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蓉给林鹭行了礼,神色定格在旁边的祝如疏身上,她对这个少年一直都保持着微妙的谨慎态度。
他身上藏着秘密。
他那日在宫中,将少女从她身边带走。
萧蓉甚至还能确定,这个少年对林鹭有别样的想法。
甚至她这宗主…极有可能同他也有几分相似的想法。
林鹭见萧蓉盯着祝如疏,她神色中好似在透露着。
“这话他不能听”的讯息。
她原本打算让祝如疏先出去等这,谁知不得她说,祝如疏便相当识趣地先自己出去了。
萧蓉松了口气这才道。
“宗主不将他捆住,不怕他跑吗?”
林鹭说:“他法力高深,捆和不捆,差别不大,只要在我身边就行,我能控制住他,也不怕他跑。”
萧蓉昨日伤得不轻,她现在脸色仍旧有几分苍白。
她微微颔首,这才说起正事。
“阑珊处那边…又有人没了。”
听到“阑珊处”这三个字时,林鹭甚至有些恍惚以为是和祝如疏、沈若烟他们一同去的,那个真正的阑珊处。
林鹭闻言皱紧眉心,便道。
“我晚些时日再过去一次。”
阑珊处的事确实应当处理一下,她不知晓究竟何原因阑珊处地牢中关着的女子一直求死,还有那香气,从她最初穿过来不久,这些问题便困扰着她。
冥冥之中,将一切勾连起来,开头所见,到现在仍然让她如鲠在喉。
第91章 冷静
其实屋内的两个人都不知道。
祝如疏的听力极好, 就算是在屋外很远的地方, 他也能听见屋内两人在说些什么。
而且十分清楚。
他出不出去,关系其实也不大,无非就是听得清楚,和有点听不清楚的差距。
祝如疏听见屋内二人在讨论阑珊处的事, 他立在房檐下, 勾着蝶尾的苍白指尖微微摇晃,再一顿。
他细细听着二人的对话才确认, 他们说的“阑珊处”并非是那里的“阑珊处”,而是一个类似于地牢的地方。
而此处就在合欢宗内。
落雪纷纷, 趁着他指尖紧紧缠绕着的蝴蝶栩栩如生,宛若展翅, 只可惜, 如此寒冷的时节,并没有蝴蝶。
这几日早已没有前几日在皇宫中那般冷, 甚至能隐隐窥得春日的痕迹。
他指尖冰凉,耳边还绕着少女的声音, 她的情绪听起来有几分紧张。
此处关着的人对她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吗?
少年将蝶紧紧握在指尖, 最初,只是抓住它的尾部, 绯色蝶翼还隐约有振翅煽动之势, 此时却将蝴蝶半透明的羽翼紧紧握在手心中。
像是。
要折断她的羽翼。
祝如疏抬眸,他的神色几乎同檐上的白雪消融在一起,回眸“看”向屋内,好奇在透过眼前的黑暗看她。
—
屋内的少女并不知晓这一切。
原主为何而死的问题她早就该问了, 究竟是不是萧蓉所为。
毕竟她才来合欢宗时, 那药是日日萧蓉亲自递到她手中的。
萧蓉原本打算走, 却又被林鹭唤住了。
少女唤她:“姐姐。”
萧蓉回眸。
在有外人的地方,林鹭极少唤她姐姐,她每次听到这个称呼,都会心中一片柔软。
萧蓉是最了解林鹭的人,她总觉得自从上一次林鹭从外面回来后,到现在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却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萧蓉柔声问:“宗主还有何事?”
林鹭问:“从前我日日喝的那药,是从何处来的?”
她原本不打算直接问出来,只是事到如今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走迂回战术,只能见招拆招。
谁知萧蓉闻言并未多问,只说。
“药是宗主自己得来的,我并未知晓是如何来的。”
萧蓉看林鹭的神色,便又问她。
“可是药有何问题?”
林鹭不敢说。
药确实有问题,她神色有几分复杂。
要如何说原主想死这事儿呢?
萧蓉见林鹭神色有几分异样,甚至比刚才更加惨白,她回想起来便又说。
“只要不知是宗主从何处来的,只是那是我见宗主好似情绪不佳,喝了这药后状态看起来便好上一些。”
“后来我便监督宗主喝。”
是啊,她当然心情好。
因为她本就没怎么想活着,喝了这不知何出来的玩意离死亡更进一步,她当然高兴。
林鹭这才明白。
少女有些走神地答道。
“原是如此…”
原主本就想死,萧蓉只是在其中起了催化的作用。
还好她当初来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子,把喝进去的东西都抠出来了。
不然。
现在可能她离躺在这里也不远了。
林鹭手一抬,腕间的冰裂瓷镯中波光粼粼的碎片也跟着摇曳,发出稀稀碎碎的声响。
少女抬起手腕多看了几眼。
萧蓉盯着少女腕间的清透的主镯子一愣神。
少女见她神色,问道。
“姐姐见过此物?”
萧蓉答道:“见过。”
“玉纹冰裂瓷镯,世间仅此一镯。”
林鹭知晓此物珍贵,却不知竟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怎么祝如疏就交在她手上了。
萧蓉说:“宗主既去过真正的阑珊处,也应当见过绾娘,此物便属于她,宗主是如何得来的?”
原来是祝如疏他娘的东西。
林鹭接着问:“此物有何用?”
萧蓉摇头。
“我只知晓此物是她的东西,却不知有何用处,只是我能感觉到其中似乎藏着一股不寻常的力量。”
林鹭说:“能够探得出是什么力量吗?”
萧蓉摇头。
“我修为过于浅薄,既是绾娘的东西,我便探不出来。”
林鹭深吸一口气,打算向她坦白。
“祝如疏也是阑珊处中出来的。”
少女怕她不知晓此人是谁,便又说。
“屋外候着的那少年,名唤祝如疏,当初阑珊处大火连烧三日,就是他将众人带出来的。”
萧蓉好似未曾听清林鹭在说些什么,等她说完后许久,萧蓉才反应过来,貌美的神色上勾勒出几分讶异。
“你是说…他便是将我们带出来的人?”
当初萧蓉年纪尚小,从阑珊处中逃出来时,也只是跟着逃窜的人群出来的,却并不知晓前面带路的人竟是一个眼瞎的少年。
萧蓉的母亲,在阑珊处中是最为低级的“蝶”,甚至能出屋子的时间都极少,在大火当日便殒命了。
在萧蓉儿时,曾见过绾娘一面。
她那时虽年纪尚小,却也有记忆。
印象最深的便是女人腕间的镯子,即便当初隔着很远,她甚至都能听到泠泠作响的镯子。
后来四处差人探寻才知晓,那镯子世间仅此一物,是至灵之物。
谁知兜兜转转十年后,她竟再次见到儿时拽着母亲衣角时,惊鸿一瞥之物。
—
祝如疏一直听着二人的对话。
若是她想知晓,来问他便好,又何故假旁人之口?
此物虽是他母亲赠予的。
虽说祝如疏知晓其中含着一股力量,他却至今都未能探寻出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
他倒是不在意,林鹭在旁人那里如何提起他,又说些什么。
—
话也聊完了。
林鹭便准备和萧蓉一起去阑珊处看看。
他们二人说话的时间过久,林鹭甚至以为屋外的祝如疏已经走了,谁知少年还在屋外院中的纷纷落雪里。
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似乎站在那里许久了,眉目间都沾染着风雪,神色看上去还有几分难得一见的委屈。
林鹭瞳孔微颤,她没想到祝如疏竟然能如此听她的话。
就他这阵仗。
林鹭甚至怀疑,若她不唤他一同去阑珊处。
祝如疏便能在此处站到夜半深更,她唤他之时。
林鹭说了以后,就连萧蓉见着祝如疏也少了些防备。
林鹭将祝如疏的手拽在掌心里,干巴巴地入说。
“你跟我一起去。”
也不只是在雪地里站久,还是他指尖本就如此冰冷。
林鹭这种畏寒体质,本能性想将祝如疏的手松开,谁知又被他紧紧抓在手中。
少年回道:“好。”
少女认认真真看他。
无论她看他多少次,都觉得祝如疏生得太过于优越。
他的容貌好似存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几分漂亮却不显得女气,眉眼间又多了几分同同龄人不同的冷冽之气。
他长睫之上都带着风雪的锐利。
偏偏又好似眉眼温和成一片,神色模糊极了,少女晕头转向,甚至有些不知晓他是否在笑。
祝如疏有些自然地同她十指紧扣在一起。
少女在盯着他的脸微微愣神之时,便落入了祝如疏的圈套中。
萧蓉对此场景,几乎是视若无睹。
既然知晓了眼前少年的身世,她便不再忌惮,再加上自家宗主是各种性格她也知晓,后院里本就男侍众多,三宫六院的,再多一个也不稀奇了。
就是不知这少年是否能招架得住。
萧蓉向来不怕自家宗主吃亏,她甚至觉得能被宗主看上,说明此人还有几分霉运在身上。
眼前这人还出自名门正派御云峰,怎会受得了这委屈?
—
阑珊处中。
潮湿无比的地下室中,两旁点着微弱的灯光,连漆黑的墙壁和脚下的台阶都湿漉漉的。
就像是行走在某种兽类湿滑、恶臭的食道中。
祝如疏在门口候着,便没有再进来。
少女来一次,更觉得不适一次,这巷道过于狭窄闭塞,黑暗中还有老鼠吱吱的叫声。
空气中的回忆香气,混杂着地下室的腐臭之气,令人恶心反胃极了。
刚踩下台阶,林鹭便有几分后悔想收脚上去。
身后紧跟着的萧蓉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不知是不是此处环境的原因,林鹭甚至回眸看静悄悄的萧蓉都有几分说不出的压抑和恐怖。
她只得踩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
林鹭边走还需要一边担心脚下,若是滑倒,或是扶着两旁点着昏黄灯盏的墙壁。
那她这双手,这身衣服,怕是要不得了。
终于踩到了台阶的最后一层。
许久未能再见的阑珊处地牢,又纵横在她眼前,林鹭见之不由得屏住呼吸。
牢中关着的女子,确实比她上次见着之时少了一部分。
他们还是像她上次见着那样,死气沉沉的模样。
抬手便勾住她的裙裾,求她饶了他们一命,求她将他们杀了。
林鹭细看这才发现,其中不乏还有活人,还有的是生魂。
生魂都是萧蓉从各处“收集”而来的。
若是上一次在赤桑宫中,陆白羽没有魂飞魄散,估计她最终的归宿也是此处了。
在何处都是痛苦,林鹭突然又觉得,在心爱之人身边魂飞魄散倒也不差,总比呆在此处常年不见天日来得好。
“宗主…救命…求求你了宗主,活着太痛苦了…”
从阑珊处之中出来的人,经年累月的梦魇,一些人能够靠旁人在旁边陪着,来遏制梦魇的扩散和侵蚀。
而另一些人,会被梦魇侵蚀,腐朽殆尽,最终就成为他们这幅模样。
行于世间痛苦难耐,生不如死。
这便是从阑珊处中,走出来的一部分“活人。”
萧蓉举起手中的剑,狠厉划下,那抓住她裙裾之人便没了声音。
他们二人谁也没说话,耳边都是死人活人的悲鸣,萧蓉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她收剑之时,那人的热血溅于她的脸庞,她也置若罔闻。
林鹭却不觉颤着声问:“如何做?”
萧蓉一顿,也顺着林鹭的话,有几分茫然的问道。
“如何做?”
在林鹭不在的时日中,她已经杀了数个求死的人了。
为何要留着折磨,为何要留着等他们自己求死才杀掉,她也不知晓。
生魂留于世外,其凝聚出的恶念会为祸人间,她便只得将那些生魂连同骨灰尽数带回合欢宗。
旁人皆言合欢宗是旁门左道,又有何人知晓他们身不由己,也不过是聚在一起的可怜人罢了。
那两旁的灯随着地道中的阴风摇曳,二人的脚下,顺着台阶蔓延的纹路,隐隐铺出了一条鲜红的路。
血还在顺着台阶下蔓延。
—
林鹭从阑珊处中出来心情闷闷的。
实际上次次从那里出来,她心情都不怎么样,心中堵得慌,虽说她同萧蓉说去阑珊处地牢中“看看”,可是她看看又能起个什么作用?
不过是烦的人增加了一个罢了。
祝如疏大抵也知晓她心情不佳,便也未曾说话。
虽说,祝如疏往日里本就少言。
从阑珊处中出来,萧蓉便先回了住处,只剩下他们二人。
雪越下越大,二人停于檐下,林鹭见着屋外纷纷的落雪,有些出神。
祝如疏将怀中的鲛绡不知何时拿了出来,他指尖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将她拉了过来。
祝如疏声音极冷,好似当真夹着檐下风霜。
指尖冰冷触感。
少女抿紧唇瓣,这才从雪景中转头问:“做什么?”
少年微微抬起眼帘,好似在看她,泠泠声音,回答道。
“脏。”
她的手腕太细,少年一只手甚至能握住她两只手的手腕,有几分脆弱易折的模样。
檐下,院外是纷纷扬扬的雪,少年站在檐下,为她仔细地擦拭指尖。
他的反复揉搓,不止让林鹭指尖发麻,她甚至觉得自己耳尖也有几分发热。
等祝如疏自己觉得擦干净了,他再将林鹭的手扣紧,踩着台阶,二人步入雪中。
林鹭问:“若是我手脏,你就不愿牵我了?”
祝如疏闻言缓缓眯起眼眸,模样甚有几分天真,只说。
“我只是个瞎子,脏与不脏与我又有何区别?”
就是她才刚刚杀了人,指尖都是鲜血,他也是牵得的。
林鹭又怎会知晓他心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