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眼前气度不凡男子,侧脸轮廓清隽而锋利,眸中却闪着如匕首般刺人的凛光,格外的陌生。
凭什么她那样样比不过她的嫡姐,却能得到如此谪仙般男子的垂怜?
她不甘心……
明明流着同样的血脉……
“嫡姐只是说要去霍府找将军,便出门了,其余的真的与我们无关。”
霍祁不耐烦的叹了口气,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他挑起司玉的下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默然如常,“杀掉。”
“大胆!”跪在侯爷身后的一个子侄冲着凉亭大喊了一声,“明日百官弹劾,圣上饶不了你!”
他只曾经远远的看过霍祁一眼,认为霍祁不过是仗着圣上宠爱,便恃宠而骄的纨绔罢了。
若是搬出皇帝这座大山,那霍祁一定会收敛许多。
可惜他错了。
霍祁下颌微微扬起,随即锁定了说话男子的气息。
那男子感觉自己的身子倏然一轻,便腾在了空中,心里一喜,便悄悄运气准备朝大殿逃去,再出去搬救兵。
周围黑衣人都没人追赶,只知道此人坏了主公的兴致,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那人哪顾得上这些异常,一眨眼的功夫就气沉丹田向外冲去。
就快触到大殿的擎柱,突然便不受控制的尖叫出声,吸引了下面摊跪的众人。
所有人都只看见一团红光如烟花般在天上惊灿的炸开,洒落的血雨粘稠的滴落在头上。
几十来号人都被这一出吓了一跳,迅速的便噤了声,心有余悸的盯着远处面色如常的少年。
“那便留下她。”霍祁紧抿的薄唇吐出一句。
他看着司玉已经开始溃烂的半边脸,他倒是想知道,阿珩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显现出来,单膝跪地向霍祁拱手,“主公,查到了。”
而后在霍祁耳边低咛了几句。
夜幕慢慢的散开,空气中仿佛飘荡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通知司星将军,大军即刻开拔,莫让本将久等。”
霍祁无所谓的看了眼湖边瑟瑟发抖的众人,利落的翻身上马,凄厉的长风翻飞着肃黑的披风。
“出发!”
——
“咳...”
司星珩轻咳了一声,逐渐恢复了一点意识,缓了片刻才警惕的睁开眼。
她默不作声的打量着离她几步距离的几个人,粗糙的皮革包裹住壮硕的身材,棕黑的头发编成样式复杂的发辫,脸颊上有一些图腾一样的刺青。
他们毫不避讳的在她面前讨论着行军方案。
司星珩间断的听见其中什么引以为傲的轻骑战术,什么阴山山脉。
“契戎人?”
她惊慌的又闭上眼。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目的地,莫非她被那两个人绑走之后,又被倒卖了?
司星珩反手摸了摸自己剔透的脸蛋,这细皮嫩肉的,教坊司才会出大价钱要自己吧。
怎么会被倒卖到敌营里来啦?
壮汉见她已经醒来,连忙围坐在她身边,“醒了?”
身后一位看似文绉绉的男子快速上前,一巴掌拍在壮汉肩上,“躲远点,满脸横肉,别吓着她。”
那壮汉立马倒退了三步,脸上露出一种称之为崇拜恭谨的表情,憨实的笑了笑,称男子为“丞相”。
她假装轻快的颔首,“嗯。”
丞相露出个俊朗的笑容,将脖子上挂着的一个镂空狼头摘下,放到司星珩身边。
那挂坠通体漆黑,只有眼睛处镶嵌着两颗绿油油的宝石,一看便价值不凡。
丞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查的冰冷,挥挥手将族人赶出去,说道:“先带她去外面一起同宴。”
司星珩跟着壮汉来到帘外。
天还没黑,她估摸着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也不知道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就算自己不在,霍祁答应过自己,应该是不会对母亲见死不救的吧。
空地上已经燃起了篝火,像是狂风里张牙舞爪的恶魔,肆无忌惮的扩张着它的爪牙,跳窜出熊熊红光,如同死神的召唤信号。
而信徒们在狰狞的灼热下载歌载舞,随意的分食着炙烤后的肥羊。
司星珩刚端起酒杯,拿起一把精致的匕首,准备撕一块滋滋冒油的羊腿。
几只雄鹰从乌云后悄然飞来,在低空盘旋着,时不时发出高亢刺耳得的叫声。
司星珩被鹰啼吸去了注意力,“这怎么旋着如此多的鹰?”
“这是秃鹫,等着出征前的天葬呢!”浑身穿珠戴玉的小女孩好奇的搭话,打量着司星珩。
两人皆是京城打扮,小女孩冲着一个方向对司星珩努努嘴。
“下雨了。”司星珩差不多猜到她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了。
不出意外的话,她大概就是天葬的献祭品了。
难怪说这些外族人会劫走她。
司星珩心里感叹了一下自己的命数不好,好不容易想了个让霍祁救母亲的法子,却把自己搞到这个地步。
她狠狠的压回积在眶中的泪水。
接着快速合计了粗略的计划。
她自己一个人肯定是不能和这些硬碰,白白葬送一条性命。
首先她得还是得有副毫无威胁的听话样子,其次就是乘不备逃出去,最后...
最后她前世也没有实践过,且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司星珩苦笑,前世哪有这些事情呀!怎么她悄悄对抗了一下命格,就把自己的命数碰的四分五裂。
她环顾一周,发现小女孩钻进了一个鼓包,随即起身跟上。
丞相和那个壮汉在刚刚位置后缓缓显出身形,“探子来报大军夜里突然从京城开拔,或许等不到几日我们就要迎战了。”
“那就等天黑。”丞相在壮汉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若是反抗,便...”
壮汉惶恐的张大了嘴,“可她似乎身份不凡呀!”
“昨日探子来报,霍骠骑带着人马做前锋。
总之人得在我们手里,再不济就杀了她祭旗。”
他手里已经接到了京城发来的密令,他手里握着的是此战主将的嫡亲女儿,自然有了谈条件的本钱。
只是没想到霍骠骑竟也为了这女子孤身探险。
有点意思…
丞相阴恻恻的抬起壮汉的下巴,“若这点事都办不好...”
壮汉唯唯诺诺的退到一边,冷汗直流,见丞相没其他事吩咐,思索了一番也朝鼓包走去。
而此时,司星珩正慢条斯理的打量着小女孩。
瞧着她穿着配饰皆是京城时兴的样式,说不定也是被虏来的,司星珩便放心大胆的靠近坐在她身边。
“你怎会在这里啊?”
女孩长相乖顺,回答道:“契戎进城后,父兄便卖掉我换了银钱逃命。”
司星珩愤然,不过她想到了她的那位父亲,似乎也能干出这样的事。
“你来这多久了?”司星珩瞧见女孩手上已然生了冻疮,可见是杂活做了许多。
“我知道这许多事,若我告诉你,你能带我逃出去吗?”小女孩浑若无事,似乎对自己的遭遇无甚所谓。
话刚落,壮汉掀开帘子闯进来,不解的看着司星珩。
壮汉见着小女孩在账内,不知怎的有些拘束的杵在帐边。
细碎的雨线拍在棚顶,声似击玉,也很好的掩盖住了密集的马蹄声。
女孩似乎笃定司星珩便是她的救星,双手与司星珩紧紧相握。
司星珩自己也被这警钟般的雨点声吓的颤抖,却觉得女孩神色仿佛也太过平静了。
就在三人各自心怀琐事发愣的时候,帐外传来尖利的鸣哨声,伴着一些利刃出鞘的锃鸣。
“啼踏”的马蹄声转瞬到了帐外,司星珩下意识的朝后面躲,便看见一抹实质性的银光一闪,壮汉倒下前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敌袭——!”
风驰电掣间,司星珩来不及多想,牵起跟她个头差不多的小女孩,快速掀起帐角,不顾形象的屈身钻了出去。
地上的铁桩貌似勾住了什么东西,慌乱中她只能用力扯断。
帐外,随着天色的转暗,有无数人头落地,刀尖滴血,血腥味悄然弥漫开来,而漫天的白雪,也会将这里的一切掩盖。
第7章 千里营救
帐外漫出的血气腥的骇人,司星珩努力抑住胃里翻腾的恶心,却忽视了身后小女孩逐渐煞白的脸色。
听着不远处传来密集的鼓点声,还有些窸窣的脚步声都朝同一个方向聚拢。
帐前东倒西歪的摆着些断臂残骸,还有着被翻动的痕迹。
这种手法倒不是两军对战,更像是疯虎般的扑食和单方面的收割。
司星珩从阴暗处钻出来,硕大的帘帐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缩起身子躲在帐篷后面,缓慢的探出半个脑袋,接着便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
残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飘挂着的霞云,血色的云海倒映在煞白的雪地里。
霍祁身形修长,落日的金丝缠绕在他四周,长刀泣血,傲然的睥睨着脚下的整个战场。
一张清润如玉的脸庞从满地尸//体的血泊中抬起,红镶玉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玉白的外衫被擦过许多裂口,露出里面熠熠生辉的银甲,反射着冰雪的光华。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霍祁身着盔甲的样子。
司星珩不由自主的抿起嘴,透过金光闪耀的山巅和霞光绚烂的山林,定格在那个熠熠生辉的人身上。
他静静的闭着眼,长长的乌发滴滴往下落水,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那一抹孤傲毅然的身影。
他只站在那里,便是最狂暴的电闪雷鸣。
让人呼吸都随着他的动作而摒窒。
他低着眸,深邃无底的暗瞳深处,藏着说不清道不清的万般心事。
司星珩没料到霍祁在如此之短时间内找到自己,她刚刚还绞尽脑汁想离开的地方,此刻已全然臣服于他脚下。
她长发未束未绾,满瀑倾泻而下,两人相隔几壑。
他贴身穿着的缎子衣袍早已被雨淋个透彻,银盔上的雨珠混着斑驳的血迹滑入雪地。
每走一步,身上的冰冷和杀气便卸了一份,将醉人的温柔都揉进了皎白的雪景里。
霍祁微微侧过头,凝望着她,眸中闪烁过及其隐晦的情绪。
而后平静的别开视线,将长刀掷进土里,迎着铁锈味的微风,声音轻的听不出力气。
“阿珩,过来。”
司星珩想都没想就提步过去,手腕即刻被嵌住,顺势就被木竹质的清香扑了个满怀。
霍祁轻微的揉搓了几下手腕上的血渍,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声,一点一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逐渐恢复清晰。
小女孩扶着帐边想朝两人走来,却不知中途看见了什么,蹲在原地干呕了起来。
司星珩疑惑的正欲回头,被霍祁掌住脖子带了回来,垂落下来的墨发扫过司星珩的锁骨,酥酥麻麻的。
“冷。”
司星珩心尖一颤,双手从霍祁腰上挣出,挎到他脖颈处,整个人都紧紧拢在霍祁怀里。
一只手不断抚在霍祁披散的黑发上,试图隔着冰凉浸骨的盔甲,传给他些许的暖意。
霍祁麾下的暗影们收拾着残败的战场,回想起刚刚霍祁剑下,有些契戎人甚至还来不及出声,就丧失了反抗能力,血肉之躯被刺穿、撕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些似乎从地底飘荡起来的凄厉惨叫声,让久经沙场的他们都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那样单薄的姑娘,却从容的跨过惨烈的情景,坚定的用自己小小身躯,去温暖那个一路虐杀开路的鬼魅修罗。
少顷,霍祁迟迟没有动静,司星珩试图踮起脚尖,从他肩上钻出半个脑袋,想透口气,却被蓦地遮住了双眼,
“别看,会吓着你。”
——
马车上的配制甚是豪华,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司星珩用脸颊蹭了蹭披风上柔软的貂毛,上面还带着檀香熏烤过的暖意。
只是霍祁身量比她高不少,披风下摆便拖在后面,限制了她的行动。
霍祁将早早放在马车上的小吃碟一件件摆出来。
马车此时坐两人很是宽敞,霍祁却偏偏坐在她下首,虽恢复了神色晴朗的模样,却是收敛了些笑意,脸色低沉。
司星珩从前日日围在霍祁身边,很容易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她连忙放下已经捏起的蜜煎,问道。
皇帝下旨要母亲分一半兵力到契戎丞相这边来,结果霍祁却带私兵围剿了丞相。
“哗——”
车帘被拉开,军医提着一个药盒低头钻了进来,放下手里端着的一碗姜茶,跪在霍祁身旁。
司星珩把姜茶端给霍祁,乘机让出主位,坐到了霍祁身旁。
霍祁轻抬眉眼,“你喝。”
司星珩乖乖的抿了口,眼看着霍祁从她手中接过热气蒸腾的茶碗,轻品了一盏,辛辣的暖意流转在两人中间。
她见军医端着小碗,在里面调制一些青绿色的膏药,一看就是止血愈伤的药膏。
霍祁伤的很重吗?
她主动上前拿下霍祁湿透了的外袍,笨拙的解开中间的盔甲,有一些贴片扎穿了内层的黑衣,嵌到肉里,她不知所措的停下手上的动作,指腹摩擦过满是坚韧的粗糙。
直到军医用匕首小心翼翼的割下霍祁贴身的衣服。
司星珩才看到他背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脱落,还有些因着旧伤新伤不断的撕扯,在背上留着一个个的凹凸的深坑,箭伤刀伤的反复重叠下,甚至辨不出是什么痕迹。
清凉的药膏刺激着沁血的疤痕,钻心的绞痛一刹那占据了霍祁的五感。
随着他低沉的闷哼,泪水就涌进了司星珩的眼眶,越堆越多,她不愿让霍祁反过来宽慰自己,昂着头倔的撇着嘴角。
“我发誓,我以后......”
“无须你发誓。”大滴的汗珠顺着霍祁额头滚落,他却云淡风轻的笑着。
“我会护着你。”
司星珩喉咙渗出急促的呜咽,眼皮和睫毛在泪水的重压下簌簌的抖,最终无声的倾泻下来。
“我不会乱跑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司星珩抽噎着朝他伤口上轻吹了两口气,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原理,“很疼吧。”
见着霍祁摇头,军医垂着头尽快包扎好了伤口。
他从来没有见主公身上的伤好全过,每次都是旧伤未愈,新伤又起,他屡次想给主公包扎,屡次被拒绝。
等他想豁出命去治疗时,主公早已带着致命的伤口,又奔向另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