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了,这里的是她和西泽的胚胎,那个事件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是她的责任。
而她在和法厄同进行的合同,关于她交付一切的合同。
芩弋姝挣来塞巴斯的手,一手扶住桌面,一手按着额头,然后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荧光中充满氧气气泡的营养液。
她意识到,法厄同确确实实在用一些打开她的药,不然她不会这样一直回忆起这些早已封存的记忆。
芩弋姝终有所预料,但是又出乎她的想象。
法厄同想要的是她的全部。
这样想着,芩弋姝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她吗纷乱的回忆处理干净。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
熟悉的声音在密封的房间内,十分响亮。
芩弋姝回过头,她看到了法厄同。
在两边排列的罐子中间的道路上,法厄同站在那里。
那双紫眸看着她。
如同千万个刀子在凌迟看到的那个人那般。
塞巴斯像一个雕塑那般,而法厄同在一步步向她走近。
他的脚步声十分清晰,一步一步。
那双紫眸在燃烧着火。
“怎么了?”芩弋姝抿了一下唇轻声说。
“芙蕾雅。”法厄同打断了她,那双眼眸似乎染着血红色,一下一下,“如果在这里站着的人是你的话,那么在西西弗斯星,站在战舰上的人是谁?”
法厄同走过来,离得很近,他俯下身在芩弋姝眼前,呼吸清晰可见,睫毛在他眼窝遮盖光线,影子如同层层叠叠的阴霾。
原本芩弋姝不安的警惕表情,突然之间松懈下来了。
芩弋姝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随即睁开眼:“原来是这个。”然后她睁开眼,与那双近乎择人而噬的眼神对上。
“如你所见,法厄同,和你在反叛军基地用到的技术相同,在那边的是我,而在这边的同样也是。”
“哈?那你什么时候计划好的?”
“察觉到你存在时候。”
法厄同冷笑一声,那双眼眸紧紧盯着芩弋姝:
“所以你早就做好了打算,一边让你糊弄我,一边在另一边做反抗的打算。”
“某种意义上,是的。”芩弋姝毫不迟疑地说。
法厄同的眼眸中阴翳连绵,他问:“你什么时候对这个世界了解这么透彻的?”
按照芩弋姝的身份和来这个世界的时间,她是不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做这么多的,但是她做到了,甚至做的还很好。
她知道这个世界的文化和哲学,知道这个世界暗藏的,甚至知道这个世界的科技。
“在天空岛时候。”
“天空岛?”法厄同闭眸想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在诺斯替和她认识的时候,她确实都在看书。
一种酥麻的感受从指尖一直到心头,法厄同睁开眼。
“那么早的时候?”
芩弋姝干脆地说:“不过那时候,我想的并不是如今的状态。”
法厄同忽然笑了:“这么说你想反抗我时候,是在反叛军基地时候就这么想了?”
“是的。”说到这里,芩弋姝想了想问,“那个我做了什么了吗?还是做到什么地步了?不过能让你察觉,应该是按照计划她做到一定地步了吧。”
芩弋姝脸色苍白,但是却浮起了一个极为轻的微笑。
法厄同凝视着她,眼前这个苍白脆弱的omega最终和他在前线传来的影像合并在一一起。
在飞船的隧道里,omega的长发被裁掉,身上穿着黑色的风衣,似乎是看到了飞船上隐藏的摄像头,她停下脚步,抬起头。
对着那个屏幕,极为轻蔑又平静地一笑。
她知道,法厄同能看到她与她对视。
而现在那个笑容和芙蕾雅合在一起。
芩弋姝缓缓抬起头,与法厄同那令人窒息的双眸对视。
“抱歉,从一开始你所想的芙蕾雅就丝毫不曾存在。啊,你大概也对我原来的名字豪不感兴趣,因为你只是将我设定为芙蕾雅。”
“但是啊,法厄同。我只是将你对于我的轻蔑尽数奉还而已。作为你和我开局的公平性,我愿意告诉你我本来的名字。
——芩弋姝。”
法厄同直起身,芩弋姝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那个胚胎。
法厄同毫不留情地说:“既然如此,我们一开始的合同也并不存在不是吗?”
大概是到了撕毁协议的时候,不过也是单方面的协议从来也不存在。
因为在法厄同站在她面前时候她就知道这种单方面关系是丝毫不平等的。
她只能接受,而不能提出质疑和反抗。
不过她早就有面对这一天的心理准备了,不是吗?
但是即使如此,心脏依旧在剧烈地疼痛,芩弋姝覆上自己心脏那一块的布料,将其紧握拽出数不清的褶皱。
芩弋姝一手撑在桌子上,透过营养液的荧光,照亮了她垂眸的表情,她张开口,平静地说:“法厄同,你知道反叛军基地有多少人吗?”
“……”
法厄同没有回答她,但是她却自顾自地说:“21.73万人,不过最后我带走得大概不到5000人,或许还更少。”
她送来紧握的胸口,褶皱像朵花一样的盛开。
“这个身体,本来我想好就在那时死去的,不过我没想到阴差阳错下活了过来。”
“所以。”法厄同打断了她。“你一开始就是知道我会清洗反叛军吗?”
“是的我知道。”
法厄同的表情一瞬间消失了,但随即他露出了那令人不适的恶意笑容:“所以那个神侍…你愿意去安抚的那个,在你一开始的想法中就对他见死不救是吗?”
“……”
「芙蕾雅殿下…」
芩弋姝隐隐约约听到了,西泽呼唤她的声音,她曾经梦到过,曾经与那双手相握过,曾经在那双臂膀的怀抱中。
她知道西泽曾经为她做过什么,还有他是出于对她的情感才那样去做得。
但是……
芩弋姝抬起眼帘,睁开干涩的眼睛和法厄同对视:“是的。”
“呵。”法厄同低头笑出声。
他确实被彻彻底底骗过了,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芩弋姝自始至终都在隐藏着她真正想做的事情。
她深知到自己会做什么,以及失去什么,以至于她能平静地被他注视与他对话。
法厄同想起了,芩弋姝说的话。
“在神像下的有无数的人,他们都有所求,这时候有一个不拜的人,他睁开眼看着神像。
因为他知道他想做什么,以及会付出什么。”
虽然法厄同看过无数的人,细细品尝过无数人或者卑劣或者高尚的人生,但是他却第一次看走眼了,那违和的存在在一个人身上共生。
善与恶在同一个树上蔓延交织,从她自始至终都不曾低下的头颅,透过她坚强的不曾屈服的灵魂。
法厄同万分想弄明白,她是以怎样的心情,以及是什么做出了如今的选择,又是什么铸就了她的灵魂。
“法厄同,你真的是很骄傲的人啊。”芩弋姝轻声说,然后抬起眼帘,与法厄同的双眸对视。
那双紫色的眼眸,是他的整张脸最吸引人之处,虽然无论何时都会惊叹与他的脸天造地设的容貌,但是那双眼睛,高傲、轻蔑、冷静,有着一切人所向往的,信赖的样子。
但是芩弋姝每次萌生的却是杀意。
那双轻蔑人的眼眸,
那双将人的性命轻易玩弄的手,
那张左右他人命运的口舌,
芩弋姝摇摇欲坠,但是她收回了支撑身体的手,她站在法厄同的视线内,像是面对巨浪仍然笔直站立的石头那般。
“虽然你那颗头颅,你所铸就的一切,都如此坚不可摧。但是,法厄同,你有没有感受到,能杀死你的人出现了。”
法厄同张大的眼眸清晰倒映着芩弋姝的样子,但是很快因为眼前之人动摇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冷漠。
“你确实让我感受到意外,足够有魄力也足够有决心,顺便问一下,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法厄同低头想了一下,忽然说。
“你把我看作了谁?”
第136章 记忆的碎片
芩弋姝的表情表情微妙地动了一下:“不。”
“那我换一种说法, 你一直在抗拒你的记忆,很久之前你就对你的记忆动了手脚,所以无论如何我看到的都是你的表象。”
“芩弋姝, 我实在好奇是什么塑造成了你。”
“这和你无关,法厄同。”
“不,那一定是极为痛苦的记忆吧, 你有没想过,将它们全部忘掉呢?”
法厄同的声音,什么时候具有如此的诱惑性了?
芩弋姝好像闻到什么香味,与此同时, 他大脑再一次混沌起来,她身体晃了晃,然后她跪倒在地上。
「您的惊恐障碍又发作了, 心率很高。芩弋姝女士, 你还没有考虑入院治疗吗?」
脑海中有声音, 是芩弋姝回忆的一个片段。
与此同时, 是让她近乎濒死的恐惧感。
这时候, 一只手伸到芩弋姝的面前。
芩弋姝抬起头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她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的人。
他轻轻地笑了笑, 目光沉静又浸满温柔。
“过来,我帮你摆脱那些。”
芩弋姝嘴唇颤抖着, 眼泪沾着睫毛落下来,那种濒死的窒息感, 再度侵袭了她, 手足麻痹, 肌肉筋挛,呼吸都如此艰难。
而面前的这个手, 这个沉静地望着她的人,对于她来说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她忍不住伸出手,她知道的,这只手的温度。
他会轻轻地抚摸她的头顶,轻轻安抚她的后背,那只手的脉搏,咚…咚…
她轻轻地搭上他的手。
蓝色的荧光照耀在法厄同那不似真人的脸上,他紫色的眼眸犹如深沉的深海。
法厄同单膝跪在地上,看着芩弋姝慢慢地将她的手放到他的手心,在手指接触的时候,她那脸上濒临破碎的神色渐渐消融了。
然后她一步步挪动着双膝,贴过去。
法厄同扯开他的领带,带着芩弋姝的手向他伸去,皮肤相贴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极为满足的哼声。
他搂紧她的腰,将她拢入怀里,听着近在耳边的呼吸声,一股从来没有过的酥麻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法厄同闭上眼,手指落在芩弋姝的后颈,低声说:“感到安心了吗?要不要来向我索取更多?”
芩弋姝毫无焦距的视线落在,法厄同被扯的松散的脖颈上,那里有着温度有着香气,是人的体温,是能让她汹涌的浪潮停歇的存在。
她仰起头,与那块充满人的体温的肌肤相贴,一瞬间,那温度侵袭过来,芩弋姝的最出名摩擦在他的耳际,嘴唇触及之下,血脉在皮下汹涌。
“叮当。”
芩弋姝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与她回忆中的那些重叠在一起,是山峦间被风吹动的金铃。
——
“芩弋姝小姐,你现在还会做同样的梦吗?”
“是的。”
“您的焦虑症的惊恐障碍已经到了一定地步,在最后会演变成精神分裂。”
“恕我直言,你有没有出去走走?或者去一些放松身心的地方?”
“我会考虑的。”
芩弋姝去过很多地方,在山顶的寺庙,金铃外飞檐下叮咚作响,木鱼声和袅袅升起的香烟。
在头戴白巾才能进去的教堂,管风琴的管道内响彻这盛大辽远的风声。
还有圣母怜子,面对在她面前死去的孩子,她心中汹涌的是悲痛和绝望还是无穷无尽的懊悔?
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所以她知道,那些人在逍遥法外。
她最终一个都没有救了。
是的,她的世界分崩离析。
——
芩弋姝想起来了,她不得不做的,以及,刻意忘记的。
芩弋姝回过神,她看到自己如同一只艳蛇那般紧紧纠缠在他人身上。
她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脖颈,他的手臂箍住她的腰。
他是法厄同,是与她对立的必须要毁灭的人,可是她怎么会与他在刚才还在对峙的情况下纠缠在一起?
怎么可能?
一种无法言语的恶心之感,迅速涌上,胸部在紧压,一瞬间几乎将她窒息。
“你做了什么?法厄同!”
芩弋姝猛地伸手扇了法厄同一巴掌,于是原本法厄同支撑她腰的手松开。
芩弋姝倒在地上,不过很快,她的意识再度被虚无填满了。
——
“这个人你有接触吗?”
百叶窗被放下,只有缝隙透过来的光。
芩弋姝接过面前人推来的照片。
她看了这个照片一眼,照片上的人一身骑术装骑着一个黑亮的阿拉伯马。
是她曾经接洽的一个客户。
“认识,但是仅仅是工作关系。”芩弋姝将照片翻过来接着说:“仅仅是生意上的工作,其他什么也没有,无论是他偷税漏税、洗钱、走私、开赌场都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只是短暂接触的合作伙伴。因为他找上我,老实说我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