只是或许碍于身在宫中,不能明言。就像她所说,即使贵为皇后之尊,也是有人护不住的。不过,即使是这样,姜云静也没法放下心结。
谢忌这人,太难以揣度了,就像这讳莫如深的宫廷,总会让她在心底里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陆皇后见她沉默不语,继续道:“不过,本宫也知晓,纵使他有千般缘由,也绝不是可以对你诿过的借口。他错就错在,既然选择了你,却没能全然地信任你。”
姜云静垂首不语,心中泛起微微的涩意。
“娘娘说的不错,可也并非完全如此。设身处地地来讲,若我是郎君,恐怕也会同他一样选择。只是,理解是一回事,经历又是另一回事,至少现在,我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忘掉这三年。还望娘娘能够理解。”
陆皇后知晓这是姜云静的心里话,虽则无奈,可也没有再劝:“本宫明白,若有一天,你想清楚了还是决定离开,本宫也不会怪罪于你,也不会偏帮忌儿。”
姜云静没想到陆皇后会这般说,心头生出一股暖意:“多谢皇后娘娘。”
“好了,在屋子里说了这会子话,也怪闷的,御花园里秋菊正好,不如你就陪本宫去走走?”
姜云静自是道好。
说过了那些话后,姜云静反倒轻松了几分,之前她还会担心自己演得不像,或者一个不小心漏了陷,现在却全无这些忧虑了。
陆皇后知晓全情,虽有私心,却也并不偏颇。她的态度给了姜云静一些信心,想来就算到时候她逃走,有陆皇后在,也不会允许谢忌迁怒到她的家人身上。她早听闻陆家家风清正,如今同陆皇后结识,才算真的有了体会。
秋意深浓,风已带了几分瑟瑟寒意。
御花园内虽则红衰翠减,却也另有一番金秋盛景。丹桂飘香,放眼望去,金菊争艳,在瓦蓝的天空下灿然生辉,令人心中顿生舒爽之意。
自从有了谢忌请来的大夫调理,陆皇后如今的身体已大有好转,精神头也较之之前好了不少。
姜云静陪着她走了一会儿,一行人来到一处凉亭暂歇。芳隐在一旁沏了壶菊花茶,又拿住提前备上的点心摆开。
正说说笑笑间,亭子外忽然走来了一位形容消瘦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个宫女。
第82章
女子款款走近亭中, 福身行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陆皇后淡淡扫她一眼:“平身吧。”
姜云静打量着眼前这位妃嫔,瞧着穿着打扮应当位份不高, 虽生得有几分姿色, 身形却太过消瘦,显得病恹恹的,此刻眉头深锁、眼角泛红, 竟像是才哭过的样子。
陆皇后也瞧出了端倪,只当没看见,喝了口茶方缓缓开口:“顺婕妤来此所为何事?”
岂料刚一问完, 顺婕妤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拉住皇后的衣裙, 还未开口声音就哽咽住了,“求……求皇后娘娘开恩, 饶了九公主吧!”
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芳隐反应过来, 忙走过去要将人拉起, 可那顺婕妤却铁了心似的, 怎么拉都拉不动。
姜云静暗自疑惑, 九公主的母妃不是德妃吗,这位顺婕妤为何会来求情?
陆皇后眉头皱起,一张脸已是十分不悦, 冷冷道:“你好歹也是圣上妃嫔, 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哭哭啼啼、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顺婕妤恍若未闻, 继续跪在那儿:“嫔妾也是没法子了!小九如今被责罚禁足在宫里, 嫔妾还听说圣上一怒之下要将她嫁到克烈部去,这可如何是好?小九自小没吃过苦, 若是嫁到那蛮夷之地,她定是受不住的啊!”
陆皇后念在她确实也是护女心切,叹息一声:“你先起来吧,你既是九公主的生母,今日这般损的又是谁的颜面?”
顺婕妤闻言,脸色白了白,这才用帕子擦了擦脸,有些赧然地在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陆皇后继续道:“小九她做错事,自然该罚。这是圣上的主意,你我也无从置喙。”
“可……可她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吗?九公主年纪尚小,还是个孩子,同她计较这些作甚?况且,便是说的有什么不对,她好歹也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为了区区一个臣子夫人,也值当罚得这般严厉吗?圣上也太狠心了!”
陆皇后目光一凛,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顺婕妤,慎言,非议圣上,可是大罪。至于和亲之事,乃前朝大政,后宫不可干预。”
顺婕妤反应过来,察觉到失言,背上一凉,赶紧补救道:“嫔妾不是那个意思,嫔妾只是关心则乱、一时口不择言。皇后娘娘您素来宽和仁厚,能否在陛下面前求求情?您是谢将军的姨母,嫔妾在这替九公主赔个不是……”
姜云静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疑惑,圣上不是素来偏疼这九公主吗,怎么会忍心将她送去和亲?而且,这顺婕妤明知道皇后是谢忌的姨母,为何不去求越贵妃反倒来皇后这了?
正思量间,余光却瞥见不远处走来几人。
她下意识地转头一看,不正是谢忌吗?他身旁身着明黄锦袍的则是成亲之日见过的太子。
这下倒是撞在枪口上了。
他们似乎刚好也是来找皇后同她的,直直的就朝着亭子这走了过来。
走到亭外,谢忌的目光同姜云静对上,察觉到她眼中的促狭之意,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扫了一眼亭中情形,这才发现有些不对。
顺婕妤本是嫔妃,见了皇子和外臣需得避讳,可她却还是一动不动地杵在亭子里。
几人行过礼后,陆皇后问:“你们怎么来了?”
太子回话道:“方才儿臣同谢将军一道从御书房出来,知道母后同谢夫人在此赏菊,便想着过来给母后请个安。”
说完,揶揄看了谢忌一眼。方才一出御书房,本还在同几位大臣闲聊,这人就一脸心不在焉,就差把想去找人写在脸上了。
谢忌恍若未察,面上看不出任何心虚。
一旁的顺婕妤却是脸色一变,虽谢忌常出入宫中,可除了给皇后请安,甚少来这后宫,她自然没见过,可太子这样一说,她立即可以断定,眼前这位就是那位征北的谢将军了。
于是,还没等陆皇后开口,顺婕妤就先站了出来,“请谢将军大人大量,放过九公主一马吧!”
谢忌蹙眉看过去,身旁内侍低声提醒:“这位是九公主的生母顺婕妤。”
他立时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了,淡淡回道:“婕妤娘娘何出此言?微臣同九公主素无往来,谈何绕过?”
顺婕妤见他面色冷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暗恨,九公主好端端的要被嫁去那蛮族和亲,她可不信他没在其中掺和。
“昨日九公主在将军婚宴上失言,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惹得圣上不虞,罚她禁足,还说要送去克烈和亲。还望将军能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在圣上面前替她说几句话,不要赶尽杀绝。”
“唔……”谢忌沉吟片刻,似真在考虑,可话到嘴边却成了:“还望娘娘见谅,此事圣上自有定夺,臣人微言轻,恐怕帮不了娘娘这个忙。何况,谢某这人,心量狭窄,做不到不计前嫌。”
“你!”顺婕妤没想到这个谢忌竟会嚣张跋扈至此,气得胸口一堵,“你简直是厚颜无耻!堂堂一个将军,同个孩子计较!”
“孩子?”谢忌挑了挑眉,讥讽一笑,言辞越发不客气,“公主这个年纪,普通人家有些妇人已生了孩子了,她算哪门子的孩子?”
顺婕妤气得嘴唇发抖:“好你个谢忌!今日我好言求你,你竟如此不留情面。”
陆皇后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有些过了,皱起眉:“忌儿,勿要胡言。”
转头又看向顺婕妤,安抚道:“此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圣上如今也是只提了一嘴,尚未有定论。”
“可……”
没等顺婕妤继续说,陆皇后就打断她:“本宫不知你是受了谁的挑唆,今日求到我这,不过,念在你对九公主一凡真心,本宫还是提醒你一句,若是真为了她好,就赶紧退下,你这般言行若是圣上知道,只会是火上浇油,于九公主半点好处也无。”
顺婕妤怔愣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还想再开口,可身后两个嬷嬷已走上前来,“婕妤娘娘,老奴送你回宫吧。”
说完,把她胳膊一架,顺婕妤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拉出了亭子。
姜云静本抱着看戏的心,可瞧着那道清瘦的背影,莫名又有些可怜这位顺婕妤。
她对九公主倒果真是母女情深,亲生的女儿被德妃抱养了,想来在宫中也不怎么受宠,却能为了九公主跑到这来出头。只是,却被人拿来当了刀子使。
谢忌见姜云静还看着那个顺婕妤,走到她身旁,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耳坠。
“看什么呢?嫌戏没看够?”
姜云静忙捂住耳朵,朝皇后那看了一眼,幸好,皇后正在同太子说话,并未注意到这边情形。
她这才松了口气,抬头瞪了一眼谢忌,“不许动手动脚的。”
见她放下手后,耳垂那都红彤彤的,像是颗透亮的玛瑙,可爱极了,谢忌心里顿时心痒难耐,恨不能轻轻含在嘴里,面上只是一笑,顾忌着周围确实有人,也不再打趣。
陆皇后余光早瞥见这边的情形,清了清嗓子:“出来了这小半日,本宫也乏了。忌儿,既然你来了,就把人带走吧。”
谢忌自是满面带笑应下。
陆皇后瞧他这副样子,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起身离开了。
出了宫,已是下午,两人原道返回将军府。
今日姜云静进宫觐见,谢忌其实是担心的。虽说有皇后在,可后宫那种地方,是非频出,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若是又让她遇上成亲日那般情形,谢忌还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在御书房中,圣上都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打趣了他几句,然后说完江南之事,便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等到了御花园,见人还全须全尾地坐在那,吊了半日的心这才堪堪落下来。岂料,顺婕妤发难时,她坐在那倒是一副看戏的样子,一颗眼睛滴溜溜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时不时撇一撇嘴,讥诮之意不言而喻。
于是,一上马车,还没等人坐稳,谢忌就把她一把扯进了怀里,狠狠地对着那双唇就猛亲了几口,带着些惩罚的意思。
挣扎间,嘴唇被牙齿不小心磕碰到,疼得姜云静顿时皱起了脸,一把将人推远了几分。
“你属狗的?”
说完,抚了抚自己微麻的嘴唇,一脸不忿。
“方才不还嘲笑我吗?”谢忌哼笑两声,伸手捏了捏她软绵绵的小脸,“我看你是胆儿肥了。”
原来是为了方才的事,姜云静有些心虚,装作无辜道:“我哪里敢嘲笑谢大将军?便是嘲笑了,身为堂堂将军,也不该如此小肚鸡肠同我个弱女子计较。”
“可惜呢,我不是刚说过,谢某最是小肚鸡肠、气量狭小,偏爱同你计较。”谢忌挑了挑眉,手指摩挲着她的细腰,“方才眼睛转个不停,想什么呢?”
姜云静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嘴边浮起嘲弄的笑意:“没想什么,见有人做了坏事被苦主找上门,看看笑话罢了。可惜,那人是个没脸没皮的,竟一点儿不怕呢。”
见她眉眼俏丽,一张脸鲜活灵动,谢忌没有半分不快,眼中笑意反倒更盛。
“我可是为你挂心了一天,你倒好,见自家夫君被人找茬,还在一旁看笑话。你说说,我该怎么罚你?”
说完,手上一紧,攥住她的腰身。姜云静作势要跳下去,却被箍得动也不能动。
幸好,谢忌也只是逗逗她,并没有别的动作,敛了敛神色:“你怎会觉得九公主的事是我所为?”
“圣上素来对她宠爱,好端端的怎会提起和亲之事?不是你,还能有别人?”
谢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让你失望了,这件事还真不是我所为。”
姜云静一脸惊讶,有些不信地看着他:“不是你,那是谁?”
“越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