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着一路的烛火回了内室,正打算睡下,却突然察觉到了旁人的气息。
拔腿便要往外走。
“啊!”她蓦的被捂了嘴。
“别叫,是我。”耳边传来安抚,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目光恨恨,挣扎得更为厉害。柏衍便懂了,就因着来的是他,她才更急着要叫人来。他索性将人抱得更紧。
“茶室里的话,你只听了一半便走,对我而言实则并不公平。现下,我将你错过的另外一半讲给你听,可好?”
她虽口不能言,也不忘竭力的摇了摇头,拒绝得毫不留情。
柏衍被她陌生的眼神刺得胸口钝痛,但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说。
“起初我将你带入金陵,的确是为了用你的身份辖制太子。”他这样一讲,萧蔻的眼眶紧跟着就红了,眼泪刹那间涌了出来。
他心疼,抬手为她擦了擦,才继续道:“在扬州时,你已经知晓我父亲两年前的遭遇,因此我当时所作所为,意在未雨绸缪。”
想起老王爷,萧蔻终于不再挣扎,但她眸中的眼神仍陌生得厉害。其实她明白的,只是自己付出了一刻真心出去,收回来的却只有算计,难过罢了。
见她满目悲凉神色,柏衍愧疚到极致。
“我算好了一切,却唯独算漏了一样。”她一身柔软透着淡香,他眷恋的呼吸着,“算漏了我这颗心。”
可她始终眼神空洞,不言不语,早已不信他的话。
第96章
十月初八, 天清气朗,阳光明媚,宜嫁娶。
半月内, 燕京城连着下了几场大雪, 早已披上了厚厚的被子, 今日又有橘光铺洒于其上,明媚得耀眼。
经了去年中的那场闹剧, 皇帝在朝中犹如隐形, 权柄尽归于太子。而今太子成婚,迎娶太子妃, 乃朝中头等大事。
太子成婚的仪典极为繁复, 自天色微明时起, 直至黄昏,都不得歇一口气。
拜过了太庙,太子将新娘子送回东宫正房安置, 转身再去宴客, 太子妃这才闲了下来。
喜房里,面生的侍女动作小心翼翼, 为云萱卸下满头的发钗。
见太子妃面色疲累,越发显得柔弱无骨, 侍女手上的动作轻了又轻, 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位东宫女主人。
众人悉心伺候着,待洗浴过后, 见太子妃面上的血色红润了些许, 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云萱换上寝衣回来, 见桌边有几样精致的点心,还有一碗银耳莲子羹, 正微微冒着热气。
等了许久,也未听到太子妃开口问,侍女反倒憋不住,主动交代了个干净:“娘娘,这桂花糕是太子殿下吩咐奴婢备下的,待娘娘出浴,好用些糕点垫垫肚子。”
侍女想讨个机灵,云萱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她夜间本就不喜多食,胃口也一向没有多好,眼前这桂花糕恰好看着十分清淡,云萱难免生了两分胃口。
她仪态万千的坐下,尝了尝。
不紧不慢间,桂花糕少了大半,殿门处有了些别样的动静。
云萱心下一紧,还没来得及有反应,酒味已争先恐后的涌进了殿内。
她轻轻叹了口气,往殿门口迎了几步,萧屹已经大步进来了。
他一路步子迈得极稳,面色也不见红,看起来是并未醉酒的。
不等云萱照规矩行完礼,萧屹已经拉了她的手往前走,一边还启唇问她:“可用过晚膳了?”
“已用过,多谢殿下。”她谨守礼数,又要屈膝下拜,他这回拉了她的手腕,她反倒动弹不得了。
“往后这宫里就我和你两人罢了,无须守那些虚礼。“
云萱听了,嘴角仍噙着得体的两分笑意,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眨眼间,他们便已进了内室。
一进门,侍女就被萧屹挥退了。此刻只有夫妻二人。
他自然的抬了抬手臂,想也不用想,是要等着云萱去服侍她的意思。
如今身在其位,她作为货真价实的太子妃,也不好矫揉造作的摆姿态,遂依言靠了过去。
一炷香的时间眨眼便过,室内的烛火熄了大半,只剩一对照规矩要燃到天亮的红烛燃得正欢。
萧屹的掌心里,云萱肤如凝脂,柔软而脆弱,美得如一枝正欲盛开的滴血玫瑰。他们之间没有距离,他感觉到她的背脊间一直僵硬得厉害,让他有些下不去手。
他想了想,靠近她的耳畔,似诱似哄:“孤需要一个孩子以防万一,与南王府而言,亦是好事。”
她闻言,周身颤了颤。许久后,她垂在大红喜被上的手臂搂紧了他的颈项,似是回应了这个提议。
她缓缓闭了眼睛,并未看到他唇瓣狡黠的笑意。
喜房里的红烛一直到黎明才燃尽,外头彻夜奉水的侍女已经来来回回进出过两趟。
这会子里头总算是没了声响,应是都睡下了。侍女回忆起太子妃纤细的身姿,默默的咋了咋舌,这才去歇了。
*
太子虽新婚燕尔,但因监国重任,并未有闲暇休沐。
只新婚第二日,领着信任太子妃柏云萱到口不能言的皇帝面前走了个过场。
待到第三日新娘子回门时,太子带着云萱清早便出了宫,却是去了趟太子外祖陆家。萧蔻也隐在马车里,一同出行。
陆老爷子隐退朝堂多年,将一身学问尽传于萧屹后,早已是多年不问朝事,平日里醉心书法。老夫人则出身前朝医药世家,忙着打理后院的药圃。
今日听闻有贵客上门,早早的便忙上忙下的吩咐。
待一行人进了陆家,老夫妻两个已是盼得不得了。
萧蔻许久未见外祖父母,甫一碰面便是眼泪汪汪,惹得陆老夫人哭了一场,许久才平静下来。
待见了云萱,见其言谈举止尤为出众,腹中自有笔墨,心中十分满意,见面礼给得丰厚又干脆。
这便女眷自有话聊,陆老爷子则忙着考察萧屹的学问,将人带去了书房。
萧蔻和云萱一左一右的搀着老夫人,一路去看老人家的药圃。
不经意间回首,萧蔻侧头见了外祖母鬓间的白色,鼻头总是忍不住的红。云萱暗中捏了捏她的手,默默安慰。
一个时辰眨眼便过了。
午膳时分,众人才又聚到一处。
萧蔻紧紧黏着外祖母不放,又做回了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公主,撒娇耍赖,一时气氛好不欢乐。
萧屹与云萱并排坐在一处,转头不时和陆老爷子说话。
云萱在一旁静静的用饭,时而颔首附和。下人不知她喜好,摆在她面前的皆是肉菜,她虽然也在夹菜,细看下动作却十分缓慢。
萧蔻细心,正预备吩咐侍女去换,不想却有人先她一步。
云萱用着饭,碟子里突然添了翠色。她顺着夹菜的筷子去看,萧屹正面不改色的收回手。
她心中一向无波无澜,此刻面色却控制不住的绯红了几分,越发显得气色红润,倒是与新婚的喜气两厢得宜。
萧蔻悄悄看了全程,忍不住转头和外祖母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见到了喜色。
*
柏衍几次三番的溜进萧蔻的寝殿,萧蔻皆是避如蛇蝎。
萧屹见柏衍在宫中来去自如,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东宫里,还有一个人惦记着这事儿。
南王府送嫁的队伍,过不了多少日便要离开了,元萱心里默默数着日子。
这一日,萧屹从外头回来时,极为难得的发现,自己的太子妃不用派人去请,便先过来寻他了。
他也不问,任她殷勤的忙上忙下。他看折子,她便在守在一旁动手磨墨,站了半个时辰都没有一丝怨言。
反而是他先忍不住了,掀起眼皮问她:“今日不看书?”
要是照往日,能陪他用晚膳,便是完成了她身为太子妃的职责,之后溜得比谁都快。
云萱也并未强装笑脸,略显疲累的摇了摇头,接着磨墨。
这样又过了半个时辰,他长舒了一口气,搁了折子起身,一言不发的牵着她回了卧房。
云萱能感觉到,萧屹有些生气。
他面色冷然的剥了她的衣裳,亲得她喘不过气。被翻红浪里,见她眼角垂泪,他才大发慈悲的停下问她:“今日这般殷勤,所求为何?”
她眼眶里装满了晶莹浪花,嗓音压抑得厉害,“第二个条件。”
他不应,再低头却见她抬手推据,似乎是今日得不到个结果,便不让他如愿。
萧屹眼神幽幽的注视着云萱,她颤声道:“送亲的队伍就要离京了。”
与他心里猜得所差无几,他的太子妃,心里满满当当的装得都是南王府。他轻笑了一声,有些恨恨。
很快,云萱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
翌日朝会过后,萧屹亲自走了一趟长乐宫。
昨日为此事付出代价的人,现下仍沉沉的睡着未醒。他既然得了好处,自然是说到做到。
萧蔻得了信迎出来,唇边带着浅笑,“皇兄近日忙着照顾新嫂嫂,怎么有空来了长乐宫?”
“越发贫嘴了。”他话里半是斥责,面色却如沐春风。半分不觉得萧蔻说错。
萧蔻早已察觉哥哥对云萱的心意,心中暗自欢喜。她重活一世,所求本就是兄长和陆家的安稳幸福。
也是她后头贪心,才会得了如此深刻的教训。心中如鲠在喉。
如今这样本就是最好的,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了。
萧屹见她眉眼间掩饰不去的惆怅,心中更是恨铁不成钢。
他与母后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妹妹,竟为了柏衍如此伤身!柏衍此人,实在可恨!
与自己较劲半晌,他长叹了一口气,放弃道:“去找他吧。”
第97章
“去找他吧。”
萧蔻以为自己听错, 疑惑问:“什么?”
想到几月前的情形,萧屹恨恨重复:“去找柏衍。” 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当日走得急,并未听完他的话。” 迎着萧蔻疑惑的目光, 萧屹说得不大情愿:“单论品性, 他算得上君子。你想知道的, 当面去问他吧。”
萧蔻听完,沉默了下去。
萧屹摆了摆手, 多的也不肯再说了。叮嘱到:“不用顾虑任何人, 为兄会护你无忧无虑。”
*
兄妹间的谈话是结束了,萧屹早已走了许久, 但萧蔻的内心却一直难以平静。
夜色深深, 宫道上早没了宫人走动, 长乐宫的寝殿里的烛火仍未熄灭。
如今已入了冬,外头寒风阵阵的,好在殿内地龙烧得旺。
萧蔻只着一身素色中衣, 抱着双腿坐在塌边发呆, 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往日里从不离手的话本子与游记,今夜也失宠了。
今日皇兄走后, 她的确有好几回,都想去找柏衍。想问一问他, 为何?为何要如此欺瞒自己?
两人的相识, 本就是交易,他若是如实告知, 迫于当时的境况, 她亦会接受的。
但有一点却不同。
若再来一次, 她定会在心里竖起坚固的堡垒,不让任何人走进去探看。
谁又喜欢被欺骗呢?
想到这里, 她又是一声叹息。
太子新婚已过去了十日,南王府的大船,就快要返回了。
他自那日来过,便再未出现,这就是放弃的意思吧。萧蔻自嘲的笑了笑。
思绪越发的乱了,她强迫自己不再想,从榻上起身,欲将烛火灭了睡觉。
待走到灯罩旁,却无意间瞥到地上投射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啊—!”她无意识的尖叫出声。温热大掌封住她启开的唇,叫声极为短促,外头似乎无人察觉。
柏衍眨眼间便从暗处闪身出来,长身立于她对面,“是我。”
因为他,萧蔻几次三番的受惊吓,有些恼怒。
这宫里的侍卫都是摆设不成?竟让他来去自如。
从他的手里挣扎出来,萧蔻不高兴的问:“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
“你说我来做什么?”他眉头微挑,神色舒展,面容如玉。
萧蔻却隐约觉得,他好似在嘲她明知故问。
她鼓了鼓脸颊,想回讽他两句,却不知从何讲起。一时犯了难。
柏衍细看她的神色半晌,才低声问:“心中的气可有分毫消减?”
回想起萧屹白日里说的话,萧蔻此刻面色不大自然,别过头去避开了与他对视。
他又自问自答:“看来是消气了。”语气十分笃定,又得寸进尺的牵了她的手,带着她走到床边。
萧蔻心中警铃大作,满身满脸的抗拒。
柏衍回身笑她:“想什么呢?你衣衫单薄,盖上被子免得着凉。”一边将她安置在被子里,裹了个严实。
她面上虽竭力掩饰,两只耳朵仍红了个透。
柏衍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借着烛火静静看她。这样私下的相处,已经隔了许久。此刻,两人似有了默契,没人去提起先前的误会。
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她不想再问了。
那些隐瞒和利用都真实存在,她十分清楚,无论自己原谅或者不原谅,过去的一切都发生过。
他们两人立场可以说生来就不同,若不是自己重生一场,住在皇宫里的所有人,一直会是南王府的仇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