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安不无难堪,“局长,是我无能,连累你了。”
“老张,快别这样说,时也,命也,要不是石冰玉这案子,也就没事了。这都什么事儿?你说,即使找到了那个让石冰玉怀孕的人,又能怎么样?石冰玉已经18岁了,即使把这个人定为□□罪,但与石冰玉的死也没有必然联系啊。”
这些张长安都知道,局长也知道,即使抓住那个人,又能怎么样呢?“老张啊,回到派出所,还得好好干啊,千万不要灰心,那2个案子,你如果还想查的话,就去查吧,我拨2万的经费给你。”
“局长!”张长安握住局长的手,“谢谢局长的理解,唐纳德的案子我还是坚持认为是情杀。”张长安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扭头看窗外,窗外的路灯透过泪水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派出所副所长已经把张长安的办公室整理好了,还是以前的那间,墙上还有之间他用铅笔写的字“去意彷徨”,现在倒好,终于不用彷徨了。当年他走的时候,副所长还是警校毕业不久的学生,现在已经老成持重独当一面了。他把工作安排下去,便点上一支烟开始思考如何继续调查唐纳德和石冰玉的案子。
张长安依据自己现有的刑侦理论,决定要把这几个案子并案处理,因为这些案子中都有徐明诚的影子,当然,还有那个叫章兰芷的老师也相当可疑。徐明诚在育才中学,孙安邦失踪,孙安邦失踪之前,徐明诚曾拜孙安邦为师学习围棋,如果孙安邦的失踪不是意外,如果孙安邦是徐明诚杀的,那么徐明诚为什么要杀死自已的老师呢?完全没有理由啊,也许有不为人知的杀人动机呢。章兰芷在光明中学读书时,继父陈华军被火烧死,虽说事后认定是意外,但如果事实不是那样呢?他一直对陈华军死于意外的说法心存怀疑。徐明诚和章兰芷在光明中学相遇之前,便已经各背人命,他们两条线杀人,在光明中学合并成一条线杀人,唐纳德是他们杀害的第一个,但是为什么他们要杀害唐纳德呢?杀人难道不需要动机吗,无目的杀人吗?这些杀人动机是张长安实在想不明白的地方,但是如果徐明诚爱着章兰芷,唐纳德求欢不成恼羞成怒□□了章兰芷,自寻死路,就好理解了。还有,石冰玉的怀孕又是怎么回事情?如果石冰玉被人□□,她为什么不控诉这个人呢?或者说,她为什么要保护这个人呢?尽管这个人与石冰玉的死并无直接联系,但他到底是谁呢?他一边提出疑问,一边又根据自已的推理给出答案,他就这样自问自答,困扰他多年的案子都迎刃而解了。他苦笑着摇摇头,手上一件像样的证据也没有。
张长安忽然想到那天他讯问石冰玉继父的时候,他告诉张长安石冰玉用什么奖学金给她妹妹买了辆山地车。这个情况要核实,明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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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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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冰玉家在城乡结合部,独立的院子,二层楼。院门是虚掩的,推开门,扑鼻而来的是栀子花的香气混合着新鲜粪水的气息。院子时有几棵橘子树,树上挂着青绿色的果子,几株栀子花开了一半、败了一半。一楼的走廊上亮着灯,一家人在悄无声息地吃晚饭。
张长安咳嗽了一声,石冰玉的继父忙不迭跑出来,上下打量却没有认出来,“我是张长安,现在是太平桥派出所所长,我们在市人民医院见过面的。”石冰玉继父讪笑两声,“张警官,快屋里请。”张长安摆摆手,“我等你们吃完晚饭吧。”“快请进吧,我们就吃完了。”
他们走进屋子,许采裳已经收拾好碗筷去洗碗了,石冰玉妈妈颓丧地坐在沙发上,仿佛吃个晚饭已经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我就问一个问题,石冰玉妹妹的山地车是不是石冰玉买的?她的钱哪里来的?”张长安说完,盯着他们看。
石冰玉妈妈与继父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石冰玉妈妈刚要张口,石冰玉继父便朝她挤眼,“这山地车是石冰玉买的,但钱是我们给石冰玉的,不是什么奖学金。”
“你能确定吗?”张长安正色道。
“能确定,张警官,不信你可以问她妈妈。”石冰玉继父讪讪道。
张长安瞧着石冰玉妈妈,这个憔悴不堪的女人说:“是的,她爸爸说得对。”
张长安本想告诉他们如果做伪证或是为了包庇什么人,会有什么样的危害后果,但一想,这家人受到如此的打击,尚在悲伤的沼泽还没有上岸,这样做怕是不妥。他知道今晚是问不出什么名堂了,便起身告辞。
走到院门口时,张长安听见石冰玉继父在埋怨他老婆,“说什么实话?你就不怕学校把那10万元要回去?我们家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冰玉死于意外,我们还有采裳需要培养啊……”张长安叹息一声,轻轻掩上门,月光朦胧,夏虫在夜光中飞翔。
不久,局长答应的2万元办案经费便拨付下来。张长安的线人大虾(太平桥派出所的线人,警察都从来不叫名字的,连姓也不能提)向他报告,说他看见石冰玉曾于2个月前出现的希尔顿饭店的旋转餐厅里。张长安便与大虾约定在太平桥见面。
太平桥是横跨京杭大运河的一座石拱桥,在明清时期,就是江南十大名桥之一(这是江都市市志上记载的,市志的编撰人员有时杜撰的随意程度令人咋舌),有“太平映月”之美名。现在的太平桥是仿明清时的水泥混凝土拱桥,桥身用了仿古作旧工艺,以至于一度让外地游客和慕名而来的历史学家以为就是明清时期石拱桥的真迹。
太平桥派出所是江都市最大的派出所,辖区内有十几万人口。外来人口与本地人口各占一半,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而大虾就是其中的“鱼”和“莠”。
大虾四十岁左右,本是一个纨绔子弟,家境富裕,学习不好,没有考上大学,他父亲把他送到部队上锻炼,本来可以推荐上军校,但他偏要留恋家里的富足生活,转业到机关,娶妻生子。也许是一切太顺利了,大虾百无聊赖、空虚度日,被人引诱吸了毒,他以为自已意志力无坚不摧、戒个毒还不是易如反掌,却一直走在戒毒、复吸、再戒毒、再复吸的路上,家里的几套房被卖得一干二净,工作也丢了,老婆带着女儿离开他了,父母一气之下双双病倒了,不久又双双含恨离开人世。他孑然一身流浪街头,靠几个吸毒的道友的偶尔资助得以勉强过活。张长安是在好些年前认识他的,是在一起抓捕毒贩的过程中发现他与几个人在聚众吸毒,顺便抓了的,一聊,发现曾经在一个部队当过兵,张长安的战友情油然而生,便把他放了,还把他发展成线人,这样他的生活有了一些保障。
靠在桥头一棵巨大的枫香树下,张长安他点上一根烟,慢慢来抽起来。烟这东西,他曾经戒过几次,每次都在接近成功的时候,又迎头遇上难缠的案子,便又一头扎入烟草的怀里,在烟雾缭绕中暂时忘却世事的烦恼。当他老婆拿这件事情哂笑他时,他总是正色道:“人生在世,活着已属不易,不必凡事苛责自已,要学会原谅自已,原谅自已的懦弱与毫无毅力,无所作为、平庸无常才是生活的常态与本质,我们要学会向生活和自已妥协。”
眯起眼睛,张长安看向桥对岸,那边才是大虾应该出现的方向。这时,一片枫香树叶正好落在他的肩上,他摸下一看,被叶子的形状吸引了,这分明是受难的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形象,他联想到自已这几年的遭遇,不由得心头一酸,眼睛蒙上了一团雾气。
沉浸往事之中,张长安并没有注意到大虾从哪里冒了出来。“张所!”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张长安,“早几天就听说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兄弟们都想你啦,今晚我给你接风洗尘!”大虾头发油腻而长,披在肩上,连风都吹不动,活脱脱一个过气的摇滚歌手,瘦得如晒干的小青蛙,牙齿漆黑,还掉了两颗,说话还漏着风,眼窝深陷,颧骨凸出,但精神很好,嘴上还叼着一根烟。
“不用了,大虾!改日我请你喝酒吧。”
“哪儿的话?”大虾从荷包里开始掏烟,手直哆嗦,掏不出来,大虾呼吸急促,就要哭出声来。
张长安赶快帮他把烟拿出来,自已抽出一支,点上,“嗨,没有想到大虾都抽上中华啦,真不了起。”说罢他竖起在大拇指。
大虾破涕为笑,“就是嘛,跟我们张所混的,怎么说也得抽中华呀。”
“大虾,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都复吸了吗?”
大虾连忙摆手,清亮的鼻涕都下来了,“张所,你走之后,我一口也不敢吸,不信,你可以问问小萝卜头他们。”
其实,前几天,小萝卜头因为吸毒过量掉进大运河里淹死了,只是大虾还不知道罢了。张长安从口袋里拿出1000元钱,递给大虾,“大虾,这是你的线人费,你省着点花。”
大虾感激地接过来,鞠了几躬,“谢谢张所,谢谢张所!”张长安从口袋里又掏出1000元钱,递给大虾,“大虾,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大虾一把抱住张长安,涕泪俱下。张长安通过其他的线人知道,大虾毒瘾太深,他的生命也就剩下2个月了,连戒毒所都不敢留。
大虾哭了一阵子,用袖子擦干眼泪,不哭了。
张长安问他,“大虾,你拿了线人费,线索呢?”
“两个多月前,我蹲在希尔顿饭店门口,我看到你给我照片上的那个女孩进入到了饭店,并且上了36楼旋转餐厅。”
“石冰玉?你看清楚了吗?”
“看得一清二楚,那女孩一副学生模样。”
“你怎么知道是上了36楼旋转餐厅?”
“我问了服务员,谁还没有几个朋友呢?”大虾得意地说。
“你的线索对破案很关键!”张长安拍了拍大虾,大虾面色欢喜起来。
张长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黄山烟,抽出一支递给大虾,大虾接过来猛嗅烟屁股,张长安给自已点上一支,把烟盒递给大虾。
“大虾,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
大虾想了想说:“我那老婆不让我看女儿,说一个吸毒的会把小孩子吓坏的。”
“你就不要再吸了嘛,正常一点嘛,我想办法,把你女儿带到你身边,你请她吃个肯德基,这样行了吧。”
“行了,行了。”大虾不住点头。
大虾的女儿在红星小学读六年级,张长安与校长比较熟悉,与校长说明了来意,校长把大虾的女儿领过来,“张警官,一定要保护好未成年人的安全啊。”校长叮咛道,张长安点点头,就把小姑娘领到了肯德基。
大虾已经点了一桌子的好吃的在等女儿,小姑娘怯生生喊了声“爸爸。”,过去一把抱住了大虾,大虾转过身,张长安看到他黑瘦的脸上泪流两行。张长安坐在靠门口的一个位子上远远地看着他们,那天也许是大虾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张长安从来没有见过大虾的生命像那天一样全然地盛放,一点也不像一个吸毒至深、无药可救的人。到了傍晚时,女儿和大虾挥手道别,张长安带着小姑娘回学校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大虾,大虾情绪低落、踽踽独行。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警察向张长安汇报,大虾死在太平桥辖区一个小树林里,死因是上吊自杀。听到大虾的死讯,张长安点燃了一根烟,那还是大虾送他的半包中华,青烟袅袅思绪上升,直升到可以告慰大虾亡灵的高空。
顺着大虾的最后一条线索,张长安找到了希尔顿饭店,找到了江中秋的旋转餐厅预定记录。又是江中秋,DDN矿业集团的老板,那个江南师范大学与光明中学的赞助人,是时候会会他了。
DDN矿业大厦位于市中心繁华的长江南路上,为了不引人注目,张长安打车过去,时间还早,张长安就在附近的小巷子里吃了碗馄饨。在一楼,保安拦住了他,“没有预约不准入内。”张长安只好掏出警官证,“警察办案!”保安没有见过这阵势,赶忙请求保安队长,保安队长一见张长安,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就是这个军礼给了张长安很好的印象,“我找江老板谈个事情,没有预约,你通知他一下。”保安队长赶忙给江中秋打电话,“让他上来吧。”江中秋在电话中说。
江中秋的办公室是在18楼,装饰别具风格,桃李竹柳,曲径通幽,宛如走进了江南园林,江中秋已经在会客厅等他了。
“您就是张警官吧?”江中秋伸出手来,用力与张长安握了握,张长安感觉到了他握手的力道。
“你就江中秋老板吧。”就在两个寒暄间,一个行动迅捷的年青女子走过来,招张长安鞠了一躬,“请问张警官,您是要喝茶还是咖啡?我们这儿有上好的六安瓜片和南山咖啡。”
“六安瓜片吧。”张长安不假思索。不一会儿,茶就上来了,果真是散发出一阵的清香。
“江老板,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转弯抹角,这样吧,我们就开门见山吧。”张长安说。
“张警官果然是快人快语,我也喜欢。”
“江老板,你是DDN矿业集团的老板,是江南师范大学与光明中学DDN杯奖学金的赞助人,对不对?”
江中秋心想这都是明摆的事实,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是的。”
“3月8号这天,你预订了希尔顿饭店36层旋转餐厅的一间包房,是不是?”
心“砰砰”乱跳,江中秋寻思,这个张长安如果没有确实充分的证据,是不会说得这样准确的。眼下,如果不承认,反而更加招致怀疑,如果承认,他肯定又要问是和谁在一起吃饭,那就胡乱编造一个,反正石冰玉出事之后,他就让希尔顿饭店的老板把那晚的当值服务员辞退了,却百密一疏,竟然忘记了销毁预订记录,真是不可饶恕的愚蠢。“是的,我请一个朋友吃饭。”
“你是谁哪位朋友吃饭?”果不其然,张长安步步紧逼。
“请问张警官,我是犯了什么罪,要接受这般的审问?这是我的隐私,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给我定罪之前,我有权保持沉默。”江中秋不露声色地反击了。
微微一笑,其实张长安早就料到江中秋会来这么一手,“石冰玉的死,其实很多人都有嫌疑,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帮你洗清嫌疑的。”
“你说的我不明白。”江中秋装作一愣的样子,这副惟妙惟肖的表情也在张长安的预料之中。
“我是来帮你的,你可不要弄错了。”张长安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石冰玉腹中的胎儿我们已经做了DNA取样,样本已经送到北京去了,你知道吗?”
江中秋心里一紧,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了懵懂的样子,“装得真像,这只老狐狸!”张长安在心里骂道。
“你这空调有点热啊。”张长安漫不经心地说。
江中秋拨了一个内线,那个送茶的年青女子马上快步走了进来,“你这空调打的多少度啊?怎么张警官嫌热啊?你的工作做的怎么这么不细致啊?”江中秋压制住怒火问道。“江总,我是按照您的吩咐打的25度啊。”年青女人委屈道。张长安赶忙打圆场,“江老板,不要误会,我刚才是看到你额头出汗,以为是你感觉到热。”江中秋下意识地摸摸额头,果真有汗。
“江老板,我该问的问题都问完了,我回去了,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说完,张长安掏出一张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