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心中却生出了新的好奇:“娘子好端端的怎会?”
姜云静面带哀伤,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是我之前的夫君所为。他欺骗于我,同旁的女子有了首尾,我忍不下这口气,他却恼羞成怒……是我遇人不淑。”
说到这,声音已明显哽咽。
岂料那碧湖听了后脸色大变,一双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一拍桌案:“竟还有这等负心薄幸的狗男人!真是杀了也不为过!”
谢忌心道,这碧湖的反应倒是有趣。
寻常人听了大概也会义愤,可东来岛的三当家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反应如此之大就有些微妙了。
其实,在脸上弄出个疤痕是姜云静提出来的。她听说了这三当家犹恨貌美女子又钟爱玩弄年轻郎君时,心中就隐隐有了个猜测。
或许这位三当家并非什么性好男风厌恶女子的大汉,而是曾被负心汉和貌美女子伤过的妇人。因爱生恨,故而才会如此极端。
见现下这副情形,姜云静几乎已经可以笃定自己的猜测没错。
于是继续装出一副深受情伤的模样,摇了摇头:“他有权有势,我也奈他不得。只恨自己当年识人不清,错怕虚情假意当做真心对待。”
谢忌在旁听得眼皮微跳,为何他觉得,姜云静这一番话指桑骂槐似的。
碧湖冷哼一声:“你可是一辈子都毁了,就甘心让他这般逍遥快活?若是我,定将他同那个狐媚子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
姜云静说:“我自然恨他,当初被撵出家门后就发誓要报复一番。只是我同他实力悬殊,就算是报复,也并非一时半刻就能做到。幸而后来遇见贺公子,不嫌弃我如今的样子,还助我做起丝绸生意。”
碧湖心道,这姓贺的恐怕也没安好心。哪个男子不重颜色?嘴上说一套,心里又是一套。
便是她当年青梅竹马的夫君,口口声声说只心悦她一人,最后不也被那秦楼楚馆里的妖精缠软了腿?
这云娘同她遭遇相似,碧湖倒是难得起了几分恻隐之心:“娘子倒也是命苦的,不过你有这样一门好手艺,自是不需要依靠男子过活。日后,有了东来岛的助力,更是会银子花不完,到时候什么样的俊俏郎君找不着?”
她话说得直白,就差直接让姜云静同她一样养些小倌了,姜云静听了忍不住笑起来,点点头:“三当家此言有理,其实,我也是这般想的。”
她也是这般想的?养几个年轻俊俏的郎君在家?
谢忌脸色微不可察地黑了几分。
不过,经过这样一个插曲,加之那批丝绸又确实都是少见的好料子,碧湖的态度显然有所松动。
离开前,她告诉谢忌,三日之内会给他答复。
一番折腾下来,谢忌同姜云静回到客栈已是入夜。
匆匆用过晚膳后,两人各自梳洗了一番。
躺倒在床上时,姜云静忍不住舒服地哼唧了一声,正要掀开被子钻进去,本在研究东来岛地形的谢忌却走过来,脱了外裳跟着上了床。
“你不研究地形了?”
姜云静转头狐疑问,明明方才还见他眉头深锁一脸专注的模样。
谢忌掀开被子躺到姜云静旁边,笑眯眯道:“怎能让娘子独守空床?”
姜云静看着他,隐隐觉得那笑似乎笑里藏刀似的,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她警惕推开他的胳膊,朝里侧挪了挪,皮笑肉不笑道:“不必,夫君当以大事为重。我自己一个人……”
睡得更香。
话还没说话,谢忌就一把将她捞进了怀中,姜云静惊呼一声,抬起头正好同他四目相对。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的脖子后打着圈地摩挲着,姜云静只觉得整片背都泛上一阵酥麻,身子已软了大半。
谢忌贴到她颊边,轻轻含住那玉白耳垂,在口中辗转轻吮着。
姜云静哪受得了这个,当即便轻哼出声。
“姜娘子,在下服侍得还好吗?”谢忌伏在她耳侧,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娘子还要去找其他郎君?”
姜云静身体隐隐生出一股燥意,脑子却还清醒,明白过来他这是在计较什么了。
原来是为了下午的事。
她心中好笑,倒真想起了下午见到的那幕场景,眼睛转了转,生出了捉弄的心思。
于是,玉手扶上他的脖子,轻飘飘地环住,也依样画葫芦地将唇贴到了他的耳侧,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谢忌不妨她会忽然来这样一招,登时身体一紧。
“唔,”姜云静察觉到他的反应,红唇轻勾,语气带着几分调笑:“下午那两个确实不错,唇红齿白的,看着倒比谢郎君年轻呢。”
谢忌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咬着牙慢悠悠道:“是么?娘子喜欢年轻的?”
“春衫少年谁不爱?我自然也不能免俗。谢郎君模样倒还算俊俏,可就是这年纪啊,大了点。”
说完,把他人一推,笑嘻嘻地一骨碌钻进被子里,从头到脚地裹上了。
“我累了,谢将军自便吧。”
谢忌只是笑笑,手上一个用力,将被子整个翻起,姜云静惊呼出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在了身下。
她仰面躺在那,乌发如瀑、肤若白雪,细细的贝齿轻轻咬着唇,眼波流转间带着一股不自知的媚态,撩人心弦。
谢忌俯身看向她,唇贴上她的面颊,哑着声低语道:“泱泱恐怕不知道,有些事,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
第86章
姜云静没想到的是, 第二日碧湖便派人送来了信,说是三日后可以登岛。
“这般快, 会不会有诈?”
谢忌把信一折, 嘴边笑意冷淡:“或许是有诈,也或许是许曲已经听到了重开海运的风声,加上最近魏家军在沿海剿倭, 走私户们人人自危,东来岛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病急乱投医罢了。”
昨日, 她已听谢忌讲了他此行的计划,闻言稍微放心了些。
“那许曲不会有窜逃之意吧?”
“所以东来岛必须要拿下, 万一不行,魏靖也可强攻, 只是或许不能生擒许曲而已, 到时候只能找机会杀了他。”
姜云静明白他的意思, 若让许曲逃走, 必定贻害无穷, 以他的能耐和本事恐怕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
只是, 岛上这般大,该如何找到弟弟呢?
似是看出了她的忧虑,谢忌说放缓了声音:“元乐的事放心, 上岛后我会派长离暗中去查, 一旦找到你弟弟,你便寻机会同他先行离开, 会有人接应你们。”
姜云静下意识地问出口:“那你呢?”
谢忌打量她神情, 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边噙起缕笑:“我么, 完事了自然会去找你,只是到时候怕你不在呢。”
姜云静皱了皱眉,心道这人还真是疑心重。
她虽是有想逃的心思,可也不会在东来岛这种地方,一个不好,性命说不定都会丢了。
面上还是甜甜一笑,虚伪道:“我自然会等着夫君回来。”
三日后刚过午时,碧湖派来的马车已候在客栈门口了。
马车的车窗是封闭的,半途也不准下车,一直到东面某个秘密码头,再乘小船渡海。
此行兵分两路,未免对方变卦,东来岛的规矩是先压一半货在岛上,长离同青原等人扮作船夫,随货船将货物运送至东来岛东南面的码头,姜云静同谢忌则单独作为客人先上岛。
上了船后,两人便被“请”进了昏暗的船舱中。船身轻晃,外间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这就是三当家新寻到的生意?”
“那难得长得细皮嫩肉的,莫不是又去江南找的小倌吧?”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姜云静虽看不见谢忌的表情,可料想应当也不会太好,掐着手心忍住了笑。
正偷乐着,却听那群人又聊了起来。
“这三当家同四当家果然不愧是拜了把子,癖好都一样,一个找白脸俏郎君,一个找黄花大闺女,模样还都一个赛一个的好,上回那个你们瞧见了吗?”说话人轻啧一声,语气狎昵:“那可真是水灵,一身皮肉跟雪似的。”
“朱老五,你这说的跟亲眼见过似的,难不成四当家办事时还叫你在旁边伺候了?”
又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呵,”朱老五轻蔑一笑,“可不就是亲眼见过?那丫头是个烈性的,惹得四当家不高兴了,拿鞭子抽了一顿关进了水牢里,衣服都打烂了,啥看不见?”
“哟,都这样了,还能瞧出来皮肉跟雪似的,你眼睛倒是毒!”
朱老五哼笑一声,本还欲搭腔,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响声,转头一看,原来是他新收的徒弟把水桶给打翻了。
朱老五眉头一竖,走过去兜头就是一巴掌,“毛手毛脚的,没吃饭?来了半个月了,还他娘跟个雏儿似的。”
周围人笑道:“朱老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人家师父,不把徒弟带去开开荤?”
朱老五啐了一口,冷笑一声,“老子还想弄点银子开荤呢,轮得上他?”
一群人越说越不堪,姜云静听得已是面红耳赤,恨不能钻进地缝中去。
只不过,方才那个小小插曲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蔺家姑娘就是被四当家看上了掳走的,难不成那个朱老五说的便是她?若真是这样,那倒不好办了。
幸好,没过多久,船身忽地一震,靠岸了。
到了岸上,眼前忽地一亮,姜云静有些不适地眯起眼睛,见状,谢忌伸出手给她挡了挡,估摸着她适应了后,便又自然地挪开了。
姜云静这才瞧见岛上情形。
码头临海,望过去自然是汪洋一片,印着龙纹的大旗迎风招展,不远处挨次停泊着数艘大船,一些人正上上下下地搬运着货物,近处却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不少摊贩,卖水果、茶水、吃食的都有,比之渚州还要兴旺不少。
看上去不像是个贼匪遍地的荒岛,倒像是个富庶繁忙的小城。
可不过看了片刻,朱老五便从后面走来了。
他生得虎背熊腰,满脸虬髯,一双眼睛黄豆大小,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精光。虽方才在船上跟同伴气焰嚣张、口无遮拦,可到了谢忌二人跟前,却立马换上了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
毕竟,这可是三当家特意嘱咐要好生招待的“肥羊”。
他走上前来,满脸堆笑:“贺公子,时间不早,不如现在就启程去村里吧?”
谢忌点了点头,“劳烦兄台。”
“叫我朱老五就是,今日三当家不得空,特让小的过来迎接贵客,方才一路是岛上规矩,贺公子切莫见怪。”
“无妨,我既来岛上做生意,自然会守岛上规矩。”
随后,朱老五便领着他们向不远处候着的马车走去。
一抬头,姜云静便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
他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清瘦,身穿一身粗布短衣,裤腿短了一截,脚踝都漏在外面。
想起方才船上的那一幕,姜云静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发现那一处的皮肤比其他地方要白上一些,耷拉着脑袋,看不清样子,同周围人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姜云静忽然想起来,朱老五说他刚来了半个月。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有了种奇怪的直觉。
一颗心也跟着砰砰跳起来。
她的余光始终停在那少年身上,待到要被扶上马车时,姜云静不动声色从袖间掏出个东西。
一阵自西边而来的海风刮过。
她手中的绣帕忽然一松,直直地朝着少年的方向飘去。
“啊,我的帕子!”姜云静惊呼出声。
朱老五正在同车夫说话,顾不上这边。
谢忌见状赶紧走过去,却被姜云静轻轻拽住了衣袖,他目光疑惑,但在瞧见那伸出手去抓绣帕的少年时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那天,离开玉田村前,蔺夫人交给了姜云静一方绣帕和一枚玉佩,让她在见到姜元乐时交给他,他看了自然就会相信他们。
少年身手敏捷,没跑两步就把绣帕找了回来。
只是在低头的一瞬间,他忽然愣住了。那上面的花纹……
姜云静自然察觉了他的异样,心头猛地一震,下意识地走过去,一把拉过少年的胳膊。
少年抬起头来。
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被晒了半个月的皮肤已是粗粝的小麦色,衬得左眼角的一颗小痣都有些黯淡了。
可姜云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它,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有那么一小会儿,周围的声音仿佛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阵夹杂着心跳的轰鸣。
谢忌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将人扶住,姜云静这才猛地回过神,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少年目光流露出片刻的疑惑。
谢忌从他伸出的手中接过了那方绣帕,微微一笑:“多谢小兄弟。”
少年敛了目光:“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客气。”
他言谈有礼,显然同岛上人士大不一样,谢忌意味深长打量他两眼。
想起方才那方绣帕,少年眉头微微皱起,心中还是疑惑,刚要鼓起勇气开口询问,余光却瞥见朱老五走过来的身影。
“贺公子,发生何事了?”
见少年也在,朱老五眉头登时皱了起来,喝道:“你小子冒犯贵客了?我就说……”
见朱老五挥手就要朝少年拍去,姜云静心中一紧,下意识将少年拉到了一边。
朱老五面露讶异。
见状,谢忌笑着解围道:“方才这少年捡了在下娘子丢掉的帕子,正感谢他呢,朱大哥误会了。”
朱老五神情这才一松,瞥了一眼面笼轻纱的姜云静,心道不过是个姬妾,这贺公子倒是上心得紧,还一口一个“娘子”,面上却丝毫不显,觑了一眼少年,抬抬下巴,“你小子还有几分眼色。”
说完,又朝着二人赔笑道:“这小子刚来岛上不久,不懂规矩,若是冒犯了二位,同我说便是,我一准好好收拾他!”
姜云静思绪纷乱,根本顾不上朱老五在说什么,她脑子里全是方才少年抬头时的模样,那颗小痣……
难道真的是他?
姜云静一颗心悬着不能落地,恨不能立时就问个清楚,可也知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能慌张,于是只能按下心头百般疑虑,转身上了马车。
一行人乘着马车来到了岛的东面,比起方才码头和途经的村子,作为九龙船帮的大本营,这边显然要安静许多,
在入口时,马车停了下来。
姜云静将车帘悄悄掀开一角,看见跳下车的朱老五正在同个守卫模样的男子说着什么,过了片刻那人才挥手放行。
这里比她想象的还要戒备森严,竟像军中一般。
朱老五没有将他们直接带去见碧湖,而是先把人送到了一处院子,说是让他们暂且休息,夜里会设宴招待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