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撞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浑身散发着灵气的小女孩。
一身粉红色的锦缎裹胸长裙,腰间点缀着青灰色的丝带,外披纯白色的狐裘大氅。
他原以为是哪家跑出来凑热闹的捣蛋鬼,正准备让侍卫唤她上前问话,可又想起私宴上霍祁曾说过白狐极为敏锐,连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才弄到一匹。
这女孩能穿着这么昂贵的衣料,想必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吧。
那时他正在养精蓄锐,于是放弃了招惹这个小姐的打算,乖乖退回了帝后身边。
可后来他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城墙下,她那双琉璃般璀璨的眸子,闪烁的光芒如黑曜石般,让人一见就忘不掉。
他见着女孩被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带着,挨个给行军的几个小将问安送行。
尽管她后来作福的姿势越来越敷衍,可他还是恨不得自己也是下面的几个小将,而不是站在表面光鲜的看台,实则命如浮萍随处飘零。
太子不动声色的站在桌案边,静静的沉默了一会,才把米稀全部倒进壶里,置在炉火旁边。
他本是想拨开床边的帘纱看清楚睡梦中的司星珩,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大步流星的向外踏去。
上一次他敌不过她与霍祁从小的相伴,可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是要搏一搏的。
第42章 筹谋
太子走后, 床上侧躺着的女子睁开眼,缓缓松开了紧攥的手心,揉搓着渗出的虚汗。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 碧丘翻了个身,束紧衣带, 继续在床上当个替身。
也不知道小姐那是否顺利。
而这边司星珩推开司星冥的房门,却见到司星冥和可敦穿戴整齐的并坐在房内, 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 竟像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她神色自若的提起茶壶, 给两人满尽了热茶, 心里却在思量着开门前可敦说的最后一句话。
“将军,请您全一全我这个做母亲的最后一点心愿吧。”
可敦是要给大皇子谋划什么吗?还是太子用她的子女威胁于她?
司星珩自行琢磨着,表面乖顺的守在二人身边,可没留意到两人没再说多余的话, 视线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小姑娘像是不久前才从塌上钻出来,脸蛋上还挂着红扑扑的红晕,散发着无法言明的香气。
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惊艳样貌, 却像一朵温室里精心呵护出来的小雏菊,柔美娇嫩, 让人一见, 心情都会不自觉的变好。
快及笄了,也要把嫁妆备起来了, 司星冥心里想着, 默了下来。
可敦不急不慢的品完热茶, 就起身告辞了。
“母亲, 我没吃碧丘给我的药。”司星珩合上房门, 迫不及待的把憋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果然看见司星冥大惊失色的抬起了眉头。
其实司星珩还想问问母亲为何把这方法用在她和霍祁身上,她记得当初梦到过一个棺椁旁的女人,是不是也是母亲用这样的方法抹除了关于那女子的记忆?
不过现在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初亭和太子还留在府上,以二人的警惕心,碧丘在房间里的伪装迟早露馅,留给她和母亲私下交谈的时间并不多,她没空互相试探。
“那你今日来是为何?”司星冥直视司星珩的双眼,发现她眸中哪还有怯懦,满满的都是身在局中的不安和企图逆转风向的狠劲。
女儿素来听话懂事,直至今日,司星冥突然有些看不懂司星珩了。
或者说是她一直将重心投在霍祁身上,忽视了司星珩这里。
当时,初亭千方百计的把司星珩带去训马场,最后她却是和霍祁一起逛完灯会回来,恰巧就撞见了皇帝下发的密令。
恰好她还被绑架到契戎精兵所在的大营,引得霍祁出兵灭敌解危。
再后来皇宫宫宴上被三皇子劫走,到比武招亲坐在霍祁的主位上,司星珩都逢时的卷在旋涡中心。
司星珩在此之前从未进过宫,难道这么多恰巧,真的都只是巧合吗?
司星冥行军多年,最不信的就是一个巧字。
她对许多事都秉承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处事原则,唯独对司星珩的感情之事没有强求。
也实在是司星珩从前没心没肺,对霍祁也就是个对兄长的亲近,再多也就只有崇拜而已,就算两人在契戎边境经历了一些事情,也不至于如此亲昵。
“你是为了阿祁?”司星冥放下手中的茶盏。
她只在药丸里放了他们二人的血,若是司星珩没吃的话,定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不愿意忘记霍祁。
“我可以装作吃下了的样子。”司星珩求助的望向司星冥,“但我想要母亲帮我。”
若是断了霍祁的念头,那她也就什么都不是了,她心中所求之事,靠她一人无法实现。
她在京城里认识的人,大多都通着霍祁的路子,所以行不通。
母亲虽然官职处于末端,可是胜在人脉圈广,消息四通八达。
“怎么帮?”司星冥问她,同时也第一次正视司星珩的想法。
“母亲为我安排的路自然是好的,可我不愿嫁亭兄长。”司星珩利落道。
司星冥听到这话,说不失望是假的。
初亭负着如此低贱的出身,在朝中无亲无故,全靠她扶持着一步步爬上副将的位置,现在甚至还有了面圣的机会,眼见着是越来越出息了。
虽说比霍祁还差那么一大截,可她本意也是不愿高攀的。
初亭从小惯着司星珩,对她不是巴结般的趋炎附势,而是当做小妹一般护着宠着。
再加上司星冥的官位尚在初亭之上,有她在一日,初亭便要依附于司星府,对司星珩自然是好上加好。
要是换做霍祁,司星冥都不敢想未来的司星珩过的日子。
只有一层淡的不能再淡的义亲关系,宫里还有皇帝皇后盯着霍祁的姻亲,按着司星府的地位,就算是两情相悦,正妻的位子哪又轮的上司星珩了呢?
说不定哪日皇帝就下嫁一位公主,司星珩在霍府就是个伺候人的妾室罢了。
“阿祁并非嫁娶的良人,若你不愿委身初亭,母亲可以为你再...”司星冥有些急了,女儿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更别说是操持家务,霍祁身上背负着霍府无数的冤债。
等到揭开真相血债血偿的那一天,她怕女儿承受不住。
“不,不是他。”司星珩坚定的握紧壶柄,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女儿想让母亲帮我,嫁给太子殿下!”
“什么?”司星冥“啪”的一声将茶杯坐在塌上,不可思议的站起身。
嫁给太子?
“太子手中握着的那些事,并非你我可以抗衡的。”司星冥摇摇头,否决了她胆大妄为的想法。
司星珩听着这话眼睛一亮,果然,母亲是知道其中的一些事情的。
但显然这中间的事只是一根导火线,牵一发而动全身,司星冥不愿司星府被栓在一根稻草绳上,所以才一直和太子周旋。
“正因为他知道的我不知道,我才要嫁过去!”司星珩说的斩钉截铁,毅然的目光给她覆上了一层耀眼的流光。
司星冥不忍浇灭那圈夺目的光辉,喃喃低语,“若你嫁与初亭,便可以在府上当一辈子快活小姐,无忧无虑的不受欺负。”
“为何你非要去淌宫里的那趟浑水呢?”
司星珩忍俊不禁,咧嘴扯出两个小梨涡。
哪有什么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日子啊?上一世她那么忍让,换来了什么?
这一世算是偷来的日子,她若不能得到想要的,那便帮霍祁挪开压住他的那座大山,去了他心中的那道心魔,她也算心中无悔了。
司星珩的神色落在司星冥眼中,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驴子。
司星冥自知无法把心中藏着的尽数倒给司星珩听,原本的愧疚在这时都变成了气急攻心,“契戎二公主是皇帝指的东宫太子妃,你说你嫁过去,能当个什么位置?”
“我不要那些虚名,我只消把太子殿下哄开心了,拿到那些我想要的,就足够了。”
“凭阿祁的本事,就算你不入东宫,他也能将这事查的一清二楚。”司星冥咬咬牙,深吸一口气。
霍祁这些年从未相信父母会贪功冒进导致全军覆没,所以一直在左右打听着,只是没有确凿证据,他也没有轻举妄动。
司星冥没想到司星珩竟会自请嫁入东宫。
“不一样。”司星珩紧接着说,“霍府满门英烈不应该在杀戮中被正名。”
她是想过这个问题的,就算没找到设计那场战役的真凶,霍祁在找到目标之后也会手刃敌人。
可是强权压迫下终会有人不服,源源不断的鲜血会糊住那些人的嘴巴,但是堵不住史书工笔。
为父母报仇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却被史官们添油加醋的誊录下来,毁了霍府也毁了霍祁的忠明。
要是她能在东宫搜集到足够的证据,那这些担心都会湮为白沫,构陷霍父霍母的真凶会被绳之以法,霍祁就会是正经的将门之后。
“那你呢?”司星冥扶住塌边的指节用力到泛白,“要是太子知道消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他不会放过你的。”
她眼底的情绪剧烈一颤,“我们倾尽全府之力,也无法和东宫抗衡啊。”
谁也没想到契戎可汗和可敦竟会亲自上京乞求和亲,而太子竟会毫不犹豫的抛开身份选择与契戎联盟,若是可敦将当年那件事告诉了太子殿下,那...
司星冥脑海中浮现出霍元帅的影子,她虔诚的望着那抹残影,说不出的苦涩。
义父,女儿如今该如何是好呢?
要是司星珩真能嫁到东宫,得到太子的宠爱,一切都会顺理成章的进行下去。
可若是司星珩受了委屈,她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母亲,其实我不是父王的孩子吧?”司星珩喟叹道。
父亲死后母亲没有一丝的哀恸,反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她身上,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母亲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嫁给这个贪名好利趋炎附势的侯爷,可与母亲真心相爱的那个男子,为何又让母亲独自一人在离开战场生下孩子呢?
两人静静的沉默在原地,直到门口小厮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横在中间的坚冰。
“夫人,太子殿下把霍将军堵门口了!”小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慌慌张张的。
“什么?”司星冥瞪大眼睛凝视着他,急匆匆的往外走。
司星珩一撩衣摆,猝不及防的跪在地上,挡住了司星冥的路。
“求母亲帮我。”
司星冥着急往外走,伸出手把司星珩提起来,“拿你没办法。”
她也清楚,司星珩提出的方法,是唯一能不动干戈,用最小的代价解决事情的办法。
“那便请母亲,再做一枚掺了我血的药丸。”
“阿祁也没吃下去?”司星冥的脚步倏而顿住,“那再来一次他也不会吃的呀。”
“我来给他,他就会吃。”司星珩静静说出几个字,脸色苍白,没什么表情。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下,马上就会到文案的后半部分了
霍祁:自己坐上来,吻我
第43章 左右为难
霍祁被拦下后也不怒不恼, 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浑身散发的优雅气质让人如沐春风。
银灰色的白玉发冠束着乌黑的头发,身姿仿若修竹般挺立, 风姿如玉,好似谪仙下凡。
他淡漠的倚在马车边, 侧脸轮廓锋利,有种高贵的清离和疏远。
明明是有些塌身份的动作, 叫他做的像诗画一样好看。
反观太子这边, 倒是有些剑拔弩张了。
他带着两个随从, 眼珠子都不眨一下的守着霍祁, 担心他会突如其来的杀过来。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霍祁声音冷硬,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契戎的可敦也在府内,阿祁这般进去,怕是在外族人面前毁了你和珩小姐的清誉。”太子内心忐忑, 惶恐不安,说话都颠三倒四的,有些自乱阵脚。
他知道霍祁此行必是来带走司星珩的, 想都没想就拦在了门口。
可挡住霍祁的那一刻,他原本的气势也已经荡然无存, 这句话不知怎的脱口而出, 显得有些心虚。
霍祁唇边浮现出一股淡淡的清冷笑意,嘴角轻挑的睨了太子一眼, 但也没说什么。
在犀利眼神望来的那一刻, 太子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他看穿了。
霍祁继续颓着上半身靠在那里, 保持着垂眼盯着地面的姿势, 额间几缕发丝被微风荡的轻轻晃动。
太子迎风打了个哆嗦, 手臂上立马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怵着霍祁胜券在握的姿态,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填着、压着,涨的喘不过来气。
直到司星府里的管家匆匆迎出来,霍祁才漫不经心的抬起眼,问太子,慢条斯理的。
“时间拖延够了吗?”
“阿祁...”太子话还没说完,霍祁仿佛瞬间失去了耐心,越过愣在原地的太子,直接进了府。
两人在门口分道扬镳,太子朝司星冥房里去,而霍祁走向司星珩的闺房。
“殿下。”太子进门后,司星珩随母亲起身恭迎,露出了桌子上摊开的两张喜帖。
掺了金粉的墨汁还未完全干透,起头便是太子和司星珩的大名小字。
“将军,这是?”太子眉宇间骤然绽放出一丝惊喜,明眸里闪着欣喜若狂的光芒。
他知道司星冥是个聪明人,况且每个母亲都会为子女铺好前路。
抛开霍祁的话,还有谁能给司星珩尊贵的身份和奢侈的生活呢?东宫可以说是上上之选,可太子之所以没有强来,是顾及到司星珩。
他羡慕司星珩与霍祁在一起时的娇态,自问自己各方面都不比霍祁差,无非就是相遇的时机不对。
现在他已经羽翼丰.满,足以替她遮风挡雨。
若司星珩心中还念着霍祁,那到底不够圆满,还会给他之后想做的事埋下隐患,所以等惠悟大师给二人服下药丸后,就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
也许霍祁那边会提前得到消息,并没有服用,可他只要保证司星珩这边顺利即可。
看现在的样子,效果甚好。
“殿下如愿了。”司星冥将婚书推至二人面前,“现在只能先定亲,其余的等阿珩及笄后再做打算吧。”
太子连说了几个好,竟有些局促的样子,“父皇那里不用担心,我会去解决。”
“阿祁应该在府里,事不宜迟,最好立刻就定下来。”司星冥提着一口气,心里不是滋味。
倒是司星珩用眼神催促着,推她把两份婚书放到二人面前。
太子用拇指蘸了蘸印泥,正欲盖上指印。
“等等。”
他抬头看向出声的司星珩,倒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