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从前宋窈没失忆前,除了顾甑之外,宋窈最恨的就是一直寸步不离跟着的她了。
青寐在廊下等了一会儿,小喜才捧着药碗出来。
小喜虽然年纪少,但因得宋窈看重,其他侍女平日里不敢欺负她不说,还上赶着献殷勤。见小喜捧着药碗出来,当即便有侍女主动上前接了药碗:“夫人可是片刻都离不开小喜妹妹你的,这药碗我替妹妹拿去洗吧。”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姐姐啦。”
那侍女接过药碗后离开了。小喜翻出红绳,正要坐在台阶上玩花绳时,就听有人在叫她。
小喜一转头,就看见青寐站在廊下冲她招手。
小喜走过去挨着青寐坐下,青寐掏出一包酥糖递给她。小喜顿时有些受宠若惊:“青寐姐姐,这怎么好意思?我,我不能要的。”
“这是我先前去厨房时,厨房的李大娘硬塞给我的。我一贯不喜欢吃甜食,扔了又不好,给你吃吧。”
听青寐这么说,小喜才接过饴糖,欢欢喜喜冲青寐道了谢。
小喜的月钱虽然很高,但她底下还有几个妹妹,每个月一领月钱,她就全给家里了。是以她月钱虽高,但始终过的紧巴巴的。而她如今还是个小姑娘,正是爱漂亮喜欢吃小零嘴的年纪。
她得了青寐的饴糖,明明不停的在咽口水,但却并未将饴糖拿出来吃。青寐问:“你怎么不吃?”
“我留着回去慢慢吃。”小喜将饴糖视若珍宝。
青寐一眼就知道小喜在打什么主意——什么留着回去慢慢吃,明明是打算留着回去给她的那些妹妹们。以这小丫头的性格,只怕她一颗都不会给她留。
“不行,现在吃。”
“啊……”小喜转头,面色为难看着青寐。但见青寐沉着脸,她只好从里面拿了一颗出来,放进嘴里。
“哇~好甜!”小喜眼睛瞬间亮了,她将饴糖包捧到青寐面前,“青寐姐姐,你真的不尝一块儿么?”
“不!”青寐拒绝了。
午后太阳高悬,日光从树荫间隙落下来,在地上铺下了斑驳的光影。
在青寐的逼迫下,小喜一连吃了五颗饴糖,青寐才暂时放过她,并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青寐姐姐,你真好。”小喜用青寐的帕子擦了手,笑的天真纯良。
青寐被这样的笑容晃了一下神,旋即她避开小喜的目光,沉默须臾后,似是闲聊一般问:“这几日,夫人的药都是你端去的,夫人可有好好喝药?”
宋窈不喜喝药,平常顾甑在府里时,都是顾甑亲自盯着的。这几日顾甑忙于公务,每日早出晚归的,便将这事交给了青寐。
可偏偏她和小喜,宋窈更喜欢小喜伺候,所以青寐只得从小喜口中打听。
小喜捧着饴糖的手紧张的蜷了蜷。
她刚吃了青寐的饴糖,如今就撒谎骗青寐,好像有些不大好。可是她先答应了宋窈,绝对不将这件事告诉别人的。
小喜正纠结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正房里突然传来瓷盏落地的声音。
青寐顿时顾不上喝药一事了,忙起身朝正房奔去。小喜也捧着饴糖快步跟上去。甫一进屋,她就急急问:“夫人,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啊。”宋窈睡眼惺忪看着她们两人,“我就是想倒盅茶喝,结果不小心手滑摔了茶盅而已。”她们两人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小喜和青寐这才松了一口气。青寐上前,用手探了探茶壶的温度,同宋窈道:“这茶凉了,奴婢为夫人您另换一壶来。”
宋窈应了,待青寐出去之后,宋窈的目光便落在了小喜身上。
“我就是失手摔了个茶盅而已,你们两个人的反应为什么大?”宋窈本是随意看了小喜一眼。结果却发现,小喜手中捧了一袋饴糖,而且看她时,眼神还有些闪躲。
宋窈顿时便起疑了:“小喜,这饴糖谁给你的?”
小喜虽然月钱很高,但她的月钱都拿回家里去了,按照她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舍得买饴糖吃的。
小喜如实说是青寐给她的。
小喜是这院子里年纪最小的,平素大家都疼她,有什么好东西,也都会想着她。青寐给她饴糖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奇怪的是小喜闪躲的眼神。
宋窈略一思索,顿时想到原因了,她紧张问:“可是青寐问我吃药一事了?”
虽然顾甑说,青寐从前就在服侍她,但不知怎么的,每次见到青寐时,宋窈对她总是莫名其妙有种抵触,不想让青寐离她太近。
而青寐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平日在府里时,没有宋窈吩咐,青寐从不擅自进屋来伺候。她们两人之间就保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
“先前青寐姐姐确实在问我,夫人您吃药一事。”话甫一说出口,小喜就见宋窈脸色瞬间变了,她又忙道,“不过奴婢还没来得及说,听到您这里的响动,我们便都先进来了。”
“没来得及说就好,没来得及说就好。”宋窈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走到小喜面前,小声问,“小喜,你要为了一包饴糖就出卖我们之间的秘密么?”
小喜有些纠结。
宋窈对她很好,青寐对她也很好,这两个人她谁都不想对不起。可偏偏眼下,她非得得罪一个。
小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想两个都保全,她便试探着同宋窈商量:“夫人,青寐姐姐人很好的,她嘴也很严的。她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不行!”宋窈言辞拒绝了。
青寐是顾甑派来的人,一旦她知道自己停药一事,那么转头顾甑就知道了。
宋窈的态度太坚定了,小喜只得道:“那好吧。”
“那我跟青寐之间,你选谁?”宋窈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小喜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道:“我选夫人。”
虽然宋窈和青寐都对她很好,但是宋窈是主子,她是奴婢,她得听宋窈的。
听小喜选了自己,宋窈这才安心。但小喜性子太单纯了,且脸上又是个藏不住事的。宋窈怕她在青寐面前露馅,便又叮嘱了一番。
很快,青寐就端了温水来。宋窈喝了两盏之后,便说让她们下去,自己还要再睡一会儿。
两人出去之后,青寐又旧事重提。小喜已被宋窈敲打过了,便说宋窈的药,都是她亲自看着喝下去的。
青寐见小喜说的真诚,便也没再怀疑了。
而青寐不知道的是,一墙之隔的宋窈,就站在窗边,听完她们二人的对话之后,宋窈才轻手轻脚躺回床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她了!幸亏今天她中途醒来了,不然按照小喜那个性子,只怕她停药这事就瞒不住了。
不过她今日会突然醒来,还得益于沈怀璧。
今天歇午觉时,宋窈又梦见沈怀璧。不过这一次,沈怀璧不再是个只有模糊轮廓和腰间玉佩的人影了。这一次,宋窈看见了沈怀璧的脸。
眉眼温润,唇畔噙笑,是个如琢如磨的如匪君子。
他与她被围在众人中间,沈怀璧进退有度同周围人说话的同时,又眉眼温柔缱绻望着她。然后场景蓦的一转,宋窈梦见,她梳着妇人髻,靠在沈怀璧怀中的场景。
宋窈心口猛地一疼,继而就被惊醒了,然后便是她失手打碎茶盏,阴差阳错保住了自己停药的秘密,没有被青寐知道。
一念至此,宋窈又摸出了那枚白玉蓝穗玉佩。
原本她是打算要与顾甑说这件事的,但顾甑最近很忙,每日早出晚归的,而且有一次回来时,胳膊还受了伤。宋窈询问之下才得知,顾甑在回府的路上遇见了伏击。
“只是伤了胳膊,没什么大碍。但那些人既是冲着我来的,这几日,你无要紧事,最好不要出门。”
宋窈当即便应了,但也因为这事,她便没将玉佩一事说给顾甑听。顾甑如今都已经这样了,宋窈不想让他再这件事劳心费神。毕竟不管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她不出顾家,那就谁也伤不到她。
而且经过顾甑受伤一事,宋窈猜测,是顾甑的仇敌知道她与沈怀璧从前的渊源,这才拿着沈怀璧的旧物,想借此引她出府,她才不上当呢!
之后,宋窈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却不想,自她停药之后,她脑子里,便逐渐陆续开始闪现过往的记忆片段了。
这次闪现最多的,却是顾甑。
准确的说,是她与顾甑从前的事。宋窈‘看见’过,小顾甑背着她在雪地里行走。也‘看见’过,衣衫洗的发白的顾甑被同窗欺辱,她挡在身前替她骂那些人的场景。她更‘看见’过,她亦步亦趋跟在顾甑身后,但顾甑始终都没回头看过她一眼的场景。
顾甑这段时间很忙,宋窈本想着,等他忙过这段时间,她好给他一个惊喜。
可渐渐的,她逐渐又‘看见’了沈怀璧。
她看见沈怀璧站在夜色里,眉眼黯然看着前方。也曾看见过沈怀璧一身喜服,眉眼缱绻的模样。再到今日,她竟然梦见自己绾着妇人髻,靠在沈怀璧怀中的场景。
最近这段时间,不管是梦,还是突然看见的场景,宋窈猜测,那都是她过往的记忆。
可她过往的记忆里,为什么她一个有夫之妇,靠在沈怀璧一个有妇之夫身上的场景?难道是她与沈怀璧在各自婚嫁后,两人之间不清不楚过?
但这个念头,只在宋窈脑海里盘旋过了一瞬间,就被宋窈否定了:不可能!她做不出那么寡廉鲜耻的事来!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其他的隐情!
可知道这段过往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青萝郡主,一个是顾甑。这几日她暂时无法出门,而青萝郡主在王府为邕王妃侍疾,也暂时来不了她这里。那么就只剩下顾甑了。
若在以前,宋窈遇事绝对第一个会找顾甑。
但这一刻,宋窈却犹豫了。
之前,她的脑海里,也曾闪现过记忆的碎片。但自从喝了这药之后,她就什么也想不起来。如今她偷偷停药了,记忆却在逐渐恢复。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顾甑并不想让她恢复记忆。
可是他们之间是夫妻,顾甑为什么不想让她恢复记忆呢?宋窈想不明白,但在意识到顾甑并不想让她恢复记忆这一点时,宋窈一颗心在夏日的午后不停往下坠。
没有什么,比你有朝一日,突然发现,自己全心信任的人,却在骗你时,更让人觉得戳心难过。
宋窈抱膝坐在床上,将头埋在臂弯里。
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动声色等着。等着记忆完全恢复那一日,她所有的疑惑便都会有答案的。
可让宋窈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霓裳坊的女掌柜,竟然再度登了顾家门。
“上次府上的那批夏衣已经做好了,奴家拿来给夫人瞧瞧,夫人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奴家可以再帮夫人修改。”霓裳坊的女掌柜捧着宋窈的夏衣,笑的一团和气。
宋窈便知道,这女掌柜说是来送夏衣的,只怕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劳邱掌柜亲自跑这一趟了。”宋窈从桌边站起来,“既然邱掌柜亲自送来了,那我便试试好了,若是不合身,就劳烦邱掌柜帮我改改,这样邱掌柜就不必来回跑了。”
冬娘笑着应了,原本小喜是要打算跟着去服侍宋窈换衣的,却不想宋窈道:“小喜,我与邱掌柜有几句话要说,你去门口守着。”
“哦,好。”小喜乖乖站在了门边。
宋窈与冬娘一同进入了屏风后面,冬娘刚将手中的衣裙放下,脖颈蓦的一凉。
是宋窈用簪子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说,是谁派你来的?”宋窈压低声音,她一面用金簪抵在冬娘的脖颈上,一面随时做好若自己不敌冬娘,便让小喜喊人的准备。
冬娘没想到,宋窈会这么做,她愣了愣,无奈道:“夫人,我家主人真的是沈怀璧。”
“你撒谎!沈家举家被流放,沈怀璧怎么可能会在盛京?又怎么可能会让你传讯于我?”宋窈握着金簪的手都在抖,但声音却强装镇定,“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敢有半句谎言,我立刻便叫人了。”
“沈家遭顾甑构陷,举家被流放至沧州不假,可我家主人为了见夫人您,早已私自潜回了盛京。我家主人他……”
“你撒谎!”宋窈打断了冬娘的话,“流犯私自潜逃是连累家族的大罪,沈怀璧怎么可能会为了我,而置他的族人于不顾?”
话至此处,宋窈已经确定,冬娘不是沈怀璧派来的人了,她当即转身,正要让小喜喊人时,情况陡然急转——
原本受制于她的冬娘,趁她欲喊人之际,一手夺了她的金簪,另外一只手迅捷捂住了她的嘴。
宋窈挣扎着,当即便要去推屏风制造动静,却不想,冬娘一句话,便让她瞬间僵在了原地。
见宋窈不挣扎了,冬娘这才又压低声音,飞快解释:“夫人,若我对您有歹心,早在第一次我来府里为您量衣时,便对您动手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宋窈还是不说话,也不挣扎。
冬娘一时拿不住宋窈的想法,只得再道:“夫人,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就天打五雷轰。”说完,冬娘这才慢慢松开捂住宋窈的手。
宋窈转过身,目光空洞看着她:“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夫人,我家主人沈怀璧,才是您的夫君。”冬娘又重复了一遍,末了,又飞快道,“你们成婚一事,上京人尽皆知。若您不信,您大可出府去找人询问。”
冬娘这话说的笃定,宋窈脑袋里突然嗡的响了一声,她整个身子也跟着猛地晃了晃,冬娘忙一把扶住她:“夫人!”
在门口守着的小喜听到动静忙跑过来:“夫人,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宋窈面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冬娘做主将宋窈扶去窗边歇息,又让小喜去请大夫。
“对对对,请大夫请大夫。”小喜正要去,却被宋窈拦住了。
宋窈面上惨淡的没有半分血色,她有气无力道:“不必了,我只是有些头晕,坐一会儿就好了。”
小喜在旁边守了宋窈一眼,见宋窈逐渐缓过来之后,一颗吊起的心这才放下。
傍晚顾甑回府时,成茂便将宋窈午后头晕一事同顾甑说了,顾甑当即便让人请了大夫来。
大夫为宋窈诊过脉之后,答道:“夫人还是气血两虚,老朽这便去为夫人看方子。”
“又开方子?我自醒来之后,日日在喝你开的药,却总不见好!你如今竟然还要给我开方子!庸医!你走!你给我走!”宋窈原本恹恹靠在软枕上的,听到大夫这话,瞬间便动怒了。
那大夫也是满腔的委屈,他虽是大夫,但宋窈吃药与否,却不是他能做得了主。
“好,我这便让他走。”顾甑抬手将宋窈揽进怀中,一面安抚宋窈,一面抬眸冰冷扫了那大夫一眼。
那大夫哆嗦着退下了。
顾甑安抚着宋窈的同时,又让人重新请了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