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会来看他大婚。
于是他拾起那素未谋面的女人的指尖,陪她走过封后大典。
司星南咽下一口鲜血。
他最近都在吐血,日日都吐,无论吃和药都止不住。
少年抬眸见着长殿外的远山,他觉得自己似乎快到见到朝思暮想的少女了。
台下无人敢言,少年天子起身,从高台下一步步迈下去,他笑着。
“来人。”
宫中之人近乎都是太后的,旁边被唤及的侍卫听见皇帝唤人,甚至不知该不该上前。
司星南又唤了一声。
“朕说——来人!”
“你们都聋了吗!”
那几个侍卫才哆哆嗦嗦上前,伏在少年天子面前。
司星南状若癫狂,指着身旁几个大臣。
“将他们拖下去斩了。”
那几个被点名道姓的大臣惶惶抬眸,却好似有些不知天子竟是在呵他们。
“你……”
甚有人破口大骂道:“竖子!”
那几个侍卫硬着头皮将皇帝指名的几个大臣拖了下去。
旁边未曾被点到的大臣出列,狠狠道。
“敌军连破二都,你作为皇帝竟还如此铺张大婚,可知前线的士兵就是连饭都吃不起了!人人饿得瘦骨嶙峋,又如何能保家卫国打胜仗!”
他气得胸腔起伏。
“递上去的折子你可有看过?有此昏君,我赤桑国亡矣!”
说完便撞柱而死。
此举梅开二度,将林鹭吓得不轻,她微微一抖,朝祝如疏身后躲了躲。
原来书中的昏君是这样的,当真会有好几个大臣被当面逼着撞柱而亡。
少年天子见状,神色漠然,却笑着问众人。
“还有人想随他一同去吗?”
此话一处,便又有几个朝廷重臣撞柱而亡。
一时间大殿中回响着人撞上柱子的沉闷声响。
林鹭吓得将耳朵也捂了起来。
高台之上的太后见此场景,指尖微微颤抖,她指着皇帝怒道。
“荒唐!”
司星南这才回眸,一双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
太后见此景却有些心头发麻。
少年竟笑着,毫不遮掩讲了出来。
“母后可是窥伺我这位置多时了?”
此话将她问得一愣,哑口无言。
第85章 将死
她立于高台上, 是如何也未曾想到, 最后反而会被司星南反咬一口。
太后一身瑰丽华服,浓妆艳抹的面容从发白到泛红,她好似眼中有喷薄而出的怒意。
却只咬牙切齿说。
“皇帝糊涂了,哀家何曾这样想过。”
纵然天子病弱, 在赤桑国此等也仍是帝王姓氏, 受神灵龙气庇佑,若他人强取, 必会致黎明百姓、朝中重臣心生不满,不足以服众, 也无威信可立。
此话一出,必然是大不敬的, 即便她作为太后。
少年天子却只是笑着看她, 他那张常年以来病弱苍白的脸庞,笑容如此天真, 好似真不知晓她在说什么。
司星南凑近颤巍巍的女人。
“母后所言,可句句属实。”
他虽如此问, 却心中早已下了定断, 话说的平淡至极,那苍白的脸色, 宛若恶鬼恶灵, 却尤其不像天子。
女人掌心扶着王座旁边的,指尖扣紧,少年离她很近,话虽如此, 却尚有咄咄逼人之势。
太后的脸白了白。
却还是沉声道。
“若陛下不信哀家, 那哀家说什么都无用, 但是陛下可知,是哀家亲手将您养大至此。”
言下之意,虽无生育之恩,却有养育之恩。
太后从前以为,她接下这贱婢之子,实属帝君侮辱,她无法孕育一子便得此殊荣,她对司星南可谓厌恶至极。
她甚至觉得自己常含悲悯之心,若是赏他一口饭吃便算得上感恩戴德。
谁知。
这贱婢之子后来却成了一朝天子。
司星南闻言冷笑一声。
养育之恩,不过是一碗残羹剩饭,冬夜如铁冰衾,她又何曾将他,当过亲生孩子对待呢。
司星南眼眸中的笑意越发昭然。
少年天子心中酝酿着长久以来的恨意,他想将每一个人都带往阿鼻地狱。
他心中想着。
陆白羽你看。
“他们分明都不希望活着,我活着也是旁人的垫脚石,你又为何望我自由?望我忘却,又为何离我而去。”
他只肖一言,便将太后问得哑口无言,从高台上拖着裙襟连带缓缓而下。
“哀家今日身子不适,先走了。”
昼钰在一旁低眉顺眼,扶着太后苍白、枯槁又发颤的手臂,往大殿之外去。
今日虽是皇帝大婚,却犹如赤桑国上下所见之闹剧。
朝臣不欢而散。
—
洞房花烛夜。
婚房中红烛摇曳,映衬着堂前血红的喜字。
原本应当是二人交颈而眠之时。
堂前的红烛被旁人吹灭,在细雪翩然中,夜深雪落,陆水镜的侍女踩着新雪,去院中唤他们几人。
雪将小丫头的指尖冻得通红,她扣了扣客人所居住的院落大门,门前值夜的小太监,睡眼朦胧将木门打开。
“几位仙师可在?我家娘娘有急事找他们。”
小丫头那模样,看上去好似要哭出来了。
小太监见状打了个寒颤,江头摇的像波浪鼓似的,随即带着皇后随侍宫女去寻屋内之人。
—
今日大殿之上的事情,早已闹得纷纷扬扬,不仅是宫内众人知晓,甚至不知缘何,还传进了盛京百姓的耳中。
太和殿中,大殿之门紧闭,屋中唯有他们的皇帝和新后二人。
屋外新雪纷纷,雕花窗楹衬着散漫无比的光影,尽数落在陆水镜手中握紧的匕首上。
而他们的皇帝,躺在床榻上有气无力,衣裳智商一大片血迹,薄唇毫无血色。
此刻,他却还在笑。
司星南将口中的鲜血咽下,笑吟吟同眼前的陆水镜说道。
“我一早便知晓,太后会让你杀我。”
陆水镜神色一怔,皱紧眉心,却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
“你知晓了又如何?”
司星南却轻笑一声说道。
“你不用动手杀我,今夜过后我便死了。”
“母妃说了,她会来接我。”
他眼中含着几分痴迷,尤其是在说“母妃”二字之时。
陆水镜闻言一怔。
她当然知晓,司星南所言的“母妃”除了陆白羽,便再无旁人。
苍白的少年此话说完后,唇间恹恹流出鲜血,他虚弱至极,却轻声问陆水镜。
“你可想当太后?”
此话不仅是司星南问她,太后也曾问过她,虽这母子二人不是至亲,毫无血缘关系,却又有些出奇的相像。
司星南说:“若你答应我一事,我会拟一道圣旨,等我死后,你便是太后。”
陆水镜丞相府中本就是庶女出生,并无出头之日,若非皇帝病弱无能,估计这“神女降世”的名号便落不到她头上。
她可并非旁人口中所言的嫡女,只是借了她姐姐的名号罢了,皇帝病重,太后把持中宫,朝中皆偏向于她父亲,就算是指鹿为马,又有何人敢出言反对。
她姐姐不愿意嫁的,便只得由她这个不受宠的女儿来。
陆水镜知晓从出生开始,她便注定了身不由己。
陆水镜道:“想。”
谁又不想坐拥这至高无上的权利呢?
少年却笑得更加灿烂,他费力的点了点头,也答应下。
“如此,便好办了。”
司星南边说口中边流出鲜血,同陆水镜说道。
“你去将那几位仙师寻来,让他们…速速过来,我快撑不下去了…母妃她要来接我了…”
陆水镜连忙将他要脱口而出的话止住,唤了一旁的贴身侍女上前,吩咐她去寻沈若烟一行人,越快越好。
那侍女自幼跟着陆水镜,嘴自然也要严实些,她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问,只矮身同二人行了个礼,道。
“遵命,皇后娘娘。”
陆水镜将她重新叫住。
“慢着。”
“此事不能让旁人知晓。”
侍女答道:“是。”
这才脚步匆匆的出去了。
二人这交易也算达成,陆水镜盯着床榻上紧闭双目,病恹恹的少年天子,她神色冰凉几分,指尖蓦然扣紧了些,脸颊的另一侧像藏在夜色的阴暗面处。
冷然极了。
—
等沈若烟几人匆忙赶到那里时,只见着床榻之上的天子面容上血色尽失,背衾之上都是淋漓鲜血,是他尽数呕出来的。
好似气数已尽。
见他们来,这才缓缓睁开双眸,朝几人粲然一笑。
只可惜他虽面容瑰丽,如今却骨瘦如柴,形容枯槁,丝毫未见着往日的好颜色,现在更像是一层薄薄的皮肉裹着的尸骨。
司星南说:“我好像见到她了,我看见她在朝我挥手。”
他一口气再也说不完一句话。
“她…她没有失言…她说会来,便一定会来,他还说,会去见见太后。”
司星南隔着虚妄似乎当真在看何人。
林鹭站在一旁,见着这满床鲜红的景象已是头皮发麻,谁知他这脱口而出的话,看着的虚无的东西,更是叫人发颤。
司星南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他自己的身体。
他是倚仗着陆白羽活下来的人,他从前便知晓,若是陆白羽魂飞魄散,他便会同她一起死。
可是那又如何?
只有他自己知晓,从始至终他都是自愿的。
愿意同她勾连,愿意与她共赴生死。
生命仿佛在他身体中缓缓流逝,司星南张了张嘴,有些费劲地说。
“我会让你们如愿。”
他会将知晓的,阑珊处里的事,一并讲予他们,这不只是为了旁人,这也是长久以来梗在他心头的一根尖利无比的刺。
他宁愿从不知晓。
司星南喘着为数不多的气,向几人娓娓道来。
“在若干年前,吾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日日活在暗无天日的深宫中,却在那日偶然见得我父皇同一个仙师见面,他们话语间所言字句,并非我当时能够读懂的。”
“但是那时吾隐约知晓,这应当并非好事。”
“吾见那日,父皇眼中不加掩饰的贪欲,我躲在树林深处,见之也觉后背发凉。”
“后来木已成舟,吾才知晓,父皇被旁人所骗,在慕容氏的管辖中得了一块骇人之地,造下杀孽无数。”
司星南说至此处,面色有些讽刺。
“这是我父皇的因果报应。”
“他的贪欲终究还是太重了,你说这世上哪有长生不老之药?他竟听信了那人所言,以为能有此地炼出长生不老之药。”
“真是荒谬至极。”
“我求死尚且不能,他为何又想求生呢?”
“最初宫中所定下之人当是如今的太后,却不知为何,最终成了陆白羽。”
司星南说至此处,已然有了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趋势。
沈若烟急急问道:“那你可知那人是何姓名?”
虽说已有说法,那人当姓沈,只是沈若烟一直都不曾相信,旁人口中无恶不赦之人极有可能是她的父亲沈知节。
司星南眉心紧蹙,思索片刻才极其费劲道。
“沈……”
只得这一字,他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沈若烟犹如脱力般往后退了两步,身后的南宫信将她扶住。
就算是到此处,沈若烟心中所想还是帮父亲洗去冤屈,谁知越往深处走,所有的事情都将其中因果指向她的父亲。
沈若烟自言自语道:“为何…为何一定是他呢?”
祝如疏在一旁静默着,他无悲无喜,闻言却未曾有半分神色上的松动,一双狭长的眼眸,颜色淡极了。
谁也不曾多言,谁不知究竟该如何宽慰她。
第86章 同穴
只有林鹭知晓, 原著中并未存在司星南所说那处, 当初哄骗他父王去建造地处偏僻且鬼怪易现的那处之谓“兵器工厂”的地方。
还有一个人今夜会死。
那便是赤桑的太后。
正如司星南所言,陆白羽的魂灵今夜确实归回了,在原著之中,她会在今夜驻足于司星南的床榻前, 看着他死去。
林鹭抬眸, 盯着床前衾被上的血红一片,想起方才司星南费力的抬起头也要仰望着的那个地方, 他的眼神中含着痴迷,好似那处当真有人在。
原著中曾以司星南的视角描写过陆白羽回来见他之时, 他看见女子年轻貌美的模样。
林鹭当初看之时却觉得,这不过是以司星南视角写下的幻觉。
人之将死, 人生之中所经历过的一切, 都会犹如走马灯在眼前流转一遍,司星南看见陆白羽, 有可能是他将眼前的场景与过往融合了起来。
毕竟陆白羽早在之前就神魂俱灭了。
恶鬼无法被超度,魂飞魄散后, 自然就没了所谓的轮回转世。
原著中也并未提及, 司星南在死前会将他们几人唤去太和殿,且句句所言, 皆是他父皇当年之事。
沈若烟的神色灰暗, 以往清丽动人的小脸上苍白一片,她好似终于知晓,有些所谓的冤屈是如何都洗不清的。
只是她还是不敢相信。
所说姓沈的还有旁人,那也确实有可能, 只是那份宣纸上所写的“共犯”名单中却再无第二人姓沈。
沈若烟不想将这罪名愈加在她父亲身上, 只是在如今的线索中, 这一切的确有可能是她父亲所为。
甚至她的父亲极有可能是阑珊处建造的主谋。
这一切皆是由线穿针引线得来,却并无实质罪证。
在她的心中,她父亲向来是重情重义、坚守正道之人,绝非旁人口中为贪图修道术法,力求捷径之人。
沈若烟的父亲曾言,他少年时便是剑道奇才,自然对修为之事不甚看重,更不会也不屑于假借旁人之手。
沈若烟自小到大心中日日坚守的信念却这这一瞬间全然崩塌。
追查得越来越深,沈若烟便越发不知晓当如何面对她的父亲。
在沈若烟心中,他的父亲长久的立于高台之上,两袖生风,不沾人间腥臭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