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谢忌的脸色一瞬间就黑了下来。
姜云静察觉到气氛不对,趁谢忌沉默着没说话时,朝床边挪了挪身体想要开溜,结果脚刚伸出去还没够到绣鞋就被一双手忽地攥住。
她失去平衡,差点栽倒在床上,慌忙中拉住谢忌的衣袖,却不小心一下扯开了他的衣襟。
谢忌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看来泱泱是真的心急啊,都要强行扒衣了,”他拉长声音,将人一把拉进怀中,薄唇贴到她颊边,“既然娘子如此忧虑,不妨帮为夫探看探看,若是真的不行,也好早些找大夫诊治诊治。”
姜云静意识到自己是在老虎嘴里拔毛,心中一阵阵发虚,假笑得脸都僵了:“不……不必了,夫君……龙精虎猛,定……定是行的。”
龙精虎猛?谢忌眉头微皱,这都是她从哪里学来的浑话?
可却没打算放人,笑眯眯地说:“行不行的,试了才知道。”
午后的船舱里,静谧又昏暗,只听得见外面隐约浮动的水声,偶尔还会传来几句水手们的闲谈。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闷哼在姜云静耳边响起。
谢忌将人抱在怀里,前一秒仿佛恨不能把她捏碎揉进身体里一般,此时却忽地泄了力,伏在了她的肩头,低低地喘息着。
姜云静愣在那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谢忌松开她下了床。
回来时,谢忌手上已拿了条拧干的湿帕子,坐到她身旁,牵起她的手,细细地擦拭起她的指缝。
姜云静反应过来,猛地推开他,眼里已隐隐泛出泪花。
“你……你不要脸!”
谢忌知道姜云静面皮薄,这种事肯定接受不了,方才自己确实是一时没忍住,此刻也有些心虚,想要伸手把人抱过来哄一哄,却不料手刚伸出去就被她一下打开。
“你别我碰我!”
他怎么能那样?
回想起方才情形,姜云静真恨不能就此失忆,可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贴着自己说出的那句:
“帮帮我,泱泱。”
声音低哑,仿佛压抑到了极点,带着几分可怜和乞求。
那一刻,姜云静根本不敢看他,脑子里早已是一片浆糊,后来晕晕乎乎地就不知道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见她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谢忌有些讪讪,放柔了声音:“方才是我不好,不过,男子都是这般的。若是不纾解,是真的会憋坏的。泱泱不是怕我不行?”
见他还要再提,姜云静羞恼得根本不想再听,一把掀过被子蒙住自己。
“你快走!别让我看到你!”
听着被子里传来的闷闷的声音,谢忌笑出了声,不过也没再打趣,穿好衣裳,净了手,便一脸神清气爽地推门走出去了。
甲板上,青原已等候多时。
他知道主上在同夫人相处时,向来不喜人打扰,于是收到渚州送来的信函后,也没有去敲门,而是十分识趣地在外面等着人出来。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主上出现,心里不免还是有些着急。
等到终于瞧见人影时,赶忙就走了上去。
走到近前,他才发现主上看上去心情似乎格外愉悦,眉梢眼角都犹带几分笑意。
青原暗暗道奇,这几日在船上,夫人同主上可没少闹别扭,冷言冷语的直往主上肺管子上戳,有时候他在旁听着都有些不落忍,好几次他见主上从舱房里出来时那张脸都黑得跟锅底似的,为何今日倒这般和颜悦色?
难道是夫人回心转意了?
可他也不敢多想,麻利地把卷起来密函呈上去,恭声道:“渚州那边来消息了。”
谢忌伸手接过,除去火漆,展开信纸,目光上上下下地来回扫过。
片刻,嘴边浮起一抹微冷笑意:“蛇鼠一窝,也敢据岛为祸。”
青原迟疑问:“是吴提举那边有眉目了?”
“不错,饵抛下去,鱼已经游过来了。”
谢忌负手立在船栏边,目光微闪,信纸顷刻间在掌心化作齑粉一堆,他挥袖一扬,纷纷飘飘洒洒落入了水中。
“如今只需静待时机,等着他们来咬钩。”
隔日,一艘普普通通的客船停在了渚州一处码头。
船靠岸停稳后,一位身着青衫、俊眉修目的年轻男子从船上走了下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女子看不清面貌,可仅仅瞧着那身段,已是婀娜俏丽,别有一番楚楚风姿。
男子立在岸边,伸出手去,女子犹豫片刻,见船身摇晃、脚下不稳,还是托住了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
一旁几个摆摊的妇人见两人皆衣着不菲又生得如此好看,实在少见,纷纷议论起来,只道又是哪个富贵人家的相公和小娘子回乡探亲,毕竟,渚州这个地方不太平了许久,当地豪绅大都举家迁走,只剩下些普通百姓,寻常人也轻易不会来游玩。
关键是这郎君看上去温柔体贴,娘子娇美婉丽,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想起自己家中糟汉和一地鸡毛,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些艳羡。
因着她们说的是方言,姜云静听不懂这些妇人究竟在说什么,可也察觉到她们的目光分明是朝着自己而来。
于是,转头看着谢忌:“你可知她们在说什么?”
谢忌其实也听不懂,可见姜云静发问,心中生起促狭的心思,笑着道:“在说娘子同我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呢。”
虽说还真被他给猜中了,可姜云静自是不信,心中懊悔,方才就不该问他,明知道此人嘴里惯没有什么好话。
隔着帷帽瞪他一眼,转过了脸去。
目光随即落到码头边一群小孩子身上,他们或蹲或站地聚成一团,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有的半截手臂都直接露在外面,虽然这是南方,可此时正值隆冬,气候也格外阴寒,眼见其中有几个脸都冻得发青,抱着胳膊瑟瑟颤抖着。
姜云静心中不忍,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这些年他流落在外,是不是也吃过这样的苦?
想到这,她唤来青棠,低声道:“去拿些银子和吃食给那几个孩子。”
青棠正转身要走,却被谢忌出声拦住:“先别去。”
青棠犹豫看了姜云静一眼,还是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为何不让青棠去送东西?”
姜云静转头看着谢忌,不解问。
“你瞧见那群孩子周围的两个男人没有?那是盯梢,你这头送出银子和吃食,那头就落进了他们的袋子里。”
姜云静顺着他的目光小心看过去,果然看见两个男人贼眉鼠眼地蹲在旁边的石墩子上,只是他们实在是太过平常不起眼,又隔着一段距离,方才她都没有注意。
“盯梢?是说这群孩子是有人刻意安排在这的?”
谢忌点了点头,缓声道:“此处乃渚州最大的河运码头,虽有倭患作乱、民不聊生,可到底位置临海又靠着运河,商贩往来甚众,当地人为了牟利,就把孩子聚集起来,故意扮作惨状,引人施舍。若非我们身边有护卫,恐怕此刻早围拢了上来。”
其实姜云静也看出来了,从他们一下船,这群孩子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好似盯着猎物一般。
“那这些孩子是?”
“都是当地普通人户家的孩子。”
“他们的爹娘不管?”
“如何管?此地的男丁许多都被抓去做了海贼,家里剩下的大都是些老弱妇幼。自己尚且食不果腹,又何来的银子养孩子?交给这些人,好歹有口吃的。”
身在江城时,姜云静也听说过一些渚州这边的情况,却没想到竟会到了这样的地步。
早年,海运畅通时,渚州是何等的富庶繁盛,后来朝廷渐渐禁了海上贸易,却反而招致倭患入侵,与官商勾结,在沿海作乱。当地百姓不堪其扰,甚至有许多也跟着落草为寇。这样一来,民生凋零,剩下的那些人户自然是日渐贫苦。
“只有不熟悉当地情况的人会贸然对他们施舍,继而被盯上,当做肥羊宰,若是这样,恐怕我们此行就不安宁了。”
姜云静听懂他话中所指。
此行,为了查清渚州这边暗中通倭的情况,谢忌扮的是来此地寻机会走海上私运的商人,因此,不可能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虽则如此,可看着那群孩子,姜云静还是有些不忍。
谢忌瞧着她的神色,补道:“不过,你若想帮助这些孩子,也不是没有法子。”
“有何法子?”
“你往年同你舅父做过海上生意,想必对这些有所了解,此行我扮作商人,还有许多需要你在旁协助的地方。若是能引出这背后的大鱼,斩草除根,想必渚州日后定能再度繁盛,那这些孩子自然也不必流落街头,乞讨度日。”
谢忌表情是难得的认真,带着几分郑重,与他四目相对时,姜云静心头一动。
“你信我?可我不过是个闺阁女子。”
“女子又何妨?”谢忌挑眉一笑,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何况,我们泱泱在经商上可是天赋异禀,吴家村的蚕丝如今可是江南最上等的。”
听他提起吴家村,姜云静微讶:“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且不止知道这件事,这三年,我每隔一月都会收到江城寄来的书信。”
姜云静想起来谢忌说过一直有派人在她身边,可她却丝毫未曾察觉。如今被他这样一说,心中也不知是何感受,轻轻抿起嘴,垂下了目光。
不过,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倒是让她十分心动。诚如他所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要改变这些孩子的境况,最彻底的方法还是让此地再度兴旺起来。
于是,又开口道:“你方才所说之事,我定会尽心竭力,只是,不知道将军想了解哪些?”
谢忌勾唇一笑,将她的手牵起,在掌心摩挲了两下,“此事不急,你早膳用的不多,这时怕早饿了,先安置下来再说。”
姜云静也确实觉得有些饿了,便没拒绝,点点头道了声好。
上了马车,一行人朝着城中走去。
渚州内城倒是热闹一些,沿途也有商铺林立,只是大都门可罗雀,街道两边还能看见不少出来摆摊的妇女,偶尔一些身穿短打面目可疑的男子手里持着把大刀就敢沿街而过,也无人阻拦。
见姜云静一脸讶异,谢忌解释道:“那些基本都是附近的海贼,也有一些是倭寇。”
“他们怎么敢青天白日就在这街上流窜,不怕被官差抓起来吗?”
“只要不惹出事,官差也拿他们没办法。”谢忌放下车帘,收回目光,语气淡淡,“何况,倭患从来都不是难在除濒海之盗,而难在除衣冠之盗。”
“你是说官府勾结?”
“渚州东面的东来岛,如今是最大的海货走私漏舶之地。岛上两面环山,地形易守难攻,倭寇同海贼据岛为祸,私养兵丁,又有官府在后面撑腰,已成东南沿海最大的威胁。若不连根拔除,海运难兴。”
沈家虽然同东来岛没有联系,可姜云静也知道如今东边的海货有一大半是从那进出的,只是此岛因从事的是非法的生意,为躲避朝廷追查,岛上人行事向来十分神秘,等闲不会让一般商客进入。
姜云静脑子里冒出个猜测:“所以你此次要去东来岛?”
谢忌笑了笑,目光微闪:“不错,我正在等鱼咬饵。”
他们下榻在了城中最大的客栈云来楼。虽比不了京城,可也还算干净整洁、服务周到。
因着奔波了一日,稍事安顿过后,谢忌吩咐小二直接将饭菜端来了房中。
此次因着路途遥远,姜云静没有带青棠出门,跟在身边的是会功夫的迎霜,但迎霜本就不是丫鬟出身,做起事来难免有些糙,很多时候都是谢忌亲手代劳。
用过饭后,姜云静沐浴完从屏风后走出来,迎霜已不见人影,只剩下谢忌还坐在灯下看着份图册。
听见响动,他放下图册,十分自然地就从一旁取来块干的巾帕,要替姜云静擦发。一开始姜云静也不习惯,可在船上这些天,不习惯也都习惯了,若是要逆着谢忌来,反倒吃力不讨好。
于是干脆躺倒在塌上,由着他坐在一旁服侍。
她沐浴时,谢忌已吩咐人送来了两只炭盆,也不知他是从哪弄来的银霜炭,烧起来一点儿烟火气也无,只将一室内烘烤得温暖如春。
姜云静的头发乌黑浓密,长度齐腰,一下子散开来只觉得满目都是凉滑的青丝,只是擦起来却费时又费力,有时候半个时辰也不一定能弄好。
可谢忌在这件事上却格外有耐心,动作轻柔又细致,像是被温柔的羽毛抚过,在过程中姜云静就已经昏昏欲睡。
昏昏灯火下,女子容颜如玉,乌发如瀑,因为炭火烧得旺,脸上被烘出了淡淡的绯色,如日暮霞光,无端增添一丝妩媚,只那睡梦中微微张开的樱唇透露出几分稚气,惹人恋爱。
谢忌眉眼不自觉就温柔下来,等到手中头发已差不多干好,将人拦腰轻轻抱起,放到里间的床上,掖好被子,然后便折身走了出来。
走出房中,面上已恢复到平日里的一派冷肃。
“他到了吗?”
“到了,已在断崖恭候主上了。”
谢忌接过青原递来的大氅,披到身后系紧。
“你留在这,把人看好了。”
临走前,谢忌扔下一句,青原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姜云静。
断崖之上,明月高悬。
崖下峭壁如斧辟出,浪涛高高卷起在石壁上拍碎,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咆哮。
一人站在崖边,双手拢在袖中,正出神望月时,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转头望过去,一辆马车正朝着自己而来,片刻后,稳稳停在不远处。
第84章
马车停稳后, 走下来一位身披玄色大氅的男子。
崖边人快步走上前去,拱手一拜:“见过谢将军。”
谢忌虚虚将人一扶:“吴提举无需多礼。”
原来此人正是数月前曾出现在香桥会包厢中的江南市舶司提举吴之敬, 这段日子, 他一直暗中在帮着谢忌调查东来岛之事。
两人不多寒暄,吴之敬很快从袖中掏出一份图册,切入正题。
“谢将军, 这便是东来岛的地形图,上面标有其主要防御军事分布地点,只不过因是靠着岛上人口述复原, 或有不精确之处。”
谢忌接过图册徐徐展开,身旁人立即将手中灯笼递近几分, 略看了几眼之后,他将图册收在了袖中。
“辛苦吴提举, 此物可有呈与魏将军?”
“数日前魏将军就已收到, 将军放心。”
谢忌略一颔首, 沉声道:“东来岛情势复杂, 九龙船主许曲又生性多疑, 此次登岛我恐怕并无机会动手。届时只能靠里应外合, 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未免打草惊蛇,不可动用浙江水师,我已请旨从福建调来精兵五千人, 到时候全凭魏将军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