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蔻的眼中之景还是浮着些许的雾气,火光也显得格外的浑浊,但她不闪不避的盯着灯罩的方向,看得格外的真切。
到了这一刻,她已经不会再觉得害怕了。
忤逆又如何?就算是死又如何?只要能保住自己心中珍视的人,一切又有何可惧。
她不知道就这样将所有压在柏衍的身上,对还是不对,但她早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偌大的皇宫,甚至是燕京城,牛鬼蛇神汇聚其中,没有人会是她的同伴。
只有柏衍,与她而言是一个崭新的人。
皇室和南王府之间的对立,从她的那位父皇登基起,便一直存在。
这些年皇帝将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无论皇帝如何算计,南王府始终屹立不倒,这便说明对方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不知道其中的细节,因此做了一场豪赌,毕竟敌人的敌人在特定的时候,也能算作是朋友。
柏衍的到来,对她来说可能是一次绝处逢生的机会,也可能是送她上断头台的催命符。
旁人也许不懂,但萧蔻的心中此刻就是莫名的执拗。
三日之后,无论结果是得偿所愿,亦或是就此身死,她都不会允许自己退缩。
第4章 丑闻
朝元十年,八月二十这一天,也就是字条上曾提到的“三日之后”。
天还未亮,萧蔻就神思清明的起身,待梳妆完毕后,只静静的端坐在前殿上等待着。
说是梳妆,其实也算不上。
她的周身只有素淡的白衣和束发的玉钗,虽然并未有损她的容貌,但添了几分柔弱的气质,看起来倒是还有几分病气的样子。
若竹曾特意问过她,这样会不会太素损了气势,怕是到时会少了些威严,难以服人。萧蔻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
这样的打扮就很合适。
毕竟,她今日要做的是控诉亲生父亲罪行的元妻嫡女,若是周身华贵妆容精致,又有何说服力?
柔弱可怜,病气未消,才最能引人同情。
如兰从殿外进来,提醒道:“公主,大长公主的车架已经进了宫门。”
萧蔻点头应过,从软塌上起身,一双水眸线条温和,干净又无害。
细看之下,其中的眸色却是有几分的违和的坚毅。
既然姑母长公主到了,那便说明是时机到了。
她不需要去深究为什么柏衍能请得动孀居已久的姑母长公主,也没有必要去深究柏衍的目的,或者是姑母长公主的目的。
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萧蔻再是清楚不过。
萧宏登位以来,做的孽实在是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让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虽是血亲,却走到了你死我活的这一步,何其可悲。
难过的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眸中神色已经恢复至平静。
回头看了一眼殿中的景象,眸中有些湿气,她只暗示自己,不能哭。
哽咽着启唇道:“走吧。”
若是顺利,也许还能再回来这里,若是不顺利,这一去怕是永别了。
睁大了眼眶将泪意收回,萧蔻掩去眼中的留恋,脚下再未有停顿。
*
太极殿中,正在开着例行的朝会。
皇帝萧宏靠在身后的龙椅上,眼下浮肿泛着青黑,一看便知其乏累。
但他神色并未有不适之象,反而看着像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十日前,贵妃又为他寻来两名出生时辰至阳的女子,供他采阴补阳。
加之这些时日国师也说他体内纯阳之气大有进益,益寿延年不在话下,更是让萧宏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就连柏衍长身玉立的站在殿下首位,皇帝也觉得不再如往常那般的碍眼。
龙椅上的皇帝不专心,殿下的朝臣也各自在走神。
有皇帝带头,朝中的集会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很快便会散去,习以为常的众人照常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时间,好早些下了朝,去寻自己的乐子。
不想,就在朝会几乎快要结束的时候,大长公主萧宜却突然到访,为今日的朝会添了些不同之处。
大长公主自出生便聪慧异常,及之渐渐长大,对朝中之事独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比之先皇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皇惊喜之下,甚至亲自教养,每日带其上朝,毫不避讳。
只是可惜了,终究在这样以男子为尊的世道里,生为了女子。
朝臣之间隐隐有私语之声,对大长公主的到来,一时分辨不出个所以然。
龙椅之上,萧宏听说孀居已久的皇姐,竟如此突然的来了朝会,惊诧之余便是不满的情绪。
他正了正坐姿,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启声吩咐道:“请大长公主进来。”
很快,大长公主萧宜便进到了太极殿中。
照顾在侧的萧蔻一起进来时,也并没有引来多少侧目。与这些朝臣而言,长公主萧蔻年纪尚轻,最是喜爱新鲜的年纪,不过是一道来凑凑热闹罢了。
待行礼时,柏衍站在前排,稍稍偏过头,便看清了萧蔻今日的这身行头,几不可见的挑了挑眉。
也不知是满意还是觉得差强人意。
龙椅上的萧宏一脸的关切,径直询问萧宜:“皇姐今日怎么突然来了朝会?”
隔着数级台阶,萧宜未置一词,反而人先跪了下来。
她一丝不苟的行了大礼,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虽然萧宜出入朝堂的举动,就好比是在提醒他,自己从不是先皇期盼的继承人。但看着昔日被父皇赞叹的皇姐对自己行跪拜之礼,萧宏心中其实是有些得意的。
再是能干又如何?女子终究成不了大气候。
这样想着,面色才好看了不少。
只是未等他高兴个够,萧宜便突然正色道:“皇上,今日臣姐前来,是为了尸骨未寒的先皇后。”
萧宏脸上的亲和笑意,一瞬间便凝滞了下来。有些不自在的故意咳嗽了两声,语中满是不在意:“先皇后?怎值得皇姐亲自前来朝会一趟。”
这样的话,无疑是在萧蔻的心里,插了一刀,瞬间血流如注。
她面容上的血色更是不见踪影,僵直的跪着原地,竭力忍耐着内心的愤怒。
母后,这便是你耗尽青春真心对待的人,他真的不值得你的情深义重。
反观萧宜,并未在意皇帝的刻意阻拦,继续说道:“陛下,臣姐不才,在宫中与先皇后有几分交情,明知有冤自然要为她伸冤才是。袁氏贵妃毒害皇后,臣姐手中证据确凿,请皇上宣贵妃前来对峙。”
眼见皇帝又要分辨,萧宜率先语带暗示的开了口:“陛下,只是对峙罢了,众多朝臣作证,自然不会冤枉了谁,若是不来岂不是心虚?只是先皇后逝世为大,天下多少双眼睛在看,万莫让人看了笑话。”
大长公主不愧聪慧之名,果然未雨绸缪的堵住了皇帝的所有借口,让其只能干瞪眼。
这时,朝臣之中有眼色的也一一出列,奏请皇帝宣袁贵妃出来对峙。
太子是下一任皇帝,太子的生母,自然比一个尚不知深浅的贵妃来得更有价值,朝臣又怎会不懂。
事已至此,皇帝也不能做得太过难堪。
*
一刻钟之后,袁贵妃便到了前殿之中。
“陛下,您为了皇后伤心,都快十日未来看过臣妾了。今日一见,便要治臣妾的罪吗?” 甫一进入殿中,她便人未语泪先流,如花带雨的哭诉自己的委屈。
心爱的宠妃哭得梨花带雨,皇帝脸上的心疼哪里藏得住。
萧蔻如隐形人一般站在殿中,沉默的看着这一切,胸中只有恨意滔天。
这让的画面,不知在她的眼前上演过多少次,今日却是格外的恶心。
她这一回没有再听从母后的话,隐忍不发,反而是大步上前走到了袁贵妃面前。
气势汹汹,满面怒色,这样的萧蔻,从未有人有过。
袁贵妃惊慌之下,以为萧蔻是要打她,便抬手做挡,迅速挡住了她引以为豪的脸。以色侍人的人,当然是脸最为重要。
“刺啦”一声响后,上半身蓦的感觉到了凉意。
袁贵妃又是慌里慌张的看了一眼,才发现萧蔻竟然出其不意的撕烂了她的衣裳。
袒露的前胸后背之上红痕满布,配合着惊讶的吸气声,让袁贵妃心中大骇。
她只能双目圆瞪的看着萧蔻,一边不忘狼狈的遮掩着。
萧蔻还是不肯罢休,再度使力将摇摇欲坠的华贵衣料奋力撕碎,更多的暴露出袁贵妃身上的痕迹,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龙椅之上的皇帝先是惊诧,而后瞬间变了脸色,“蹭”的从位子上站起,抬手怒指着争执的两人,显然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台阶之下的朝臣,第一反应是觉得皇帝怕是立刻就要严惩萧蔻对宠妃的无礼。毕竟如今皇后已逝,太子也远在千里之外,没人能保得了这位不得圣心的长公主。
可等他们定睛再看,长公主已经缓步退开了去,皇帝怒指的方向却未变。一脸的惊怒,倒好像是是对着贵妃,而非长公主。
朝堂之上不乏聪明人,脑筋转得快的,转瞬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这袁贵妃说皇帝十日未去看她,可这身上的暧昧痕迹,尚且新鲜怕是昨日才种上得吧!
朝臣精通此事的,不在少数。对于袁贵妃身上这些,十有八九是床榻情趣所致的痕迹,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埋头装作看不明白,也算是给了皇帝遮羞布。
可就算朝臣有眼色,大长公主萧宜却不乐意配合。
她煞有介事问:“陛下,你分明十日未见袁贵妃,可她身上这痕迹,是从何而来?”
大长公主萧宜已经是半百年纪,膝下早有儿孙,自然是不需管姑娘家的那些避讳的,说起话来也是一针见血。
此时的皇帝早已经是脑中充血之状,跌坐回龙椅之上,咬着牙一言未发。
他此时是愤怒的,但他分不清,不知自己是在愤怒袁贵妃给他带了绿帽,还是在愤怒萧宜和萧蔻不给他遮羞布。
皇帝逃避不语,萧蔻自然不容易。
她配合姑母出声,开口质问袁贵妃:“说,与你私通的男人是谁?”
袁贵妃在来的这一路上,设想了无数的对策,都能让她逃脱掉毒害先皇后的罪名。可她真的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的目的竟然与她预料的完全不同。
皇帝一心崇尚至阳女子,早已不与她同房,后宫早就由她一人说了算,更别说现在皇后也死了,皇宫尽在她的掌握之中,这才会放松了警惕。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就此万劫不复。
皇帝在龙椅之上喘着粗气,几欲都要晕厥过去。朝臣心中有数,便知这件事情,怕是要留给皇帝自己回宫去处理了,也不知这回袁贵妃会想出何种脱身之法。
第5章 定论
皇帝的身形在龙椅上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不省人事一般。
萧蔻见状,跟着抿了抿唇,看不出旁的情绪。
下一刻,她满面担忧的叫着父皇,一边疾步便要上前去照看。
长公主关心父皇的身体,合情合理,何人敢阻拦?
她大步流星的上了台阶,心慌意乱之间没能注意到避让,无意间手肘狠狠撞在一个人腰间,大约是撞得狠了些,连她自己的手臂都有一阵闷痛。
正要回身致歉,眼前忽然有一条女子的手帕飘落在了地上。
来不及疑惑,萧蔻转头看自己方才不慎撞到的人,不正是时时护卫在皇帝身侧的禁军统领,曾良辉。
台阶下面的朝臣只见萧蔻歉意的微笑,一边快速的伸出手捡起地上的手帕。
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一丝盛气凌人的架子。
这也难怪,毕竟长公主一向是柔婉的,和先皇后如出一辙。
台阶之上,萧蔻捏着手中的手帕疑惑出声:“这是哪位女子的锦帕?这不是本宫的怎会——”
但只是稍作停顿,她便满目不解的抬头看向曾良辉,猜测着:“难道,这是曾统领的?”
听了此话,曾良辉的面色讶然,满面不解之色。
萧蔻稍看了一眼便转开视线,并未深究。
她盯着手帕再看。
须臾,她又惊呼了一声。
一个又一个的变故,让朝臣看得心惊肉跳,虽不敢做得太过明显,暗中却都盯着长公主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好戏。
萧蔻捏着手帕,转身快步走回了袁贵妃的身前,抢过她随身携带的帕子细细的比对。
动作有些刁蛮不寻常,但这一刻没有人会怪罪她。
袁贵妃一眼便看清萧蔻手中的东西,更是吓得浑身颤抖不止,腿下一软跌倒在了地上,紧紧蜷缩成一团。
萧蔻似乎看不懂袁贵妃的恐惧,再度惊呼道:“曾统领身上的锦帕,花色怎会与你身上的一模一样?”
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她又怎会收手作罢。
柏衍所站的地方,距离她不过五步,毫无阻碍的将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第一次觉得这位长公主,还算是有几分本事。
长公主的惊呼接连不断。朝臣之中吸气声也未做停歇,震惊一浪高过一浪。
袁贵妃私通,对象还是禁军统领,这不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偷腥吗?
今日可要如何收场?
带着不想惹事的刻意沉默,也有猎奇的隐秘探究。
每个人都意犹未尽,却又生怕殃及池鱼。
*
龙椅之上,皇帝手指颤抖的指向曾良辉,忽而又指向袁贵妃。在惊怒之下,他的口中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有窒息之感的不仅只是皇帝,连带着整个大殿,都弥漫着濒死的小心翼翼。
曾良辉伏地大呼冤枉,话里话外将关系撇清得一干二净,整个大殿中,只有他一人义正言辞的声音。
而这件丑闻的另一位主角,袁贵妃,只是蜷缩在殿中一侧,不管曾良辉如何撇清,也不肯反驳一言。
想来是破罐子破摔,想就此牺牲了自己,保全他人。
往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宠妃,今日却如此的逆来顺受,萧蔻在心中讽笑袁贵妃的“情深义重”,面上并不漏颜色。
曾良辉仍旧是否认,直言有人迫害,皇帝一时也未说明是信还是不信。
正在此时,萧蔻似乎是想起什么,她的面色呈恍然大悟状,口中有些可惜的道:“曾统领,或许真是本宫冤枉了你,也许是别人不小心掉落的也说不准。”
如此也算是峰回路转。
曾良辉感觉到自己就要逃过一劫,正要顺势应下萧蔻口中的话。不妨却看到萧蔻突然对他笑了一笑,那样体贴入微的笑容,让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