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赵夫人好声好气地劝:“玉氏,若你供出幕后之人,可算你将功抵罪,我们会帮你将这恶徒严惩,可若你执迷不悟,只怕会牵连全家,就算不挂念儿子,那家中幼孙呢?稚子无辜,你当真舍得连累他们?”
在场其余人亦附和。
玉氏怔忪了,抬起头看向赵夫人,又恨恨看向那恶徒和儿子,垂头沉默了许久,最后下定决心般,缓缓站起身来。
声音嘶哑而决绝。
“好,我说,但诸位要谨记自己的承诺,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作者有话说:
关于酒壮怂人胆,查了查是有科学依据的,因为酒精让神经兴奋,比平时顾虑得少一些,只不过会因人而异。《黄帝内经》中就把人因饮酒过多行为变得反常胆大的定义为“酒悖”。
划重点:文中女主喝酒壮胆行为是戏剧效果,请勿模仿,喝酒伤身,喝酒误事!O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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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茫然
◎表妹为何见了我就逃?◎
厅内落针可闻。
众人皆屏气凝神, 等着答案。
谢泠舟回身看了崔寄梦一眼,她浑身紧绷着,连下颚都在咬紧。
这种模样, 在梦里那种时刻会激起他更凶狠的肆虐,可眼下他只觉难受。
若非顾及众人在侧, 甚至想伸手去把她眉间蹙起的褶皱抚平。
谢泠舟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再次扫向玉氏, 玉氏不敢与他对视, 而是看向崔寄梦, 随后一字一句,说出了一个名字。
厅内众人哗然,就连谢泠舟也有一瞬的讶异, 崔寄梦更是震惊得连连往后退,喃喃道:“不、这不可能……”
玉氏看她的眼神里原本有怨怼,很快变为戏谑, 甚至掺着些幸灾乐祸:“小姐不愿信, 因为那是你的亲人, 但贵人们想想,为何崔将军会刚好出现在园子里?如果那是凑巧, 那他明明和别人有婚约, 为何会愿意在大小姐求欢时迎合她?大小姐中了药,崔将军可没有, 这一切难道不巧么?”
崔寄梦定定看着地面, 回想阿娘和阿爹相处时的细节, 阿娘总是冷淡疏离, 而爹爹则好哄赖哄, 爹爹战死后, 阿娘却不掉一滴泪,甚至在得疯病时还对着爹爹牌位痛骂道:“崔衡你这个混账!”
种种迹象,似乎都与玉氏所言吻合。
所以,爹爹才是给阿娘下药的人?
那她算什么?
阿娘当年发病时想掐死她,也是因为怨恨爹爹毁了她的人生么……
“表妹。”
身侧有人轻声呼唤,把崔寄梦从那些长得无边无际的白绫和哭声中扯离。
她茫茫然看了他一眼,一双眸子没有焦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泠舟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过身,冷着脸将云飞身上佩剑拔出。
即便不确定玉氏所言是真是假,但是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崔将军。
否则受伤害的只会是崔寄梦。
剑尖直指玉氏咽喉,语气越发寒凉。
“你在说谎。”
玉氏瑟缩着,出于骨血里畏惧权贵的本能不敢看他,但笑得却十足的疯魔:“公子真好笑!我为何要说谎?”
谢泠舟手中的剑一点点逼近玉氏,剑尖直指其咽喉,冷声道:“因为你知道崔将军已死,无法自证,但倘若崔将军想求娶姑母,以崔将军当时的风头,岂用得着下药?若我没猜错,支使你的人就在京陵,有权有势且拿着你的把柄。但那人可以威胁到你,我照样可以让你及你的家人痛不欲生。”
玉氏面目扭曲,笑得狂放:“家人?哈哈哈,我有什么家人!我为家人着想,他们却一个二个卖了我换好处!他们爱死死爱活活,我管不着!最好公子叫人把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才快活!我害了大小姐,我知道阎王爷不会放过我的,但我没必要说谎,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与我无关了,我这辈子都活成这样了,死了跟活着有什么不同?”
说罢狰狞一笑,大力往剑尖冲!
众人始料未及,本以为玉朱儿多少会贪生畏死,因而才选择利诱,好问出幕后之人,谁知她竟如此疯魔?
血喷射开来,谢泠舟迅速收剑,挡在崔寄梦身前,阻隔了她的视线。
玉氏瞪着眼倒在地上,当即毙命。浓稠的血腥味充斥满屋,众人纷纷背过身,抬袖掩鼻。云飞见多了血,倒也从容,当即唤来人将玉氏抬出去,收拾现场。
他望向主子,只见谢泠舟官袍被染得越发的鲜红,眼底都映着血红的颜色,好比莲台上的观音沾染血色成了魔。
云飞略微诧异,主子最爱洁,以他的性子,换做平时是会躲开的,但方才那一瞬间,他却故意挡在表姑娘身前。
且玉氏不过一无权无势的妇人,若按公子平素的手段,定会换个更利落的法子,绝不会是像今日这样与之周旋。
好像在顾虑旁人对他的看法?
这实在不像公子的作风。
对于公子的心思,他猜中了七八,想到在长公主府那日,赵昭儿失落离去的背影,一时不知该是喜是忧。
厅内很快被拾掇如初。
谢泠舟一贯衣冠整齐,即便此时嫌恶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褪去外袍,只是掏出帕子擦拭了双手。
一直旁观的谢蕴蹙眉看着儿子,早就知道这孩子有反骨且分外冷情,如今见他浑身是血却面不改色,更显出几分其母年轻时的傲然散漫,一时心情复杂。
如今皇族和门阀平起平坐的局面改变,皇族渐渐收拢权力,今上有意打压几大门阀,而底下想坐收渔翁之利往上爬的家族更是伺机而动。玉氏如今并非谢府奴婢,其子亦有官身,威逼的做法易落人把柄。
玉氏的话尚且真假难辨,但谢泠舟为顾全崔寄梦颜面,选择质疑并继续逼问玉氏,这倒与谢蕴不谋而合。
他目光指向玉氏之子和那中年男子,问谢泠舟:“这二人你欲如何处置?”
那父子俩皆神色大变,朝谢泠舟投去如出一辙的谄媚哀求。
谢泠舟并不看他们,想到方才那人肆无忌惮打量崔寄梦的目光,压下眸子冷道:“谢寄品行不端,一个旁支的庶子,仗着谢氏名头在外作恶,若不从严处置只会殃及谢氏,按族规,杖责一百。”
“至于玉鸿达,孩儿答应过他若配合问出真相,便会保其周全,玉氏虽死,但幕后之人并未查出,留着他还有用。”
其实玉鸿达品行不端,死不足惜,但留着他,若身后另有其人,可做鱼饵。
谢蕴颔首,沉声道:“谢寄我自会命族中旁支处置,至于玉鸿达和余下事宜,你看着办,但切记不可走旁门左道,你今日当众将玉氏威逼来府上,又不慎将人逼死,虽师出有名但易授人口舌,此过不得不罚。”
谢泠舟不以为意,但仍道:“是孩儿考虑不周,自愿认罚。”
说罢自行往祠堂走去,经过崔寄梦身边时,瞧见她神情怔忪,想出言安抚,顾及人多眼杂,最终什么也没说。
按他往日对谢蕴阳奉阴违的做法,定不会像今日这般畏手畏脚。原本有别的筹划,之所以要她等到明日,是因有关键之处尚未查明,但崔寄梦不知出于何种缘由,竟不等他便擅自行动,导致计划生变。
得到云鹰传来的消息后,他担心她的安危,从衙署匆匆抽身赶去。
他不愿让她涉及人世险恶,更不愿让本就畏惧他的人更怕他,便未将具体筹划尽数告诉她,这怪不得她。
好在她没事。
在此之前,他曾派云鹰监视玉家,在其后院搜到多个写着“谢寄”的人偶,且玉朱儿不时会跟踪此人,猜测是与此人有深仇大恨,便将人绑来了备用。
听到玉氏一番疯言疯语后,谢泠舟得知她过往经历,又根据其子玉鸿达长相,判定谢寄当是侮辱玉氏的人,并且是她的心结。
便想以此为诱饵,诱使她说出幕后之人,只是他没想到她会指认崔将军。
不对。
谢泠舟停下来,他是关心则乱了,听到玉氏说出崔将军时,只顾着关注崔寄梦感受,却忘了方才有个可疑之处。
他吩咐身后的云飞:“你私下去查个人,但要小心,切莫打草惊蛇。”
云飞应下来,然而听到公子要他去查的人是赵夫人时,他难免震惊。
公子为何会怀疑赵夫人?
若真是她,昭儿小姐该如何立足?
“属下遵命。”云飞拱手道,同时存了些侥幸,赵夫人和善可亲,教出昭儿小姐这样知书达理的姑娘,定不会是心思歹毒之人,只希望是公子判断有误。
正堂内。
因谢老夫人从不干涉儿子管教长孙,即便有意见,也不会当着孙子的面质疑儿子,因而在谢泠舟走后,她才揉着额角无力出声。
“玉氏之死,是她自己做贼心虚,死有余辜!大哥儿纵然用了些手段,也事出有因,我谢氏要是还怕区区一个婢女,算什么世族!再说,要不是大哥儿,只怕我到死都不知道,阿芫当年竟受了这等委屈……”
说到这,谢老夫人终于克制不住,手撑在椅子扶手,捂着眼痛哭出声:“我儿命苦啊!要不是遭人陷害,也不会失身嫁去边陲守寡!更不会早早没了!”
她越说越痛心疾首,艰难站起身来,仰面看着虚空,拐杖用力敲击地面,对着空气质问:“我说女儿不愿嫁,定是有苦衷的,可你偏偏要逼着她嫁过去!说什么礼教!礼教抵得过孩子的命么?她那般好的一个孩子,还那么年轻,一根白绫就结束了自己的命……”
老夫人控诉着亡夫,一口气提不上来,身子摇摇晃晃,又倒回椅子里。
离她最近的赵夫人大惊,忙上去搀扶:“母亲……姐姐最孝顺了,您这样,姐姐若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谢老夫人哭得更哀痛了。
崔寄梦低头默然立着,她知道外祖母难过,也替母亲难过,又不免茫然。
不管真相如何,阿娘当初不愿意嫁给爹爹是事实,起初外祖母及祖母甚至崔谢两家,也都不待见这桩婚事。
那么她呢?
作为这桩婚姻的附属品,是否除了爹爹,再没别的人期待她的降生?
现在就连爹爹,也有可能是指使玉氏下药的人,那么她这个孩子,之于母亲,是否如同玉鸿达之于玉氏?
是六指之人多出来的那截小指,相伴而生,但切了会痛,留着刺眼。
众人都在手忙脚乱安抚谢老夫人,并未有闲暇去留意崔寄梦,她也知道此时自己不该顾着自个矫情,收敛起心神,欲上前帮忙照顾谢老夫人。
这一切被云氏看在了眼里,她欲言又止,最终只嘱咐她:“阿梦,你身上沾了一些血污,快回去换身衣裳罢。”
这两日发生的事太多,崔寄梦也想一个人静静,在采月陪同下回了皎梨院。
沐浴时,她呆呆看着上空,忽然闭上眼,身子往下一挪,将自己埋入水中,直到快憋不住气时,才从水里冒出头。
如此反复,用这种近乎自我惩罚的方式,崔寄梦才能从旧事里抽离。
可冷静过后,才记起自己竟然在巷子里对大表兄那般冷淡,还当着众人的面扇玉朱儿耳光。
对于玉朱儿,崔寄梦倒不后悔,她只后悔没有多扇几下为阿娘解恨。
可那是当着众人的面,尤其长辈们都在,她不免忐忑,他们会不会觉得她毫无闺秀风范?尤其是大表兄。
她抓着头发,再次把头埋入水里。
泡了许久的温水浴,中途还靠在浴池边上小憩了会,睁眼后,残存酒劲已散。
没了酒意,崔寄梦又开始瞻前顾后。
阿娘的清白总算得到证实,至于旁的,谢家会派人去查,无论幕后之人是爹爹还是另有他人,至少阿娘不必再蒙受污名,此事算是对阿娘有了交代。
那么她自己的事呢?
早些时候她顾不上为她和谢泠舟一道做的那些梦羞耻,但这会静下来了,一想到他,崔寄梦只觉得心口都在发胀。
像有什么在用和梦里一样令人眩晕的力度,吮掉她和她的理智,温热的水漫到身上每一处,她有些恍惚,以为身在梦里,禁不住从嗓子眼里溢出声音。
自己竟在怀念梦里的感觉,崔寄梦被吓到了,红着脸手忙脚乱地起身。
这一夜她虽未做梦,但睡得很不安稳,整个谢府一片平宁,可众人都心头皆笼罩着一股无法言明的情绪。
长房里,谢蕴书房的灯彻夜未息。
云氏中途过来给夫君送了一杯茶水,也没多说便要离去,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相敬如宾,各尽职责,并不过多干涉对方。
“窈娘。”谢蕴叫住了云氏。
云氏回过头:“郎君请说。”
谢蕴顿了顿,“当初坚持让清芫嫁入崔家,我和父亲……是不是做错了?”
若不是他们坚持,妹妹或许不会早逝。对这位自小在庄子里长大的妹妹,谢蕴倒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且他素来理性,谢清芫自戕的行为在他看来并不明智。
可如果那是他间接导致的呢?
谢蕴喉间一哽。
云氏望向窗外:“此事皆因那旁支庶子作恶致玉氏妒忌主子而起,清芫的确可惜,只是此前公爹和郎君并不知内情,那媚药又是如此离奇,竟连大夫都瞧不出来。”
谢蕴扯了扯嘴角,云氏一贯明哲保身,他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况且无论她如何作答,他的处事原则都不会变,谢氏也正因为治家严谨,才会昌盛至今。
偌大一个家族,如一辆巨大车驾,岂会因为车内一个软枕坏掉而改变方向?
只一想起妹妹中了药却百口莫辩,无法自证,素来冷硬的心肠就一阵钝痛。
二房这边,则没那么冷静。
谢老夫人年事已高,因悲悔过度元气大伤,谢执和谢泠屿还在军营里忙活,估摸着接到消息后很快就会回府。
但王氏此刻顾不上夫婿儿子,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回想先前对小姑子的恶意揣测,心中愧疚万分。
随之想起寄梦那孩子逼问玉氏的模样,真有几分像小姑子年轻时候,只是她没想到,那兔子一般的孩子,气急了也会打人。
毕竟将门之后,倒也不奇怪。
王氏还记得当年她本喜欢温雅的男子,只因在秋狩时亲眼见崔将军引弓射箭,五官俊朗利落、眼神坚定带着势在必得的矜傲,从此她开始对武将改观,后来才会对谢执一见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