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这样,曾统领自证清白也行。即刻便请父皇派人去曾统领的居所,搜一搜看看有没有异常。”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便是如此的滋味吧。
曾良辉此刻是真的知道自己走到头了。
他不会大意到将女子的手帕放在身上,但家中却……自己与袁贵妃青梅竹马,居所之中证据实在是太多。
今日的这一切,摆明了是冲着自己来的。
家中的那些东西虽然藏得隐秘,但此刻若是有人去搜查一番,毕竟会被刨地三尺,到时候什么都藏不住。
“自证清白”都是假的,反而只会板上钉钉。
多年的筹谋,放长线钓大鱼,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着自己位极人臣的样子,就这样变成了泡影。曾良辉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竟然的败露竟然会如此突兀。
他原本高声的喊冤,蓦的就停了,连带着高昂的头颅,也渐渐垂了下去。
皇帝在惊怒之中,见到了两人的神态,心中怎么会想不明白。曾良辉和袁贵妃为自己戴了绿帽子的事已经是辨无可辨。
朝中外臣只有曾良辉能来往于内宫,与袁贵妃私通自然方便。
这个贱人!皇帝此刻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堪,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躲藏。
深知皇帝萧宏的行事,大长公主萧宜一直冷眼看着。
此时才又适当的开口道:“皇帝,有些话臣姐不得不提醒你,袁贵妃所出之子尚才六岁,曾统领进出深宫却已有8年了吧。况且,我早有耳闻,曾统领与袁贵妃乃是青梅竹马。”
端的是进退有度。
虽未明说,但话中的未尽之意,却让一众看戏的人都变了脸色。
涉及到皇室血统,江山传承,这可马虎不得。
袁贵妃慌不择路,此刻终于肯开腔,跪伏于地哀哀的求道:“皇上,淳儿他是您的孩子啊,他是皇室血脉啊皇上。”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的变故,让袁贵妃忘了往日的玲珑,竟然如此的蠢笨。
她的求饶,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除了雪上加霜毫无意义。
萧蔻唇边溢出一瞬的冷笑,冷眼旁观着袁贵妃丧家之犬的狼狈姿态,心中竟觉得无比的痛快。
反观瘫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本人,却是恨不得把奸夫□□大卸八块的怒极模样。
不管袁贵妃如何解释,他其实已经认定,萧淳定不是他的血脉。往日里宠爱非常的次子,早被他暗中恨骂着孽种。
今日的闹剧,已经让皇帝颜面扫地。他缓了又缓,脑中的充血之态才好了些。
“无事退朝。”
今日得知的隐秘太多,虽不是本意,却也生怕被波及。此刻皇帝给了台阶,朝臣松了一口气,见状便要往外退去。
*
此时的萧蔻,立在殿堂中央却一动也未动。
她抬头定定的看着皇帝,出声问:“父皇,您这是又要回去修仙了?”
声线是一如既往的温婉,但语中的嘲讽丝毫不做掩饰,温和与放肆本不同,此刻却十分的和谐。
朝臣往外走的的脚步又停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在皇帝印象中,萧蔻和先皇后都是甘愿受气的性子,根本不需费心,还从未听过萧蔻这样和他讲话。
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立时便不悦的斥责道:“休要放肆,回你的宫中去。”
萧蔻却不在意皇帝的怒火,仍旧是接着激到:“众位朝臣好好看看,我的好父皇抛弃一心爱护他的元妻,沉迷美色求仙问道,纵容宠妃混淆皇室血脉,私通禁军统领祸乱朝纲。”
本是温温柔柔的嗓音,说得却是震惊四座的骇言。
“给朕住口。”皇帝斥道。
皇帝一句斥责,萧蔻又接上一句嘲讽:“如今您看看,您的贵妃尚值虎狼年纪,心中另有青梅竹马,您不过是她的踏脚石!宫中独宠十年,爱护幼子六年有余,却是养虎为患!”
萧蔻所言,无一不是狠狠的戳在了皇帝的痛处。
“住口,你个孽女,给朕住口!”
她抬头嗤笑道:“孽女?哼,只要不是来路不明的孽种就好!如此母后在天有灵,也能含笑瞑目了。”
“你给朕滚出去。禁军何在?把萧蔻给朕拖下去,立即处死。”
就算是得知袁贵妃与曾良辉私通,皇帝也没有这样狠戾,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就要这样处死,
着实看得一众朝臣暗中咋舌。
但皇帝怒吼一番,却并未得到回应。
毕竟,现任禁军统领曾良辉做了袁贵妃的奸夫,又怎能护卫得了皇帝的安全?
见无人应答自己的吩咐,皇帝只能抓住眼前能看见的所有东西,朝着萧蔻扔过去。
可惜萧蔻分毫未伤。
她讽刺一笑后,意味深长的道:“父皇,儿臣认为,正是因您借求仙问道行行□□之事,愧对萧室先祖。先祖认为您不配再统领大晋朝堂,才先以蝗灾降下责罚,随后又掀了袁贵妃混淆皇室血脉一事。”
萧蔻用几句话,竟为他定了引来先祖责罚的罪名,这样的罪名,若是传扬出去,必定遗臭万年。
脑中再度充血,比之前更来势汹汹,胸中郁气阻塞。
这一回,皇帝是真的感觉到自己要晕厥过去了。
萧蔻这才不急不缓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背对着皇帝站在台阶之上。
她的身形虽然纤细,做的却是普天之下无人敢做的“忤逆”之事。
“众位朝臣,如今你们也看到了,宠妃当道竟敢混淆皇室血脉,这都是皇上昏聩一手造成。”
一句话判了“皇帝昏聩”,朝臣自然是不敢应和的。
萧蔻并不胆怯,她回身看着皇帝萧宏,目光如炬。
“众位朝臣,若是任这些奸佞谋算成了真,我萧家的江山早已被人窃了去,大晋朝堂也不复存在。不知到时,尔等性命能否安在?”
大晋朝覆,便是他们人头落地家破人亡之时。
加之,长公主的话,细品之下,又何尝没有威胁之意?
第6章 兄妹
长公主摆明了一副顺者昌逆者亡的强硬做派,朝臣一时无从抵抗。
本着一荣俱荣一瞬俱损的道理,他们只能假装看不见上座皇帝的情状,对萧蔻的话采取了默认。
龙椅之上,萧宏僵坐着,喉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众叛亲离的场面,让他再也受不了眼前的刺激,翻眼晕了过去,口中似乎有白沫涌了出来。
看着这样的皇帝,萧蔻的心中除了解脱,甚至没有其他的触动。
她收回视线,一锤定音的道:“萧氏皇族立足天下,凭的是先祖心怀天下百姓,仁善治国赏罚分明。本宫作为陛下亲女,定父皇罪名实乃忤逆之大罪……”
顿了一顿,她面色颇有些为难的停了下来,仿佛接下来的话很难开口。
朝臣悄悄瞥看,不肯错过她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视死如归的开口道:“明知是万死难辞之罪,但为了朝堂安定,皇族血脉正统得以保证。本宫作为如今唯二的正统皇嗣,便甘愿冒了这大不韪。出了这朝堂,所有罪责由我萧蔻一人承担。”
朝臣眼中暗含防备,忌惮着萧蔻的举动,隐约担忧着她今日的最终目的。莫非,她是想做女帝不成?
萧蔻视若不见,神色仍旧坚决,只道:“今日由本宫带头清君侧,定要在太子回朝之前,扫清障碍将朝堂稳住。”
一句“太子回朝”,总算是让朝臣偷偷掀起的眼皮又安然的垂了下去。心中虽还有些算计,但今日之事,说到底,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反驳。
萧蔻敢当朝与皇帝对抗,必然是做足了准备。此事贸然行事,无异于以卵击石,识时务者自然保持沉默。
与一众垂下的头颅不同,柏衍不闪不避,抬头看着台阶上的女子,暗中带着些许的欣赏。
一身装扮素雅,连日的跪灵让她面色憔悴中带着弱不禁风,行事却又是巨大的反差。
本来还有些怀疑她是否能担此大任,没想到却是让他“惊艳”了一把。
龙椅上的皇帝,怕是要就此一蹶不振了,正和他的心意。
萧蔻无暇顾及他的打量,偏过头,肃声向殿外问声:“禁军统领副将何在?”
“末将在。”
来人一身铠甲小跑入内,显然是早有准备。
此人乃是姑母长公主亡夫原来的下属,姓刘。
萧蔻凛声吩咐道:“即日起由你统领禁军,将奸妃袁氏与其奸夫曾良辉及其关入天牢。至于国师此人,就地正法,听其令的妖邪女子通通关入天牢,细细盘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是”
刘统领很快便将袁氏和曾良辉拖了下去,太极殿中才再次安静了下来。
萧蔻再看了一眼龙座上陷入昏迷的皇帝,平静的启唇道:“来人,皇上怕是中风了,去请太医过来诊治。”
殿中除了领命声,还是静默。
长公主此刻大权在握,她说是中风了,那皇上便定然是中风了。
以后的朝廷,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
*
午时过半,北地治理蝗灾的太子萧屹快马加鞭,终于回到了东宫。
萧屹风尘仆仆进了正殿,便见到妹妹萧蔻立于殿中。
萧蔻一错不错的盯着他,从门外走到室内,她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皇兄,还是鲜活的,一切都来得及。
今日一过,他便不会再战死沙场了。
对于萧屹来说,妹妹常来东宫,他并不觉得奇怪,但萧蔻的沉默有些异常。
他本想先开口询问萧蔻,母后的葬礼之事,萧蔻却先开口截断了他的话:“哥哥,父皇中风了。”
还不等萧屹有所反应,萧蔻迅速的又伸手抓住了萧屹的衣袖,一字一句的交代:“今日在朝上,我揭穿了袁氏和曾良辉私通。随后,我联合禁军刘统领,处死了国师。”
她的眼中有萧屹从未见过的偏执和狠戾之色,他看得心惊不已。
“你说什么?”
萧屹在这一瞬间,觉得眼前的妹妹有些陌生。
她只是执着的抓着皇兄的衣袖,接着道:“我虽然一时把握了朝堂,但朝臣绝不会服从于我一介女子,他们只是为了保命才暂时作罢。”
“最迟明日,朝臣弹劾我的折子便会堆满御书房。而我,此后便是忤逆当朝帝王的罪人,这便是我付出的代价。”
为保萧屹不受影响,她心中早有对策:“为了朝堂安定,哥哥便替皇帝下旨将我贬去皇陵守墓。”
“你真的在朝堂将父皇逼到中风?”
萧屹此刻说不出的震惊,一瞬不瞬的盯着妹妹看,像是要分辨个真伪一般。
萧蔻索性坦白道:“哥哥,你还看不明白吗?母后就是被他气死的!往后的日子,不是他倒下,就是我们死。”
但萧屹并不满意她的答案,满是担忧的斥道:“可你怎能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为何不与我商量。”
不怪其他,他在乎的,只是妹妹的安危而已。
萧蔻很想把心里藏着的事,尽数说给眼前的兄长听,可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这样做。
死而复生,若不是亲身经历,教人如何相信?
前世的生离死别,太过于沉重,何苦又再添一人去记挂和神伤?
哥哥,若我与你商量,你必不会同意这样的方法。
可你不知道,上辈子我们念着血脉亲情,一再退让之下换来的是一条条鲜活生命的死亡。
你是至纯至孝的坦荡之人,但是对付那些阴冷的毒蛇,绝不能有一丝的怜悯和退让。
母后已逝,我除了铺天盖地的遗憾别无他法。可是幸好,还来得及保护你。
这一辈子只要你能好好的活着,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心中的苦楚无法言明,她只是执着的重复着:“哥哥,你要亲自代替皇帝下旨,贬斥我去守皇陵,在朝中定要与我划清界限。我做罪人,但你必须是明君。”
萧屹当然是不肯同意的,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他正要反对出声,萧蔻突然放开了他的衣袖,侧转过身子看向门外,眼中一片寂然。
她说:“哥哥你若是不答应我的要求,害得我白费心血,那我出了这道门便立时自尽。反正我如今已经是声名狼藉,死了倒也算干净。”
决绝之意,让萧屹心中一凛。
他的妹妹,究竟经历了何事,变得如此的不同以往?
拳头早已经捏得咯咯作响,最后却只能无力的松开。他有些颓然坐了下来,心中的震惊还未完全的消化。
许久之后,萧屹打破了这份寂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没有保护好母后,怪我心慈手软,才会将你逼到这般绝境,竟只能独自去面对群狼环伺。”
萧蔻启唇想稍作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作罢。
“母后可有留话给我?”萧屹问。
皇后陆氏心中郁结已久,缠绵病榻也有数年,萧屹遍请良医也无能为力,只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可她的心病,哪是能医得好的?
萧蔻想了想,应了一句:“母后说,哥哥你是不一样的,她相信你会成为明君。”
上一辈子,先皇后便是让女儿为长子带了这样一句话。
她心中何尝不清楚,皇帝的昏聩。只是她被皇宫这座囚笼关押着,天性却温柔贤惠根本无力与人争锋,只能将事情都藏在心底,致心中郁结成病。
母后逝去的哀痛还历历在目,妹妹又深陷囹圄,萧屹的眼眶生生逼得通红。
是时候做下决定了。
抬手抚了抚萧蔻的发顶,他硬是挤出了温和的笑意,道:“从今日起,只有太子萧屹,萧蔻的哥哥萧屹,再没有皇父之子萧屹。”
*
东宫的开诚布公之后,在萧蔻兄妹俩的刻意而为之下,袁贵妃与周良辉私通一事,当日便传遍了燕京城。
街头巷尾一时间谣言纷纷,围绕着皇帝、袁贵妃、周良辉三人之间,衍生出了各式各样的故事,只是都不是什么正经的情节就是了。
依照晋朝律法,袁贵妃与其奸夫于正午时分当街被砍头处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袁家也好,和袁家勾结所图不小的周家也罢,涉案的族类皆按律严惩。
但好在太子良善,念及被用来混淆皇室血脉、以假充数的二皇子萧淳还算年幼,太子萧屹竭力劝说朝臣,只将萧淳从皇室金碟中除名,贬为庶人后流放至边境,虽不会再享有皇子的富贵荣华,性命却是无忧的。
朝中上下大大的清洗了一番,动静甚大。本来以为事情就此有所了结,可没成想事发后的第二日起,燕京城中却出现了另一种流言。
这一次,传的是长公主萧蔻因皇后之死,当朝忤逆皇帝致其中风一事。
此流言一经传开,有信的,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皇帝近年行事越发离谱,百姓不见得有多尊重皇帝。但问题在于,掌握着言论走向的朝臣,却是一致的言辞激烈,弹劾的折子堆满了金銮殿的御案,要求惩戒萧蔻以平民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