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抒然被眼前的情形吓到屏息,那抹身影也显然发现了她,猛地站起来身子,二人就这般僵持着。
直到半挡着月亮的云层全部散去,月光洒在那抹身影上,浅浅的影子印在了竹亭台阶上,宋抒然提在嗓子尖的心这才又落了回去。
还好是人。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快步朝着亭子走去,终是走到了身影面前,靠得近了这才看清眼前的是一名女子。
面容清秀,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见到她双眸微微有些紧张地震颤,样子甚是小家碧玉。
“你可也是睡不着?”宋抒然主动向女子问询着。
女子用手帕拭了拭泪,并未回答,而是依旧警惕地打量着她。
她倏然意识到自己略有唐突,连忙先自我介绍着:“我是镇国将军宋宏之女宋抒然,与嫂嫂和姐妹来此避暑的,你呢?”
女子一听她所言,旋即站起身向她微微福了个礼:“臣女右谏议大夫之女阮伊,见过七皇子妃。”
听到阮伊道知晓她是七皇子妃,她略有惊异:“你认得我?”
阮伊摇摇头,垂眸道:“整个戌京都知晓镇国将军的女儿嫁给了七皇子殿下,臣女也是在方才七皇子妃介绍自己时才知晓的。”
宋抒然这下才醒悟过来,若是不提,她都忘记当初与盛祁成亲时,在戌京城有多轰动了。
“天色这般晚,你为何在这里悄然落泪?”她再次回到原先的话题,柔声询问着。
阮伊望了望她的眸子,嘴边漾着略显凄凉的笑,未答反问:“臣女斗一问,七皇子妃嫁与心爱之人,至今可一直幸福着?”
整个戌京城都知道,七皇子盛祁和镇国将军之女宋抒然是彼此相爱,才被康绍帝指婚的,虽事实并非真的如此,但现在她与盛祁的相处来看,确实是和谐的,或许大抵就是幸福的吧。
她点了点头,回应着阮伊,下一瞬便看见阮伊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是躲避父亲才来这里的,父亲希望我可以嫁给他看中的公子,从而促使两家繁荣,可我并不喜欢那位公子,听闻他手无缚鸡之力,不学无术还又傲慢无礼,我不愿嫁与这样的人,我心里的意中人应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才是。”
宋抒然听得认真,眨了眨眸子:“那你可有心仪之人?”
在她的追问下,阮伊的脸蓦地泛起红,咬了咬下唇,一脸幸福地点点头:“是我的青梅竹马,他有理想有抱负,是想要保卫戌京的少年郎。”
然话锋陡然一转,脸上神色又黯淡无光起来:“可我父亲看不上他,觉得他家同我家门不当户不对,与他一起是下嫁。我顶撞了父亲,说若是强迫我嫁与不爱的人,一辈子都会不幸福,可他却说这是为了两家的兴盛,我作为他的女儿应当担的责任,而真心相爱的人,也不一定婚后依旧幸福。”
难怪阮伊方才会问她成亲后是否幸福,听到阮伊的一番话,宋抒然顿时倍感心疼。
明明有两情相悦的恋人,却因家里不同意而命运多舛,女子年纪轻轻便要成婚,男子若不是身份本就高贵,闯出一片天也需多年才可,两个人的爱情很有可能就因此错过。
古代的女子大多数都无法自己决定自己的婚姻,在旁人眼里,婚姻不是什么为了幸福而起的仪式,而是用来稳固地位的工具。
皇室有□□国与国之间关系的和亲,这世家之间也有靠成亲巩固彼此的地位。
并不是所有父亲都像宋宏一般,能把女儿放在第一位。
那时父亲苦口婆心劝她不要再与盛祁有牵扯,是因怕盛祁身为皇子,日后会妻妾无数,而让她受了委屈。
宋宏自始至终没有想过,若她嫁过去后,盛祁是否能给他的官位带来更大的安定。
同时在这样一个时代,也不是所有年轻男子都如盛祁一般尊重女子,成亲时盛祁气她想要靠舍弃自己的婚姻幸福来救下宋家的行为,怒斥宋家有宋宏和宋廷之在,又怎会轮到她自我奉献。
在盛祁眼里婚姻从来不是儿戏,而是携手共度一生的铭刻约定。
宋抒然突然很庆幸自己穿书来这个世界后,遇上的父亲和兄长都是宠爱自己的,她费尽心思嫁与的盛祁也给足了她尊重和自由。
她抬眸对上阮伊的眸,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却听阮伊忽又开了口:“是母亲送我来这里的,父亲无法来这里,让我可以在这里散散心,待她劝说了父亲后再接我回去。”
听到这里,宋抒然终是有了一丝欣慰,阮伊还好还有个理解自己、爱护自己的母亲,愿意尽力为她争取着她以后的幸福。
“既然你的母亲送你来这里是让你散心,你若还是在深夜里哭泣,怎对得起母亲?”宋抒然牵起阮伊的手,在其手背上拍了拍,“看样子你是一个人在这山庄咯?”
阮伊下意识地点点头,不知她为何这样问。
瞧见阮伊的回应,她蓦然笑了开来:“不若这几日你同我和我的嫂嫂一起吧,也好有个伴不是?”
眼下她确实需要一个同伴在自己身边,她虽已暂且相信李紫嫣别无他心,但防人之心还是不可无。
至少她再寻一个同伴伴在左右,定是出乎李紫嫣意料之外的事情。
如若李紫嫣真的有什么计划也要顾虑她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李紫嫣害不害得起需要掂量。
若是不害,只有她偏偏出了事,这个人到时候买不买得通也是个问题。
宋抒然现在寻求阮伊作为同伴与她和荣锦同行,不仅是希望可以帮阮伊真的散心,也是希望当做给自己上了个更为安全的保险。
阮伊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向初次见面的人发出同行邀请,眸光一闪一闪,半晌才不确定地问询着:“真的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我们每日听听戏、聊聊天,这日子才是快活。”宋抒然笑盈盈地看着阮伊,“你就是因为自己一个人,所以才这般胡思乱想,多些人陪就不会伤感了。”
她似乎劝成功了,阮伊最终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她连忙告知了自己所在厢房,巧的是阮伊就住在离她厢房不远的地方。
这或许就是缘分,见天色已晚,宋抒然便主动搀着阮伊的胳膊,带她回去,才上了楼,就看到寒月在厢房门口焦急地候着自己。
瞧见她出现,甚是着急地跑了过来:“小姐,您这是去哪了?您若出来怎不叫奴婢一声,万一……”
寒月本还要继续说着,瞧见宋抒然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刹那间闭了嘴。
宋抒然自然知晓寒月的担心,定是怕她一个人行动时会被李紫嫣捡了漏,她松开阮伊的,走到寒月身边,和阮伊说了“明日见”后便带着寒月离开。
寒月忧心忡忡地跟在她身后:“小姐,那姑娘是谁?小姐待她怎这般好?她可是好人?”
三连问问得宋抒然笑出了声:“看面相是个好姑娘,她一个人来这山庄,我邀她与我们同行,如此你便可以好好照顾嫂嫂,无需担心我了。”
若说看人,在她的现实世界里,公司的尔虞我诈和阴阳怪气实在太多,她在这上面吃了大亏,也终是看清了那些人前亲近,背后捅刀子的嘴脸。
来到这里,这古代的谋略她虽不好说,但人与人之间真挚与否,与公司的那些女同事相比,那还是再清晰不过的。
何况她在这里见了那么多书里没有详细描写的人,她若看着不喜,那人多少真的有很多问题,于是自己才有了现在这般底气。
阮伊不像是坏人,她心里确信得很。
第75章
◎“小姐,殿下来信了。”◎
第二日, 宋抒然带着阮伊与荣锦和李紫嫣见了面。
她并没有说出阮伊的家世,只道是碰巧遇到了姐妹,希望可以一同游玩。
李紫嫣对阮伊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震惊和恐慌, 她还叫自己的丫鬟去厢房把还剩下的驱蚊香囊找出,也送给了阮伊一个。
避暑山庄的日子确实舒适, 一整日有好几场戏可听, 大多都是女子最爱的浪漫故事。
午后傍晚前的闲暇时光, 或相识或不相识的女眷们也都可聚在一起吃着水果与茶点, 各种闲聊。
这样的日子对规矩颇多的大家闺秀来说, 是难得的放松。
也不知是谁突然兴起,聊起了自己的心上人,如此话引便引来众人的好奇和回应。
女眷们纷纷道着自己心意的男子, 聊得不亦乐乎。
阮伊便在如此气氛下,讲述了自己与心上人的相识,那时她还小, 还不像现在这般听话, 某一日因为贪玩而上了街, 却寻不到回家的路,是心上人发现了她带她回了府。
在被父亲质问时, 她害怕得紧, 心上人见状便替她担了责,说是自己带着她出去的。
本就没有规矩的少年这般讲, 所有人都毫无质疑地信了, 她免去了责罚, 不过关了几日禁闭, 却听闻少年回府后被其父亲狠狠教训了番。
私自带别家姑娘外出玩耍, 少年的父亲说他丢人, 打得他几日都未下得了床。
自此少年就如同光一般,她为了见少年偷偷跑出去的次数愈来愈多,怕少年会又因此受罚,她记住了回家的路。
许是从那时起她便喜欢上了那个人,那个保护了自己的少年郎。
倒真真是个美好的相遇,阮伊幸福得略带娇羞,讲完后还似乎是陷在回忆中。
宋抒然也听得入了神,谁会不喜欢意气风发的少年与大家闺秀的姑娘相识的故事,这样最纯粹的相遇确实会叫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甚是难忘。
她脑补着如此美好的画面,直到接连被唤了几声,才恍恍惚惚收回思绪,发现原来是有人问及了她与盛祁的故事。
看着眼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她顿时感到有些尴尬。
她清楚自己与盛祁自然不像女眷们所想是如何的浪漫缱绻,因为这其中掺杂了太多其他因素,可此时也自知无论如何是避不开了。
思来想去半晌,才稳妥地讲述了自己在骑抢赛时,因马匹受到惊吓狂奔时被盛祁救下的事情,含糊地借此脱身。
这一日的闲聊,所有女眷无人逃得过这个话题,荣锦和李紫嫣也先后被提问,所有人聊过后已是用晚膳的时候,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开。
晚膳后便又是一场听戏,待戏曲结束时天色已晚,大家纷纷结束了一天的消遣。
才刚沐浴过的宋抒然将将坐到床榻上,寒月就敲着门,兴冲冲地入了屋。
寒月手里是一封信,跑到她面前后,大喘着激动道:“小姐,殿下来信了。”
宋抒然略有惊讶地接过信,垂眸瞧了瞧,上面刚劲有力的“阿媃亲启”四个字,确实出自盛祁之手没错。
心脏不自觉得狂跳起来,双手颤抖地拆开信笺,将信纸小心翼翼拿出。
她今日一早确实有写封信派人送至戌京城,她在信里向盛祁报了平安,也提到了前夜遇见的阮伊,但念着盛祁定是繁忙万分,特有叮嘱可以不用回信于她。
却不成想盛祁不仅回了信,还在当天便送到了自己手中。
她高兴地将信纸展开,一眼便瞧见盛祁调侃自己的开头,称她终是又唤了他阿祁,希望回来后,若是可以也能依旧如此称呼。
此番坦率叫她一下子红了脸颊,试想着自己以后都如此亲昵称呼盛祁的样子就又不由得觉得自己的脸更加热了。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画面甩出脑海,又继续往下看到,盛祁有写收到信后已叫寻宇前去宋府和金叶寺分别向宋宏与宋廷之,还有魏氏报了平安。
家人知晓她与荣锦玩得惬意,自是高兴的,叫她们好好享受,但也要一切小心。
报平安的文字至两段便结束,随即便是盛祁对她信中所提阮伊的回应。
阮伊确实是右谏议大夫之女没错,而其提到的少年郎刚巧是盛裔所在军营的副将,年纪轻轻还不靠世家背景便当上了副将,实力可见。
瞧见这段文字,宋抒然眸光一闪,突然想起与盛祁在戌京城西的街市上碰上买书的盛裔一事。
那时盛裔便提到过宋宏与副将在论兵上来回让他吃瘪,最后叫他意识到光有武力的不堪一击。
听盛裔的讲述,她只是刻板印象地认为与宋宏一起的副将必定也是年岁较高之人,却不成想竟然是阮伊的少年郎。
她恨不得想直接跑回戌京城,再多问问盛祁关于那少年副将的事情,然把信继续看下去时,却感觉被盛祁猜到了心思一般。
关于她想知道的事情,盛祁早已都写入了信中。
少年副将本来多以军营生活为主,盛裔去了之后还担起了教导盛裔的担子,与盛裔关系甚好,然近几日盛裔去寻他,却每每被告知训练结束后就马不停蹄回了家。
盛裔也是问过才知,少年副将这几日在为提亲烦恼,他心尖上的人似是被安排了与别家公子的相亲。
心上人的父亲看不上他,他是知晓的,曾经他有保证过会闯出一片天,给心上人最好的生活,然心上人的父亲却还是等不及。
好在心上人的母亲是看重他的,把女儿送去避暑,帮着他每日求见自家老爷,希望得到老爷的点头。
这一切倒都与阮伊所言一一对上,不过阮伊不知道的是不仅是她母亲,她的心上人也在为能娶她为妻而努力着。
看到这里,宋抒然不禁笑出了声,在这个时代里,敢于追求自己真爱的女子都是值得被爱的,而她们心悦的人若又是值得被托付,那更是难得的佳偶天成。
此事虽是好事,但她还是强压着想要立即告诉阮伊的冲动,毕竟有些事情亲自去知道答案,要比他人告知更深刻。
要保守这个秘密,她心中暗暗下了这个决定,欣然地翻信到最后一页。
她在给盛祁写信时有试探问过可知阮伊的父亲是怎样的人,不顾女儿幸福,为得仕途顺遂的人如何想都不做好。
在信中她说待自己回去后,再听盛祁的评价,不过盛祁的回信来都来了,自然也提及了这方面。
盛祁写到阮伊的父亲自己了解并不多,但知晓是固守派,在他近日忙碌的事情上,意见颇大,不过并未有倾向辅佐谁的势头,大抵只是求稳之士罢了。
盛祁似是猜到了她询问此事的目的,劝说着并不能因为一件事去猜测一个人的为人。对于一个父亲,希望女儿嫁于门当户对之人,这并没有错。
阮伊的父亲太过顽固,不愿相信虚不可握的承诺,坚信若女儿嫁于世家公子,这辈子的顺遂至少是有的,所以才这般坚决。
如要劝说这样的顽固守旧之人,别无他法,只得不断诚心以待,直到对方自己想通。
阮伊的母亲最是了解自己的丈夫,所以才叫女儿不要再继续拱火,送她来避暑山庄,一切交由她与少年副将去解决,相信定会有好的结果。
盛祁所写确实在理,阮伊对父亲的态度本就带着主观情绪,阮伊气父亲不理解自己,恨父亲干涉自己的幸福,自然对父亲的评价也会带有偏见。
她从未见过右谏议大人,听了阮伊的描述,自然也会单方面对其父亲有如此不好的看法,然那位大人究竟是怎样的人,根本不该从只言片语来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