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至东市金银行,太子先下车舆,史思思于车舆上整理刚才与太子相拥相吻而弄乱的襦裙。
正在等候的太子无意间往对面幞头行望去,只见一戴着帷帽的娘子正在二楼雅间窗边给定北王试戴幞头。
那女郎轻轻压着定北王的肩示意他坐下,也不知道定北王在那女子耳边说了什么,那女子有些不情愿地给站着的他试着戴上。
定北王身量魁梧,那女子反复试了几次都未成功,反而因每次踮着脚尖而有些站立不稳,差点落入定北王的怀抱,惹得定北王低低地笑。
定北王平日里对他们这些皇子们都是正言厉色不苟言笑的,多年的金戈铁马的力量,让太子对他时时敬畏,何时见过他这般的柔情蜜意。
那女郎似乎有些气恼了,将幞头揣到定北王手上,转身要走,定北王一手将她拦住,女郎回身一刻帷帽四周纱的一角顺势随风撩起,似乎是一张熟悉的脸。
突然间,太子脑子突然如裂开一般,王竟夕,竟然是王竟夕!攥紧的拳头颤巍巍地抖动起来。这时,还沉浸在之前情愫的史思思从车舆上下来一把拉过太子的手,进入了金银行。
“王爷,您还是让内侍监给您带吧!”王竟夕将幞头递给了汪福全说道。
汪福全接过给定北王戴好:“还是公主眼光好,此幞头与王爷甚是相称。”
“王爷,恐竟瑶等急了,我还是早些回去罢。”
定北王挥挥手,被示意出去的汪福全将雅间的帘子垂了下来并将门关上,定北王贴近王竟夕,双手掐在了她的软腰上:“这是不愿意与我独处了么?”
“若竟瑶归家时给阿娘说起,恐有不妥。”
“安心,平阳知晓如何应付。不若我不日上门,与郡夫人明说。”
三日前,平阳长公主给京中贵女下帖,于定北王大通坊的玉清别院行乞巧活动,王竟夕、王竟瑶均在受邀之列。
今日将军府的马车在去往玉玉清别院的朱雀大街上,车辙断裂,车夫只好回府去找可替换的车辙。姐妹原地等候也不是,跟着车夫回府也太远,正不知何处何之时,巧遇骑马路过此地的平阳长公主。
她力邀王竟瑶陪同她同游西市。好玩热情的王竟瑶当即点头,王竟夕则与栈香骑着公主府的马匹先行前玉清别院,公主与王竟瑶随后再乘将军府的车舆前往。
主仆两人骑马一盏茶后,却被定北王的虎贲飞骑之一吕战拦住,领着王竟夕往幞头行去了。
听他要与自己阿娘明说,王竟夕立即乱了方寸,连连摆手道:“王爷,王爷,不能说,不能说。”
定北王自是知晓如今时机未到,但却有心捉弄:“哦,是本王不配公主,还是公主不欲与本王有婚约?”
王竟夕又是着急,又是气恼,又是羞愧,又是心疼,便颤颤兢兢道:“王爷你欺负人,我后日便要入道。自幼阿娘就不喜武将,因王家如今处境微妙,早先时候她便不欲我与你往从甚密。若不是我自个儿对你……对你……,你现下还要去与阿娘提及,我可如何是好!若是弄得人尽皆知,如何自处!”说罢,潸然泪下。
本就是玩笑的一句话,未成想这姑娘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不胜怯弱。定北王见了这般,后悔方才自己不应逗她,于是将她搂到怀里,用指腹拭掉她脸上的泪珠:“我实在不该,这厢给公主赔罪了。若是公主还是不解气,打我一顿完事。”
打他一顿?打他不疼自己恐怕还手疼。王竟夕啐道:“王爷胡吣!”
“那公主可否与本王说说,郡夫人为何不喜武将,将来我如何上门提亲?”
王竟夕彻底气笑了:“王爷您还惦记着!”
定北王郑重其事道:“若不是这波诡云谲的局势,我就应上门提亲,一早将你娶了,怎会让你受着这样的苦!本王一言九鼎,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那本王若是得不到郡夫人的允准,岂不是让夕儿为难?”
“阿耶自打我出生,南征北战的,阿娘相思之苦,我都历历在目。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阿娘恐我与竟瑶亦受这相思之苦,因故不喜武将。”
定北王听罢深吸一口气:“安心,我此生定以命护着你亦能护着你,无论天涯海角,定不叫你受这离别之苦。只求多允我些时日可好?”
“王爷亦要善自珍重!”
“嗯,后日你入观后,我恐时常不在京中,但已令三十二虎贲飞骑中的十六骑守着道观护你周全,他们听你号令。切记,若出道观,必得他们随同。”
“长豫,京中要变天了么?你可有危险?”王竟夕忧心忡忡。
“嗯,无论发生什么,夕儿都要护好自个,你若安好,本王便是无忧。好了,夕儿去别院看看你的大宠物。”
“大宠物?”
“赤金最小的儿子雪豹已从陇右运至京中,我将它作为七夕之礼送予你!”
王竟夕喜出望外:“真的么?那雪豹怎会与我亲近呢?”
“有本王在,公主安心。只是本王要和公主讨些利息。今晚既是宿在别院,还请公主拨冗与臣相会。”用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
“可我定是要和竟瑶一屋的,如何能……”大朔宵禁,宾客今晚都得宿于定北王的玉清别院。
“平阳自会处理安排。你只需在午食过后佯装不适便好。”
二人走出幞头行,定北王备了车舆,栈香早就骑马走了。他让王竟夕先登车后,却见汪福全依旧立于幞头行门口急切地看着他,蹙眉走了过去:“何事?”
“王爷,适才太子殿下与史家娘子经过此处,太子看到了公主正与王爷试戴幞头,且似乎认出了公主。若是他说与圣人……”汪福全欲言又止。
定北王哼了一身,淡淡道:“慌什么,即便说了又有何碍?他若是个聪明的,就不该给圣人添堵。”若不是怕如梦境中一般与王忠瑞对峙,早在献捷之时十万大军就踏入京中了。
史思思随着跑堂去选首饰去了,太子在一旁饮茶等候。
他将手中的茶盏紧紧握着以至手有些发白,嘴里的牙被咬得仿佛都要发出些声响。
他觉得讽刺极了。王竟夕与他青梅竹马,永远都是一派贞洁烈女的模样,从未与他如此亲近,更别说显娇羞之态了,然私底下却与定北王暗通款曲。
而定北王还是对他冷眼之人。即便是他现下不能将她册为太子妃,但她早已知晓自己的情谊,如何不能再等上一年两载的!如今她竟如此行事,就是赤裸裸地背叛,定北王如此便是给他的奇耻大辱。将此事说与圣人又能如何?阿耶着实不欲王竟夕嫁人,但此人若是定北王,怕是也无可奈何。
两日前,淮西节度使李希得军队攻陷汝州,进逼东都。文帝急命定北王为东都畿节度使统军东征,明日便出征。真是激化了阿耶与定北王关系,大朔变天都在一瞬之间。罢了,唯今只能暂且忍着,但日后定要从这二人身上讨回。
定北王与王竟夕来到别院时,已是热闹非凡。
贵女对能够受邀入别院倍感与有荣焉,且定北王别院后面有一片树林,常年养着些兔子、鹿、野鸡等小动物,很适合女子狩猎。
王竟夕到了别院后与在别院等候多时的栈香一同入席。随着长公主的到来,午食开始。
“阿姐午食过后可到树林狩猎,晚间还有穿针斗巧,喜蛛巧应。对了,长公主特邀咱俩今夜一道去捉蜘蛛,而后还会行酒令,都是我中意的。哦哦哦,阿姐害怕蜘蛛,今日我也给您抓一只。”
王竟夕拍了拍她,有些心虚的点点头:“好玩的小娘子,不过要谢谢阿瑶每年给我抓蜘蛛。”
穿针斗巧便是夜间在朦胧的月光下,用最快的速度把五彩丝线穿过特制九个针孔的针。不喜女红的王竟夕于此有些力不从心。
喜蛛巧应就需要登高爬梯的去抓蜘蛛,将它放到盒里,第二日看看谁的蜘蛛网密实,便是得巧了。王竟夕对这些虫子还是有些害怕,从来不上手去捉,年年都由王竟瑶代劳。
王竟夕这段饭吃得有些心神不宁。着实不知如何才能佯装不适。眼见所有人都要起身狩猎去了,她有些着急忙慌,总不能就直接摔倒在地吧?正想着,突然觉得自己腿一软眼见要摔倒在地,却感觉胳膊被谁拽着,刚想说话便听到平阳长公主急切地道:“长宁公主,这是哪里不适,脸色煞白,快快快,侍书抱琴将公主扶到后院寝殿,唤医女来!”
王竟瑶担忧地回头望望:“阿姐,您这是怎么了!”
王竟夕低着头道:“阿瑶,我有些不适,估摸着歇歇便好,现下不能与你一同狩猎了!”
不过一盏茶时间,侍书抱琴便领着王竟夕往捷径入了后花园,在月洞门口,二人行礼道:“奴婢只能将公主送入此处,公主往前便是寝殿,自有人照料。”
王竟夕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径直往前去了。迎面便见汪福全走了过来,恭敬地给她领路。
此时的定北王坐于榻上,一只额间有一撮白毛的猎豹趴于他的脚边,他一只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有意无意地抚摸猎豹额间白毛,猎豹一脸乖巧享受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凶狠,就如同大猫般可爱。然而猎豹在定北王还未察觉之时便发觉了脚步声,立即警觉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前脚往前伸,后脚往后蹬,身子弓了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呜呜的低鸣声,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要飞奔出去擒住猎物。
作者有话说:
王爷,你做生意一把好手
第26章 念想
◎还请夕夕给我留些念想◎
“雪豹,安静。”定北王呼噜了两下雪豹,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卷迎了出去,雪豹也憨憨地在后面跟着,毫无戾气和威胁。
一侧殿门在王竟夕入殿后立即关上了,王竟夕抬头瞧见定北王后,脸上露出的喜色在定睛看到雪豹后立刻褪去,她有些害怕地往后撤了一步。
定北王笑意盈盈地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拦腰抱起,边走向坐榻边顺势亲了亲她额间,雪豹睁着两只铜铃般炯炯有神的大眼,有些疑惑不解。
放她坐在榻上,冲着雪豹招了招手:“雪豹,过来。”雪豹立刻向前并趴在了榻前。
王竟夕面对如此大物依旧有些局促不安,定北王一手呼噜雪豹额间,一手呼噜王竟夕发髻:
“夕夕,莫怕,摸摸它。”边将王竟夕的手带到了雪豹额间。
毛茸茸的触感让王竟夕觉得很新奇,于是主动呼噜了几下。雪豹眼睛半眯侧头懒懒地看了一眼王竟夕,片刻又将头低下任她抚摸,但却不似定北王抚摸时享受。
“用力些,它更乐意。”感觉危险褪去的王竟夕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此时猎豹有些迎合她的抚摸稍稍抬起了头。一盏茶过后,王竟夕与雪豹熟知了起来。
“用这盘羊肉喂喂它。”接过定北王手中的羊肉,放到雪豹嘴边,看着津津有味吃着的雪豹,王竟夕很是兴奋。
“王爷,你瞧它吃得真欢实。”
定北王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夕夕也喂喂我。”
“喂你?怎么……”“喂”字已经被定北王吃入口中。
一炷香过后,王竟夕白了定北王好几眼,一脸娇羞。
早就吃完羊肉的雪豹蹲立着,不明就里地看着二人,惹得王竟夕捶了捶定北王的胸膛。雪豹见状,也站立起来,用前爪有样学样地推了推定北王,惹得王竟夕开怀一笑,继而又捂住偷笑。
定北王双手用力捏着雪豹的脸,佯装咬牙切齿道:“你如今出息了!一会就收拾你!”雪豹发出呜呜声,似在求饶。定北王同样双手轻轻捏着王竟夕的脸蛋:“你也长出息了!看看你家王爷一会怎么收拾你!”
“雪豹,趴下!”同时单手抱起王竟夕,将她托到雪豹背上侧坐着,拍了拍它的头道:“驮着你的女主人走几圈。”只见雪豹雄赳赳气昂昂地托着王竟夕稳步在屋里走了几圈。王竟夕得了趣,愈发欢喜。
“王爷,让它再驼我会儿!”王竟夕挥手冲着定北王道。
然在雪豹走到定北王跟前时,他把王竟夕抱住,复而放在了榻上:“以后它就归你了,现下咱俩还有重要的事情。”
他拿起榻上案几上的弯刀,将左手指尖划破摁住,放下弯刀拿过王竟夕的手,七八颗血珠便滴在了王竟夕的左手手掌上。
王竟夕脱口而出:“长豫,你的手指!”满是疑惑和担忧。
“无碍。雪豹过来!”只见他用案几上的金疮药一抹,血立刻止住了。
旋即拿起王竟夕左手放到了雪豹的嘴边。雪豹先是嗅了嗅,立刻恭恭敬敬地趴下,将王竟夕手上的血舔了又舔,它舌头上倒刺弄得王竟夕手掌有些痒。
定北王趁她不注意,拿起一根绣花针,利落地扎在了她的食指上挤出了一颗血珠送到雪豹嘴边。雪豹嗅了嗅血珠,又围着王竟夕周身嗅了嗅,最后恭恭敬敬趴下,将那颗血珠舔了。
定北王立刻拿起案几的金疮药涂在了王竟夕手上:“不得已才将你的手指扎破,这是让雪豹认主。疼不疼?”
看他心疼的模样,王竟夕笑道:“无事,我绣工不佳,时常被绣花针扎破。倒是你的手,弯刀所伤,要比我更疼。”
看见雪豹趴在她脚边,有些兴奋地问道:“那如今雪豹会听我的话么?”
定北王笑道:“那是自然。”
好奇的王竟夕立刻下榻,拍了拍雪豹的脑袋,雪豹立刻用脸蹭了蹭她的襦裙,眼睛雪亮雪亮的。
王竟夕突然起了玩心:“雪豹,咬他!”纤纤玉指指向了定北王。
定北王稳如泰山般坐在榻上,一脸淡定。只见雪豹顺着王竟夕手指方向蓄势待发,但抬头看见是定北王时,一脸无辜地嘴里呜呜好几声,直接趴在了地上用头蹭着王竟夕的腿。
定北王哈哈大笑走过去,双手捧起王竟夕的脸团了团,故作咬牙切齿状:“长宁公主知道过河拆桥的下场么?”又将嘴贴在她的耳边,暧昧地道:“能咬我的人怕只有公主……”
“长豫……”娇嗔地一把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开怀大小而震动的胸膛,再也不起来。
不再逗她,将她领到榻上复坐下,郑重其事地道:“为出其不意,我今夜便往东都去了,月余不在京中,无法与你会面,还请夕夕给我留些念想。”
竟夕有些不解,但见他将作画的颜料和笔放在了案几上道:“我入京前因肩头中了箭而数次梦中遇见了你,那还请夕夕在此伤痕上画点什么,之后让技师照此刺青。”说罢,将自己褶的交叉领拉开,露出肩头。
王竟夕捂住脸,从指缝里看到他的箭伤。为护大朔,他一身是伤,她有些黯然神伤。用手摸了摸后一言不发拿起画笔,全神贯注地作起画来。
除了定北王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和雪豹偶尔发出一两声低低地呜呜声外,屋里寂静极了。
两盏茶后,一朵栩栩如生的石榴花便留在了定北王的肩头。
王竟夕搁下笔,泪含悲道:“赠君石榴花,与君发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还望长豫与我同心,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