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寐没同青萝郡主纠缠,只低头离开了。
待亭中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宋窈才说出今日登门的来意:“郡主,你能不能同我说说沈怀璧。”
“哐当——”
青萝郡主手中的茶盏顿时摔了个粉碎。
“郡主。”宋窈疑惑看着青萝郡主,她不明白,自己刚提起沈怀璧,青萝郡主的反应,为何这么大。
青萝郡主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忙敛了神色:“没事,你怎么突然想问他了?”
“我今日过来时,在街上看见刘若贞的弟弟了。”宋窈并未一上来就说玉佩一事,而是寻了个切入点,“然后我就很好奇,沈怀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让刘若贞为她做到这一步?”
宋窈这话听着没毛病,但青寐郡主有些犯难了。
之前顾甑曾警告过她,不准在宋窈面前‘胡说八道’,但如今宋窈主动问起沈怀璧了,她说还是不说?
短暂的沉默之后,青萝郡主做了决定。
顾甑只说,不许她在宋窈面前‘胡说八道’,但如今宋窈问到了沈怀璧,她只说沈怀璧,不说宋窈与沈怀璧从前的种种,应该就不算‘胡说八道’了吧。
“怀璧哥哥是沈家长子,他性子温润如玉,是上京出了名的无暇公子呢!除此之外,他十八岁那一年一举高中,被先帝钦点做了状元郎……”青萝郡主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说了许多,而且言语间全是溢美之词。
从青萝郡主口中,宋窈已大致听出,沈怀璧是个光风霁月的温润公子。
可是这位光风霁月的温润公子,为何要在他们各自婚嫁后,偷偷让人交给自己一枚玉佩,还说了那么暧昧的两句诗?这不该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电光石火间,宋窈蓦的明白问题所在了——
她蓦的抬眸看向青萝郡主,突兀打断青萝郡主的话:“郡主,沈怀璧如今身在何处?”
青萝郡主神色微变。如今宋窈失忆了,将顾甑当夫君,又十分信赖顾甑。出于对沈怀璧安全的顾虑,青萝郡主并未告诉宋窈,沈怀璧如今已在盛京这话,只道:“他如今应该在流放的路上,怎么了?”
“你确定?”宋窈又问了一遍。
青萝郡主心虚点点头:“应该是吧。沈家刚过完年就被举家流放了。”
若沈怀璧被流放了,那为何昨日霓裳坊的女掌柜,却说那枚玉佩,是她家主人沈怀璧交给她的?究竟是谁在撒谎?!
“怎么了?”青萝郡主这下也察觉到了宋窈的不对劲儿。
宋窈想了想,从袖中掏出那枚玉佩,递给青萝郡主:“郡主可认得这枚玉佩?”
青萝郡主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沈怀璧的玉佩。
“你确定你没看错?”
“我确定。这枚玉佩是有一年怀璧哥哥生辰,你送给怀璧哥哥的生辰贺礼。怀璧哥哥十分爱惜这枚玉佩,日日都佩戴着。”青萝郡主将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佯装不经意问,“窈窈,这枚玉佩,怎么会在你这儿?”难不成沈怀璧已经找过宋窈了?
宋窈正要答话时,园外突然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很快,一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便跑了进来,神色慌乱道:“郡主,不好了,王妃突然晕过去了。”
关于沈怀璧和玉佩这个话题,只得被迫中断。宋窈与青萝郡主过去时,邕王妃的院中已经围了许多人,先前见过的大夫正在为邕王妃施针。
而邕王妃躺在纱帐里,双目紧闭,唇色苍白惨淡。
青萝郡主身形踉跄了一下,要不是宋窈扶得快,她整个人便跌了下去。宋窈扶着青萝郡主,安抚道:“郡主,您别怕,王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青萝郡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呆呆望着邕王妃,不停地流眼泪。
宋窈一直在邕王府待到了日暮时分,看见邕王妃醒来之后,她才告辞离开。却不想,一出府门口,就见他们府里的马车停在那里。
是早上那一辆,宋窈只当是青寐他们回府寻的,便也没多想径自要往马车上去。
却不想,甫一撩开帘子,便见顾甑坐在马车。
宋窈愣了愣:“夫君,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府。”说话间,顾甑伸手,将宋窈扶了上来。
马车辚辚行走,宋窈无意碰到小桌子上凉透的茶水,便知顾甑应该等了很久。宋窈不禁觉得奇怪:“你今日怎么不进去找我了?”平常但凡她出门,顾甑都恨不得跟她时刻黏在一起。
“怕你不喜。”
宋窈被噎了一下,旋即便挽住顾甑的胳膊:“怎么会呢?”
“那若再有下次,我直接进去接你?”顾甑看着宋窈。
宋窈:“……”还是不要了吧。
马车一路往顾家行走,宋窈靠在顾甑肩上,将今日邕王妃突然晕过去一事。末了,又道:“别说是郡主,我都被吓了一跳呢!幸好我今日过来了,不然郡主一个人,定然很难受。”
顾甑并不关心邕王妃的身体如何,但他还是敷衍应了一声,将目光落在宋窈身上:“除了这件事,窈窈你还有没有其他事要同我说的?”
“其他事?没啊!”宋窈茫然看着顾甑。她并不知道,她屏退所有下人,单独与青萝郡主说话一事,顾甑已经知道了。
顾甑盯着她看了片刻,什么都没说,只是突然一把揽住她的腰,紧接着低头就吻了下来。
她不说也无妨,他可以去问另外一个当事人。
如今天已经慢慢热了起来,再加上回府的路上时,与顾甑在马车里胡闹了一回,宋窈身上也出了薄汗。甫一回府,她便去沐浴更衣去了。
等宋窈再出来时,屋内已经掌灯了,顾甑却不在。
宋窈问了青寐才得知,顾甑有急事出门了,说是让宋窈不必等他。宋窈应了声,草草吃过饭便躺下了。
待侍女悉数退下之后,宋窈又偷偷将那枚玉佩拿了出来。
今日她与青萝郡主只说到一半,就被邕王妃突然晕倒一事打断了。但从青萝郡主口中可知,这玉佩确实是沈怀璧之物。
也就是说,她梦里看见的人是沈怀璧?!
可她与顾甑是青梅竹马长大,又年少定情,继而结为夫妇。为何她失忆后,没想起与顾甑的从前,反倒老会‘看见’沈怀璧呢?
而且霓裳坊的女掌柜自称,她是奉她家主人沈怀璧之命,将这枚玉佩,与那两句诗转交给她的。可青萝郡主与顾甑都说,沈家举家皆被流放了。那么沈怀璧此刻,不应该在盛京才是。
所以霓裳坊的掌柜是在骗她?!可她为什么要骗她?还是打着沈怀璧的名义?!
宋窈躺在床上,想的脑袋都炸了,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她决定:不想了,等顾甑回来,她便将这件事告诉顾甑,看顾甑怎么说吧。
顾甑是她的夫君,他一定能替自己找到答案的。
而宋窈不知道的是,此时顾甑正在邕王府,坐的还是白日里她坐过的地方。
而白日里与她言笑晏晏说话的青萝郡主,此时正站在顾甑面前,一双通红的眼里全是恨意:“顾甑!我母妃突然晕倒,是不是你做的?”
她母妃这两日明明已经在好转了,怎么她就去见了趟宋窈的功夫,她突然就晕过去了,而且病情还加重了呢?
“是我做的又如何?”顾甑掀起眼皮子,冷漠看了她一眼,“将你今日与窈窈说的话,一字不差告诉我。若有一句虚言,明日的朝阳,邕王妃便不必见了。”
“你——!”青萝郡主恨顾甑恨的咬牙切齿,可她却又拿他没办法。
自她父王过世后,他们邕王府便日渐没落。先帝在时,念着兄弟之情,他们邕王府虽然没有里子,但面子总是好的。如今换了新帝,那血亲便又远了几分。
青萝郡主虽顶了个郡主的身份,可她心里十分清楚:她这个落魄的郡主,是斗不过顾甑这个奸臣的。
顾甑不耐烦敲了下扶手,青萝郡主只得咬牙将白日里的种种悉数说了。
在听到宋窈向青萝郡主打听了沈怀璧之后,顾甑眼神猛地一沉,一身杀意往外走。行至门口时,顾甑突兀问了句:“沈怀璧可有来找过你?”
青萝郡主下意识想说没有,但话即将说出口时,她猛地反应过来,顾甑这话其实是一个圈套。
一旦她答没有,顾甑便会猜到沈怀璧如今已经在盛京了。
“怀璧哥哥被你害的举家流放,他如何来找我?”说这话,青萝郡主不用演,脸上都是恨意。
顾甑没再说什么了,只径自离开了。回府后,顾甑问了今日赶马车的车夫,去邕王府的路上,可曾看见过刘若贞的弟弟。
“回大人,小的没注意。”他是车夫,首要任务便是赶好马车,哪敢左顾右盼。
顾甑让他下去,又遣人去了刘家一趟,探查刘若贞的弟弟,今日可有出门。在等待回消息的间隙,成茂将一封信递上来。
信是押送沈怀璧的官差写的。
那官差在信中说,他们已经抵达沧州了。沧州是沈家被判的流放地所在。
顾甑将信反复看了好几遍,并未发现什么端倪。但他仍旧沉默不语坐在桌案上,墙角的漏壶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成茂安静立在一旁。
过了不知多久,派去刘家的人终于回来了。
“回大人,今日刘府的小少爷确实出门了,也在巳时前后去了朱雀大街。”
巳时前后,他们的马车正好经过朱雀大街。那看来青萝郡主说的是真话,宋窈只是在路上看见了刘若贞的弟弟,这才随口问起了沈怀璧。
顾甑紧绷的肩背松懈了些许,抬手揉了揉眉心。成茂见状,在一旁道:“大人,时辰不早了,您回去歇着吧。青寐先前来了好几回,说夫人还在等您呢!”
顾甑这才起身从桌案后走出来,成茂正要去吩咐下人替顾甑提灯照亮时,就听顾甑突然道:“派人去趟沧州。”
已走到门口的成茂,又将脚收了回去,躬身等着顾甑接下来的话。
然后,他就听顾甑道:“杀了沈怀璧。”
只有沈怀璧死了,他与宋窈之间,才会一世安然。
第20章
顾甑回去时,卧房里只有靠窗旁亮着一盏灯。
天青色的纱帐里,勾勒出一抹隆起的身影。顾甑撩开床幔,就见宋窈青丝散开,趴在枕上已经睡着了。瞧那睡姿应当是久等自己不归,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事实确实也是这样。
宋窈本想着,等顾甑回来同他说玉佩一事的。但左等右等顾甑始终没回来,她自己就这么睡着了。
自从服了那药之后,宋窈时常觉得困倦,夜里从来都是一觉睡到天亮的。可今夜,她却出乎意料的半夜醒来了。不过她是被热醒的。
“夫夫夫君?”冰火两重天里,宋窈嗅到了顾甑身上的冷香,她抬手便要去推面前的人影,却被顾甑单手攥住手腕高举过头顶。
宋窈这下彻底醒了,她当即便挣扎起来。
奈何男女力量十分悬殊,而且也不知道顾甑今晚是怎么回事,凶狠沉默颇有一种要将她拆穿入腹的架势。
宋窈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鱼,她挣脱不开,只能希望顾甑快些结束。
后来意乱情迷时,顾甑一面吻着宋窈的耳骨,一面哑着声道:“窈窈,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宋窈已经被折腾的力竭了,听到顾甑这话时,她泄愤似的转头,狠狠在顾甑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顾甑身子一抖,立时将她又搂紧了几分。
到最后,宋窈直接趴在顾甑身上睡着了。等她再醒来时,日头已经升的很高了,照的屋内一室亮堂,她身侧早已没有顾甑的人影了。
小喜听到动静,从外面进来。
宋窈问顾甑,小喜眉眼里都透着开心:“大人早早便上朝去啦,临走时,还特意吩咐让奴婢们手脚轻些,不要扰了夫人您歇息。”
前天夜里,宋窈和顾甑吵了起来,小喜生怕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隔阂,可今日瞧顾甑临走前的模样,便知自己多虑。
宋窈应了声,撩开床幔。小喜见状,忙与青寐一道服侍宋窈更衣梳洗。
用过早饭之后,青寐便捧了药碗进来。每日饭后半个时辰,便是宋窈喝药的时辰,这一点,向来都是雷打不动的。
顾甑在时,顾甑盯着宋窈喝。顾甑不在时,便是青寐和小喜盯着宋窈喝。
宋窈捧着药碗,凑到唇边时,突然又想起了昨日在邕王府,青萝郡主问大夫可要吃药调理时,那大夫说不用。
是以如今再看着黑乎乎的汤药,宋窈更是喝不下去了。
但在这件事上,顾甑向来格外固执,宋窈知道,自己即便说了,顾甑仍旧会继续让她喝的。所以宋窈顿了顿,不动声色将药碗捧在掌心里,同青寐道:“每次喝药时都吃蜜饯,吃的我都腻了,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青梅脯。”
青寐不疑有他,便应声去了。
结果她前脚刚走,后脚宋窈便立刻将药碗里的药浇到了盆景里。小喜吓了一跳:“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呀?”
“昨日王府的大夫都说了,我就是气血有些亏损,平日里多食些滋补的,外加多走动走动就行了,不用吃药的。”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宋窈将药倒了之后,又在药碗里冲了一碗红糖水。
红糖水冲的浓郁些,出来的模样与药的颜色相差无几。
小喜惊的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了,好半晌她都没反应过来。宋窈做完这一切之后,又不忘叮嘱小喜:“这件事,你不准跟任何人说。”
“可是夫人,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没事。你放心,要是停药之后,我的身体有任何不舒服,我绝对立马就喝药。”宋窈盯着小喜,“所以你记住了,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啊!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宋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小喜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乖巧点点头。
等青寐取了青梅脯回来时,宋窈才满脸痛苦,当着青寐的面,将那碗‘药’喝了。青寐见状,丝毫没怀疑什么。
自这日之后,宋窈的药基本都是小喜一个人经手的。
因为宋窈,青寐已经被罚了好几次,如今宋窈稍微有点不对劲儿,青寐就开始风声鹤唳了。这一日,小喜照旧要给宋窈送药,但走到廊下时,却被青寐拦住了。
“青寐姐姐,怎么了?”小喜不解看着青寐。
青寐没说话,只是将药碗接过来,凑到鼻子下嗅了嗅,确定是宋窈平日里喝的那药无疑之后,青寐这才放下心来,又将药碗重新放回去,神色如常冲小喜道:“没事,就是看见碗沿上飘了一朵柳絮。”
“啊,有柳絮,在哪儿?”小喜吓了一跳,当即将药碗凑到眼前看。
“我已经擦掉了。”她们说话间,宋窈在屋里叫小喜,青寐便让小喜先去了。
宋窈身边有八个侍女服侍,明面上,最得宋窈看重的,是青寐和小喜两个人。但青寐心里门儿清,她与小喜之间,宋窈更喜欢小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