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引——拾海月【完结】
时间:2023-05-20 23:08:34

  闻言, 吴之敬点头道:“如此甚好,魏将军那边已准备妥当, 随时可以出兵。只是, 九龙船主此人手段狠辣,岛上又有精兵强将, 实在是危险重重,将军又何必执意涉险入岛?”
  “若要根除倭患,须得生擒许曲。他同扶桑来往密切,跟当地几个大的藩主都熟识,若能从他嘴里撬出些东西,对日后剿倭必定大有益处。圣上对开海一事仍有犹豫,若此战不成,恐怕离海清河晏之日更加遥遥无期。”
  吴之敬长叹一声,神情复杂了几分,其实倭患之根源还是在于禁海,人逐利而动,就像这沿海的百姓,没了合法的营生渠道,许多便铤而走险去坐了水手海贼,这其实也并非他们之愿,只不过是形势所迫。
  “下官明白了,此事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将军所托。”
  竭尽全力?谢忌想起这个词下午同样在耳边出现过,嘴边浮起一抹柔和笑意。
  他没有告诉吴之敬的是,此次入岛,他不全然是为公,其中也有隐藏的私心。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姜云静就被谢忌叫醒了。
  这些天在船上她都习惯了晚起,再加上被骤然打断清梦,整张脸都写着不高兴。
  谢忌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看上去刚梳洗过,额发还微微湿润,打扮得也是人模狗样,看得姜云静是越发很得牙痒痒。于是,干脆把被子一裹,蚕蛹似的卷到床的角落里,赖着不起。
  却不料谢忌直接连着被子将人一把抱到了半空中,姜云静吓得大叫一声:“你放我下来!”
  “既然夫人不愿意从被子里出来,这样出门也无妨。”
  姜云静是真的信谢忌能干出这样的事,讨饶道:“我起来,我起来还不行吗?”
  谢忌轻啄了一下被子里露出的半张小脸,笑眯眯道:“晚了。”
  说完,吩咐迎霜打来热水又把炭盆端近了些,将人抱在怀里走到塌边坐下。
  “伺候娘子梳洗如何?”
  姜云静自然是拒绝,可耐不住整个人被裹在被子里,根本挣扎不得,于是干脆到后来便放弃了。
  不过,过程倒是出乎意料的舒服。
  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一旁又搁着炭盆,暖洋洋的一点儿不冷,再加上谢忌动作又轻,一套下来,只想让人大呼满意。
  她都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是上哪去学的这些伺候人的本事?
  心思活络起来,打量着他的动作,嘴边浮起一抹戏笑:“谢将军是不是原来落魄时做过什么大户人家的家奴啊?还是在听月坊伺候过人?”
  谢忌动作一顿,抬起眼,目光倒是平静:“那小的伺候的夫人可还满意?”
  姜云静撇了撇嘴,语气敷衍:“差强人意吧。”
  见她一副青楼大爷的样子,谢忌失笑,不知想到什么,眼里也浮起一抹戏谑,声音暧昧了几分:“那夫人还想要什么样的伺候?我会的可不止这些。”
  “伺候”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姜云静听出他言外之意,腾地就脸红起来,大声道:“不……不必!”
  谢忌见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跟炸毛的兔子似的,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倒也没说什么,起身把巾帕放到盆里,吩咐迎霜来给她更衣。
  姜云静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问:“我们要出门吗?”
  “对。”
  “去哪儿?”
  谢忌背对着她,扔下两个字:“找人。”
  马车出了渚州城,一路朝西驶去。
  路途中偶尔经过一些村落,皆是一派荒凉凋敝之景,就连良田也荒废不少,长满了枯草。
  姜云静放下车帘,不解转头:“我们到底是要去哪?”
  谢忌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缓缓掀起眼皮:“去渚州西面的玉田村。”
  “玉田村?”
  “你弟弟的消息,便是来自于此。”
  接着,谢忌便同姜云静讲清了探子报回来的消息。
  当年,严婆子确实有心将姜元乐送到西北给她二姐,只路途遥远又颠簸周折,姜元乐本就是孩子,途中就患了病,眼看要不好了,收了钱的车夫嫌麻烦,打算把人扔掉了事。
  却不料遇见了一对出门探亲的夫妇,他们丧子多年再无所出,见姜元乐遭遇实在可怜,起了恻隐之心,便花钱从严婆子手中把人给买了下来,带回了江南。
  那车夫怕严婆子怪罪,只道孩子在半途死了。
  本来这件事无人会知晓,偏生那严家大郎因为陈氏之死断了财源,打算离京去西北寻他二姨夫谋份差事,刚巧又坐的这个车夫的车。
  因严婆子已死,事情又过去多年,这车夫便把当年之事当做个趣事说给了严家大郎听。严家大郎把他的话前前后后一对,一拍大腿,这不正是姜家要找的那个孩子吗?
  于是,也不去西北了,回到京就拿这个消息去找姜云姝要银子,还真从她那敲了一笔。
  只不过,等到姜云姝派人去江南找时,那户姓蔺的人家却早已搬走。
  后来,谢忌派人追踪多时,得知蔺家搬回了老家,后又不知为何辗转来了渚州,在这玉田村住下。
  听完后,姜云静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似的:“你是说我弟弟现在就在玉田村?”
  “照报回来的消息看,这蔺家人目前确实是在玉田村,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玉田村的好些年轻人都被抓去东来岛了,探子并未找到的你弟弟,有可能他也在其中。”
  东来岛?不就是那个贼窝?姜云静面色一白。
  谢忌补道:“消息尚不确切,今日去玉田村就是要问个清楚,蔺家还有人在那。”
  一想到弟弟或会落入险境,姜云静急得眼睛都泛起红意,攥紧了手中绣帕:“好,那让车夫再快些。”
  谢忌知她知晓后必定心急如焚,故而收到消息后一直忍到此刻才开口,若是真如信上所说,他都担心姜元乐如今是不是还活着。
  在姜云静的催促下,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抵达了玉田村。
  同这一路而来的村落一样,玉田村也是一副破败之相,村口牌坊上悬挂的匾额要掉不掉地垂在那,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蹲在下面抓石子儿玩。
  听见有马车声传来,立时戒备地回头看过去。
  这几年流寇倭贼不断,光天化日下也敢杀人劫掠,扰得此处百姓是苦不堪言,故而但凡有可疑之人出现,村里人立刻便会提高警惕。
  此时,几个孩子已站起来,目光不善地盯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姜云静同谢忌,可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便又都一溜烟地跑了个干干净净。
  两人只好继续往村子里走,看是否能找到个人问路。
  刚走了一小会儿,对面便气势汹汹地走来了十几个妇人,手里皆拿着棍棒笤帚。
  谢忌不着痕迹地把姜云静往身后挡了挡。
  走近后,为首的孙娘子倒是一愣,做了个手势让身后众人停了下来。
  她方才听孩子们说又有人马来了村子,想也没想就叫上了左邻右舍抄起家伙走出来,却没想到来的竟是个年轻郎君同小娘子,两人模样都生得好看,锦衣华服的,看上去像是普通大户人家里的小夫妻。
  可好端端的为何会来他们村里,孙娘子心中存疑,上下打量他们两眼,语气不善:“你们是何人?来我们村子作甚?”
  谢忌走上前去,拱手行个了礼:“在下同娘子是来寻亲的,若有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寻亲?孙娘子挑了挑眉,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会同他们村子里的人是亲戚?
  姜云静见孙娘子面带疑惑,忙解释道:“我有一走失多年的弟弟,前些日子我得知他似在此地出现过,所以想来打听一番,看能不能得到些音讯。”
  原是如此,见面前女子面带愁容,神色间的焦急不似作假,孙娘子脸色放缓了些,她身后那群女子握着扫帚棍棒的手也松了下来。
  不料,那孙娘子下一秒却面色一变,朝着路旁大喝道:“兔崽子,不是说有贼来吗?这是哪门子的贼?”
  话音一落,一个猴儿一样瘦巴巴的少年一溜烟便蹿了出去,边跑边说:“我只说有人,又没说有贼。”
  孙娘子气得抄起手里的擀面杖就要去追那少年,又被身旁几个妇人拦下,好言劝了几句,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了手。
  转过头,看向对面两人:“你们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谢忌道:“应是姓蔺,年岁约莫十五六。”
  姓蔺?那孙娘子脸色微变,思忖片刻才说:“那你们随我来吧。”
  孙娘子遣散其余人,自己带着谢忌同姜云静往村子里走去。
  一路上,姜云静见街边皆是门户紧闭,几乎连人都见不到几个,开口问:“大娘,这里常有贼寇出没吗?”
  闻言,孙娘子点了点头,叹息一声:“这一两年,村子里不知遭了多少次劫,方才我家大儿一喊,大家都以为是贼人又来了,便抄了家伙出去,得罪了姑娘莫怪。”
  姜云静摇了摇头表示无妨:“可为何不见男子,都是妇人和小孩。”
  “男人都被抓去东来岛了,村子里如今也只剩下些老幼妇弱,地都耕不过来,收成一年不如一年,都快揭不开锅了。”
  想起方才情形,一个个分明是妇人,英勇之态丝毫也不输男子,姜云静一时有些感叹:“大娘们敢同贼人搏斗,实在令人佩服,但你们难道不怕吗?”
  “怕又有何用?”孙大娘一脸义愤,“不也要挨打受辱?反正我就这一条命,杀了我可以,要带走我的孩子决计不行。像是蔺娘子一家,那真是惨……”
  听她提起蔺家,姜云静赶紧问:“蔺家怎么了?”
  说起蔺家,孙大娘又是一脸唏嘘。
  “这蔺家夫妇都是好人,蔺先生之前还在村里办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认字,可惜身体不好,前两年已经去了,剩下蔺夫人和两个孩子。小的是个姑娘,如今也是十四五岁了,长得水灵得很,大的是个男孩,说是收养的,想必就是你弟弟了。”
  时隔多年,再度听到姜元乐的事,鼻间一阵酸涩,忍住泪意,继续问:“那蔺家两个孩子如今可在村子里?”
  “唉,被那东来岛的人抓走了。那一日,本来蔺家两个孩子能跑,可蔺夫人生病卧床,他们不忍心抛下她,想带她一块走,结果在半道被追上。”
  谢忌疑道:“可东来岛的人素来不是只抓壮丁,不碰女眷吗?”
  “说是这么说,可偏生蔺家那个姑娘生得好,被不知是哪个贼人头子看上了,非要抓回去,蔺家大郎也跟着被抓走了。”
  听到这,姜云静已是面色惨白,一颗心纠作了一团,腿上一软,差点没站稳,还好被谢忌从身后牢牢扶住。
  “泱泱可还好?要不要休息片刻?”
  姜云静摇了摇头,喉头发紧说不出话。
  孙娘子见她这副情形,也不再多说,将人领至了蔺家院子。
  院子破败不堪,但却并不杂乱,像是有人经常来打理。
  “蔺夫人如今一个人在家,腿脚不便,我们得空就会来搭把手,他们一家都会读书识字,又待人亲近,可惜啊。”
  说到这,孙娘子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进到屋子里,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一位年约四十、面色憔悴的妇人卧在塌上,她眼底发青,嘴唇焦枯,显然一副久病之相。
  听见有动静传来,蔺夫人微微睁开眼,艰难地转过了头来。在瞧见孙娘子和她身后的陌生面孔后,蔺夫人眉头微皱,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刚开口喉头一阵痒意泛起,下一秒就剧烈咳嗽起来。
  孙娘子见状赶紧走上前去,给她倒了一杯水,扶着人坐起来慢慢地喝下了,边喂水还边替她轻轻拍打着背,看上去就是一副经常过来照顾的样子。
  蔺夫人缓过来一阵,轻轻抬起眼皮,“孙娘子,这是?”
  孙娘子瞧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姜云静二人,犹豫片刻开口道:“这位姑娘是来找蔺小郎君的,说是……说是他的姐姐。”
  闻言,蔺夫人神色一怔,目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定定地望向姜云静。
  姜云静还以为她会心有抗拒,不愿意见到自己,正想上前去解释几句,却不料对方先沙哑着声音开口了。
  “姑娘……姑娘终于来了。”
  蔺夫人声音沙哑,因为激动而还微微有些颤抖,一双眼睛也隐隐泛红,似乎想起了什么极伤心的事。
  姜云静心头微讶,走上前去,蔺夫人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她的手握住,含泪开口道:“渊儿一直在等姑娘来。”
  闻言,姜云静心头一震,眼泪瞬间滚落下来。
  原来,当年蔺氏夫妇救下姜元乐时,本打算是将他送回家,奈何那位车夫却不肯透露半点他出身的事,只道若是要打听,人就不卖了。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将人先行带回江南暂行抚养,等到姜元乐病好后再问他家中之事。却不料那场大病后,姜元乐没了许多以前的记忆,只模模糊糊记得些片段,却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哪家的孩子。
  既找不到爹娘,他们也不忍心把姜元乐送走,就留在家中做养子。姜元乐乖巧懂事又十分聪明,时间一久,蔺氏对他也真是视如己出。只是姜元乐知道自己是被拐卖的,心里一直想要找回自己的家人。
  他记得自己似乎是有个姐姐,会在春天带他摘槐花做糕饼吃,可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忆及往事,蔺夫人叹息一声:“小时候,他做梦都爱喊姐姐,醒来时满头的汗,我瞧着真是心疼。”
  姜云静在一旁听得早已是泪如雨下,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攥住一般,疼得呼吸不过来。
  小时候,元乐最爱吃槐花糕,姜云静曾许诺每年春天都给他做了吃,结果……
  想到这,姜云静喉头一紧,声音哽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对不住他。”
  蔺夫人见她伤心,心中也是酸涩不已,安慰道:“姑娘不必自责,出了这种事,你心中定也是万分难受。要是渊儿知道他的姐姐一直在找他,肯定会很高兴。可惜……”
  说到这,蔺夫人面色白了白,顿住了。
  姜云静见状赶紧用绣帕擦了擦眼泪,抓着蔺夫人的手:“元乐为何会被抓去东来岛?”
  蔺夫人苦笑了一声,喉头发涩,“说起来都是因为我。灵儿被东来岛的四当家看上了,派人来要抓她走,渊儿本打算带着她逃,结果我那日病得太重,拖累了他们,两个孩子被抓走后,至今还杳无音讯。”
  姜云静愣在那,半晌没有回过神。
  蔺夫人继续说:“灵儿是我们的女儿,比渊儿大两岁,两人自小关系就十分亲近。我都担心,他到了岛上,真会做出什么傻事……”
  “他们去了多久了?”
  “也有小半个月了,我如今一个人在家,想找人打听岛上的事,可那东来岛向来神秘,半点儿东西也打听不到。我只恨我这副身子不争气,若是……若不是我,当日他们就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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