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鹭这才回神看着眼前的少年。
祝如疏还将她的指尖紧紧捂着,攥在怀中。
林鹭隐隐能够感觉到,他的手是颤抖的。
从前他将她抓住,从来都不会颤抖。
这模样却像是,强弩之末。
林鹭在独自面对他时总是不知究竟该如何做才好。
分明她在系统面前还能够冷静下来。
在祝如疏前面,从他将她手抓紧开始。
林鹭的手指尖端便开始发麻,并且还由此似乎蔓延至全身了。
并非是怕。
她只是也会有茫然的时候。
究竟这样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她选择了去完成任务救她的母亲和院长。
也就选择了将祝如疏一个人留在书中。
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唯一的想法也是将她留下,可是她最终也并不会留下来,她会离开这里。
而祝如疏会在书中,独身一人至死亡的那一刻。
客观的说,第二世界虽由原著延伸,其中的所有人物都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
会去争取,学会利用,不循着原著中原本的轨迹走。
即便知晓这一切,她却还是做出这样的决定。
林鹭却甚至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
她心中的另一个微弱的声音,甚至生出了几分不想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的想法。
林鹭任由着祝如疏将她的指尖勾住。
她脑中来回挣扎的想法,就像将她自己置身于沼泽中,她不停挣扎着,最终却只能越陷越深。
她麻木的脸庞上,缓缓滑下几滴眼珠。
眼泪顺着她的脸庞,一路颠簸、湿润又泥泞,滑落在祝如疏的指尖上,少年的指尖微微停顿,他抬手擦拭着她眼下滚烫的泪。
张口想要哄她的话还未曾说出来,一口污血从少年冰冷的唇边抑制不住般溢了出来。
他用尽力去,却如何都吞咽不下。
日落西山后。
祝如疏被沈知节钉入第三根固魂钉。
从那边的房间,再穿过屋外的长廊,到少女的房间门口,这段短短的路途。
在他被钉入固魂钉后,无法直立行走,便变得漫长。
他从那边过来。
像是用了百年的时间。
固魂钉在他身体中,种下一颗会生根发芽的种子,那根芽在他心中逐渐成长壮大,尖锐的刺将他刺得鲜血淋淋。
每一步,那盘踞在他脚下的根系紧紧连接着他的心脏、脉搏,再将他狠厉地刺伤,疼得厉害。
在盘根错节的枝桠中,慢慢地、逐渐地侵蚀了他的身体。
祝如疏也不知晓。
他从那边爬到屋外,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从天空还有几分薄薄的亮光。
到后来。
那日落西山的微弱光亮被黑夜狠厉地划开了一条口子。
御云峰四季如春,却也分昼夜。
他们虽修炼术法、剑道,自翊比凡人高出一等,却也食五味,感日夜。
屋外寂静,只剩下山尖儿之上那一轮,宛若被虚拖着的明月。
冷清的月色侵染着屋内的一切光景。
铺陈在少年本就苍白的脸庞上。
他神色终是染上了慌张,想要拭去唇边的鲜血,却越涌越多,像是如何都擦拭不干净一般。
只是将他的白裳染红了。
祝如疏开口:“我……”
林鹭眼眶中的泪水不停往下滑,握着他的指尖。
他感受着她滚烫的温度,却生了几分退却之意。
却又是第一次,是她将他的指尖握紧,抽不出来。
林鹭不言,只是滚滚而下的泪水好像在替她说话。
祝如疏苍白的神色上染着几分笑意,他好似想要像往常那般,敛起神色。
他吞咽着腥甜的鲜血,如今能做的只是为她拭去泪水。
祝如疏哑着嗓子,开口说。
“小鹭,不哭。”
*
沈若烟从回山中的那日起。
就觉得那个往日里,她都无比敬重的父亲好似变了个人。
儿时她年幼丧母。
她父亲对她算是严慈相济。
虽说沈若烟自小失去了母亲,却从未因此觉得自己比旁人缺少些什么。
后来她父亲闭关五年,不再过问御云峰门中之事,早年御云峰之事都在她的师叔牧如景身上。
到后来,近乎都压在了她身上。
她现在都还记得。
沈若烟自小懂事,纵然那时还年幼,她却已经记得相当清楚了。
那日目送父亲进入后山的冰室,她窥见父亲格外冰冷的眼神,他转身甚至没有半分留念。
未曾多看她一眼。
像二人只是陌生人。
沈若烟原本并非如此敏感之人。
但是这变化究竟是何时出现的?
她父亲出关后一句话。
便带着御云峰众人,直指赤桑国盛京,定要将他们抓回去审问,见面后却不问也不听他们几人所言的是非因果。
若是说如此,沈若烟还尚能够接受。
后来她同南宫信一同在御云峰的地牢中呆了几日,除了日日有人送饭外,竟无人来真的审问。
几日后,却又莫名其妙出了地牢。
沈若烟此人,身正不怕影子斜。
没有做过的事便是查她也不怕的。
她本就没有杀害慕容姜雨和慕容晓,将她压入地牢听审,她倒是毫无意见。
但是进去以后却又莫名其妙被放出来。
像是将她抓紧去走了个流程后,又放出来了。
这又是走谁的流程?
沈若烟并非蠢笨之人,她不会看不出来这其中有何种端倪。
没几日后又当众宣布说。
“经过御云峰的仔细审问,查明此事另有他人所为。”
慕容氏的宗主被殊所杀,宗门内部群龙无首、争端初现。
而相比御云峰是四大门派之首,如今沈知节出关。
他们自然也不敢再多加质疑,只得就此作罢。
可是沈若烟如何想,未审问就下断论,实非她父亲能够做出来的事。
或许也是受了阑珊处和那份名单的影响,沈若烟也不像从前那般听信她父亲的话。
这几日。
沈若烟想了许多办法想要反复见一见沈知节,将事情全部问清楚。
沈知节却像是在刻意躲着她一样。
无论如何,在屋中、书房中、正厅中,沈若烟去何处都被拒之门外,她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她所想的如此简单。
就在昨日。
她在后山修炼时,远远见到父亲去往日里修炼的冰室。
沈若烟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便偷偷跟在其后,一同去了冰室。
谁知她刚到冰室门前,那前面的人影却不知所踪了。
冰室,是她父亲一个人修炼之处。
平日里,此处为禁地,任何人都不准靠近。
因她父亲修行方式独特,能够耐得住这冰室中的寒气,而旁人靠近此处只会被寒气侵蚀后,折损修为。
冰室的石门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沈若烟都到此处了,自然是要进去的。
若是碰到她父亲,她自然也可当面对质。
她想起自己幼年之时,曾靠近过此处,只是那时她未曾进去,都被父亲非常严厉的责罚了。
此后,便再也不敢去。
第102章 赎罪
冰室中寒气渗入骨髓, 沈若烟刚走石门进去没两步, 就有些哆嗦。
按理来说像他们这种修道之人并不怕严寒、酷暑。
再者屋外已经冰雪消融,几乎步入春日了。
冰室中的寒凉是经年不散的,因其特殊性,致使能让修道之人也会感受到其中温度。
并且在冰室中呆久了, 这种薄凉的寒气会渗入五脏六腑, 损害其修为。
但是也有能适应者,在此处长年闭关会精进修为, 就比如沈知节。
沈若烟并非会轻易退却的人,都走到这里了, 自然要进去看看。
冰室中的四壁都是冷寒的冰晶体,看上去是透明状的冰块墙壁, 没什么特别的, 却不知其竟会折损人的修为。
沈若烟走进去将四周的状况都看得清楚明白,却没有看见她父亲的身影。
修道之人向来五感比较起寻常之人更为灵敏, 她父亲这般修为高深,她如何都觉得, 应当她跟过来的那一刻, 他就应当有所察觉了。
现在却迟迟未曾现身。
沈若烟又放轻了脚步往里面走了一段距离。
进入冰室以后,其中的一切东西都是冰凝结而成的, 与外面相比宛若两个世界。
她尚未完全辟谷, 还能尝人间百味,若是在此处呆上一年,怕是自己也不耐受。
只有沈知节那样的修为,才能够子啊此处呆上一年以上, 不吃不喝。
她脚下踩着的地面也是冰面的。
所以每走一步都会格外小心, 她本来就是一个人来的, 此处若是摔倒了,可就不容易站起来了。
沈若烟抬头,看到眼前有一扇门,这门也是用冰雪堆砌而成的。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门内有她想知道的东西。
沈若烟小心翼翼往那便挪动着。
她走到门边。
这冰门无法关上,只是有个门的形状。
便几乎能够看到门内的景象。
此处比起外面要黑上几分。
沈若烟竟看到冰床之上竟躺了个“人。”
她大概知晓,此处应当是她父亲平日里休息的地方。
只是为何这冰室中还有另一个“人。”
她分明能够用内力探查到这里面并无活人的气息。
沈若烟一顿。
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妖,或者是死人。
冰床在屋中最是阴暗之处,林鹭靠近了才知,那分明就是一具已经干枯的,裹着女人衣裳的尸骨。
而方才遮挡她视线的竟是旁边放着的一盏灯。
她缓缓将那熄灭的灯盏托在手中,灯盏周遭都是精致的云纹花样,灯芯却好似已经泯灭许久,里面都有几分落灰了。
这灯她曾在书中见过。
名唤长明灯,能聚人之魂魄。
人有三魂七魄,长明灯的灯芯越是明亮,则说明聚集起来的魂魄就越是完整,反之亦然。
可若是长明灯无法将那人的魂魄聚集起来,则说明这人极有可能是魂飞魄散,亦或者是完全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她再垂眸,这个视角下去刚好同冰床上的尸体打了个照面。
沈若烟见着这衣裳的样式,如何她都觉得无比眼熟。
卒然间。
她瞳孔微微放大。
她母亲死后,那时她父亲还未曾闭关,她也还尚且年幼。
父亲一直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会隔段时间就将母亲的旧衣裳拿出来清洗后晾晒干净,为了防止其上落下灰尘。
就像她母亲还一直都在一样。
那时。
他们都是因为她父亲太爱她母亲了,伤心过度,才会如此。
林鹭看清那衣裳的花样,是她当初见过的,她母亲的衣裳。
那清丽舒爽的冰蓝色,其上点缀着荷花绣纹,曾是父亲告诉过她,母亲最是喜好的衣裳样式。
沈若烟的周身逐渐冰凉。
母亲死后,曾大办葬礼。
那么。
若是此处的白骨是她母亲,当初葬入棺中的究竟是何物?
她的父亲又为何要将母亲的白骨留在身边?
沈若烟脑中有许多个想法,但是每一个拿出来都异常恐怖。
就像是,她所见到的父亲跟她所知晓的完全就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沈若烟的母亲在嫁给她父亲前,曾是人间的官家小姐。
若是按照人间的习俗,人死后是要入土为安的,
所以才有了那葬礼。
她的父亲独自一人在冰室中修炼了五年,难道就是日日夜夜同这白骨相伴?
沈若烟有些不信,她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两步。
任何看起来毫无破绽的事情一旦被划开一个漏风的口子,再回过头来看,一切正常之处似乎都变得不正常了。
“噔…噔…噔…”
屋外响起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沈若烟在此处还失魂落魄,几乎无法反应过来,更别说是躲藏了。
她心中乱极了,方才就是有人靠近,她也未曾感应到。
少年抓着她的小臂,她才回过神来。
南宫信朝她做了个“嘘”的动作,指着另一扇门,用唇语同沈若烟说。
“嘘,师姐,我们走这边。”
南宫信这几日早就感觉到了沈若烟不对劲,只是她什么都不愿同他说,好像不愿意他搅进来一样。
只可惜,什么事都瞒不住他。
他会自己留心。
也就是今日,他跟着沈若烟进了冰室,看到她见到那具尸体竟失魂落魄,就连他从暗处出来,她都未曾察觉。
更没察觉到有人快来了。
他趁着沈若烟看尸体的空隙,找到了冰室中的另一扇能够出去的门,这才将沈若烟带了出去。
*
冰室中的小门出来是御云峰后山中比较僻静,几乎无人会来之处。
南宫信能感受到方才那进冰室的脚步声就是沈知节的。
只是他心中有些疑惑。
按照沈知节的修为,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他们二人进来了。
这冰室中定然是重要之物,若是知晓他们进来了,恐怕是不会放他们二人走了,
面前的沈若烟尚且还失魂落魄。
南宫信放轻声音,小心地唤着:“师姐…?”
沈若烟缓缓转眸,宛若机械般麻木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暗淡无光。她开口说道。
“那里面的白骨…是我母亲。”
南宫信一顿。
他确实未曾想到。
南宫信来御云峰中后,也曾听闻一些传说。
比如,御云峰内专属通讯工具血鸢的由来是因为峰主沈知节爱妻如命…
再比如,天妒眷侣,诞下沈若烟后不到一年便病逝了。
沈知节在其妻病逝后终身未娶。
南宫信初听之时,只觉得不理解,他向来都只为独活,他这种幼日便吃不饱穿不暖,在进御云峰之前,尚且还要同野狗争食,又何来心思去顾及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