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玉面小郎轻咳一声表示不满,他自以为金迎邀他逛街,便是已对他芳心暗许,他适时有点脾气便能彻底拿捏住金迎。这法子他从前屡试不爽。
金迎瞥他一眼,想一想,托宣润将阿穷先带回去,交给阿朴、花婆照顾。玉面小郎满意一笑,挑衅地朝宣润看去。
宣润眼里没有他,此时,他正怒不可遏地瞪着金迎,片刻后,他眼里的愤怒渐渐褪去换作完全的失望。
他下颌处的肌肉一阵阵收缩、痉挛,明俊的面容似沉进无边的夜色里,幽暗无比。严肃的眼眸里情绪如疾风暴雨,变化莫测,在片刻的沉默中,他似乎经历了很强烈的思想斗争。
终于,他气愤地说:“三百文!这孩子你给我,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他。”
金迎诧异地看着他,挑一挑眉梢,想明白他的意思后便是一阵哭笑不得。
他竟真的要向她买孩子!
“三百文不够。”
“你那日说的只要三百文!”
“你不知物价浮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那日猪肉十五文一斤,今日已卖到十六文……”
“那我给你三百五十文,不少你的。”
金迎还是摇头。
宣润紧皱眉头,追问她到底要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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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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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小郎在一旁急得像只抓耳挠腮的猴子,几番张嘴都没能插上话,只等着金迎出个价,宣润若给不起,他也愿帮着出钱,只要宣润与小拖油瓶能立马消失,一点钱算什么!
金迎笑看着宣润,道:“你陪着我逛完街,我便将阿穷送你。”
她的语气还是一贯的随意,仿佛孩子在她眼里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个物件,可以由着她心意处置的物件。宣润眼中怒气更盛,他将阿穷的带着褐色毡帽的小脑袋按在胸口,顺势捂住那只露在外面的白里透红的小耳朵,狠狠瞪一眼金迎,眼里满是谴责之意。
金迎耸一耸肩,看向宣润怀里,阿穷正在偷笑呢。他才不信他娘会舍得将他送人,从前家里破产时那般艰难,娘都舍不得让他吃苦,他是娘心尖尖上的小宝贝呀,娘最爱最爱的就是他,怎么会随便将她送人?看来,宣爹爹果然是他的亲爹爹!
宣润没看见阿穷的表情,只怪金迎毫无责任心,更觉应该救阿穷于“水火”。
他狠狠咬牙应下来,抱着阿穷一路跟随在后。金迎不但让他带着孩子,还将自己原本斜挎在身上的小羊皮灯笼包也一并挽在他手臂上,她自顾自地东看看、西逛逛,见着有点意思的东西便站在小摊前摆弄,小贩热情招待她,玉面小郎在她旁边甜言蜜语哄她开心,逗得她时不时一阵娇笑。只要是金迎碰过的东西,玉面小郎二话不说买来送她,毫不吝啬银钱。每次给钱时,他还要挑衅地看一眼宣润,得意地笑,心想:我有钱、有本事哄迎夫人开心,你这穷小子只会哄孩子,哼!没用!
金迎顺着他的视线朝宣润看一眼,笑了笑,随口谢他破费,却无一点收敛的意思。玉面小郎并不心疼,小摊小贩的东西值几个钱,何况?这钱他花得心甘情愿,花得心满意足,照他的话说——
“一点钱罢,迎夫人若要我的心、我的肝,我也愿意给你!”
“谁要你的黑心黑肝?吓人!”
“迎夫人此言差矣,我的心肝可不是黑的,你若不信,咱们找个地方,我给你看看。”
“看看?如何看?”
“自然是脱下衣服看……”
“我看呐,是要拿刀剖开你的肚子才看得着。”
“那也得先脱衣服,才能……”
“……”
宣润立马捂住阿穷的耳朵,定住脚步,看着他二人走远,直到听不见玉面小郎那些油滑的言语。他沉着脸看着金迎那张娇笑嫣然的美丽脸庞,眼里带着一股子不自察的酸溜溜的怨气。
金迎朝他看来,笑着呼唤:“宣郎,跟紧些,别走丢了。”
说罢,她便转身走进一家富丽气派的首饰铺子。
玉面小郎抬头看一眼匾额,笑意一僵,视线落在金迎袅娜的背影上,他心里馋得厉害,握紧拳头咬牙跟进去。宣润抱着阿穷走近,并不进去,冷脸守在铺外,时不时往店里瞥一眼,见金迎娇笑着——对玉面小郎娇笑着,他的脸色便很不好。
宣润几次攥紧拳头,脚下踟蹰,有闯入铺子里的意思,但他终究没有闯进去,深吸一口气,转眼看向别处,只是连那扭头的动作都带着十足的怨气。
首饰铺里的东西可比街边的小摊上的小玩意儿贵得多,金迎仍旧只管随心挑选,根本不问价钱。玉面小郎陷入囊中羞涩的窘境,恨金迎花钱太厉害,但他已为金迎花去许多钱,此时绝没有收手的道理!
金迎点中一支翡翠镯子,扭头朝他看来,娇声唤他:“玉郎~”
玉面小郎立即堆起满脸的笑,爽快拍柜,“买!”
金迎满意一笑,带着翡翠镯子又去看耳坠子,玉面小郎摸一摸腰间的钱袋子,脸色瞬间难看。金迎好似不察他的异样,还让掌柜的将店里的好货全都摆出来,她要好好挑一挑。掌柜的“诶”一声,喜滋滋地摆满一台面的好货。金迎随意扫过一眼,满意地点一点头,确实都是好货,掌柜的没有欺客。
她让玉面小郎自己挑一个。玉面小郎眼力不俗,看一眼柜上的东西,便大致能够估摸其价格高低,他已花钱花得肉痛,特意选中一个便宜货——一只朴素的玉佩。选罢,他还怕糊弄不过金迎,用那骗人成性的小嘴,将之吹得世上独一、绝无仅有。
金迎笑一笑,慷慨道:“既然玉郎如此喜欢,我便将它买下,送给玉郎好了。”
玉面小郎闻言顿时后悔,恨他没选个最贵的——
他为迎夫人花掉那么多钱,不捞点回血,可真是亏大了!
他心里悔恨,嘴上却格外大方,“迎夫人有此心意,我已十分感动,这点小钱我还付得起!迎夫人只管挑选,不必吝啬喜欢。”
说这话时,他藏在背后的手都攥成了拳头。
金迎“扑哧”一笑,说:“够了。”
玉面小郎松一口气,渐渐松开拳头。
“结账。”
掌柜的拿起算盘,噼噼啪啪的一阵拨弄后,眯眼笑道:“抹去零头,一共四百二十两。”
玉面小郎倒吸一口凉气,转眼间白了脸。
“四百二十两!”
他手上算上现银、银票,不过百余两——
为进入江北商会铺路,他已花费不少银钱,此时,要他拿出四百二十两,属实是要他的命!
玉面小郎面露难色,声称内急要去方便一下,想要借此将金迎撇在店中,独自溜走。金迎看穿他的用意,笑着留住他,回头朝店外招手,宣润抱着孩子等候在那儿,脸上已有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宣润看见她在招手,却当没看见,别开眼去。
金迎只好娇声喊:“宣郎!来。”
宣润瞥她一眼,见她正指着他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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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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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坠在宣润腰间的是金迎那只羊皮灯笼包。
宣润低头看一眼,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抱着阿穷走进店中。
金迎笑着迎上前,从他胳膊上取羊皮包。阿穷小手一张拽住带子,奶声奶气地说:“娘,别乱花钱。”
他小小年纪只在这种时候一副老成模样,金迎掰开他的小手,用曲起的食指关节戳一戳他气鼓鼓的小脸,“娘这叫买开心,不叫乱花钱。”
“可是……”阿穷还想劝,金迎已拿过羊皮包,摸出一枚金币,用染着丹蔻的白嫩手指夹着搁在柜上。
宣润叹一口气,无奈摇一摇头,哄着阿穷莫要操心。
掌柜的看一眼金币,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金迎,一会儿又低下头去,将眼睛凑到金币上仔细地瞧,小小的金币与铜钱模样相似,上面铸着四个字——江北商会。
江北商会的金币!
掌柜登时两眼冒光,颤着手将金币拾起,翻来覆去地摩挲、端详。
金迎拿着包,看他一眼,“够么?”
掌柜的堆满脸讨好的笑,“够!够了!”
江北商会一枚金币,可抵五十金,一金可抵十两银,这一枚金币怎么的都够了!更何况,江北商会的一枚金币可不仅仅是一枚金币,还是一个能让他飞黄腾达的机会,凭这一枚金币,他便可参与江北商会一年一度的招商大会!一旦入会,他这铺子往后不愁没生意!这样的好事,他从前想也不敢想,那可是江北商会啊,江北的大小商户,谁不想名列其中?
掌柜的激动地拱手询问:“想必夫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小祖。”
金迎客气一笑。
掌柜的一面作揖,一面道:“久仰,久仰,不知金小祖大驾光临,招待不周,还望金小祖海涵。”
玉面小郎在一旁已经惊呆了,原来迎夫人便是他将要拿下的金小祖!巧!真是太巧,这一定是老太爷有意的安排,如此别样的缘分,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今日做的一切都值得,花的钱也都花在了刀刃上!值!实在是值!
若他今日便能成为金小祖的入幕之宾,还用愁着加入江北商会的事么?
只要金小祖知道他的厉害之处,一定再也舍不得他离开,到那时,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他将金小祖哄好,凭金小祖的财力、人脉,往后他在生意上有任何难处都不成问题……
“哎呀!我竟不知迎夫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小祖,说来,我与柳会首也算旧识,早已有意与金小祖结识,未曾料到我与金小祖竟如此有缘!这何尝不是一种天意,命运故意的安排……”
“哦?玉郎你与柳云陆认识?我怎从来未曾听他提起过你?玉郎这样的妙人儿,柳云陆若有你这样的朋友,早该与我说的,他难道怕我欺负你?”
玉面小郎不由得心虚,他其实根本不认得柳云陆,虽然他曾几番前去求见,但柳云陆那人狂妄至极、十分难搞,根本不肯赏脸。他说与柳云陆相识虽是个谎话,随时有被戳穿的风险,但他不怕,等过了今夜,金小祖一定再也离不开他!到那时候,他再与柳云陆结识也不迟,金小祖都已是他的女人,还能为这一句小小的谎话真的与他翻脸么?他不信。
不过,有一件事他得先问清楚。在江北的地界上,敢如此直呼柳云陆大名的只有这金小祖一人。江北商户中有个秘密的传闻,说那柳云陆与金小祖关系匪浅,是那小拖油瓶的爹,倘若真是如此,他得有所防备,毕竟是给柳云陆戴绿帽子,一定得千万个小心……
这般盘算着,他的视线落在阿穷身上,带上从未有过的友善笑容,细看阿穷一阵,一面点头一面夸赞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呀!这孩子与柳会首长得真是像,将来必定也是人中龙凤,大有作为的厉害人物!”
宣润皱起眉头,心想,他怀里的孩子与那江北商会的会首柳云陆像?难道柳云陆才是这孩子的父亲?
玉面小郎故作亲近,抬手去摸阿穷的小脸,想要逗一逗小孩子,阿穷讨厌他,一下子将脸埋在宣润怀里,顶着屁股对着他,嘴里还喊着:“坏人!”
玉面小郎尴尬一笑,指着他硬夸:“看看,这样小的年纪,便有如此气性,果然不是常人呀!哈哈哈哈……”
他眼珠溜溜一转,眼里冒着算计的奸光,偏过头去,悄声金迎说:“迎夫人——我听闻柳会长在外奔波,已许久不曾回来江北,迎夫人若有什么难处,不妨与我说道说道,我愿帮迎夫人排忧解难。即便迎夫人与柳会首之间生出嫌隙,也莫要由着阿穷小郎君乱认爹。毕竟,不是谁都配给阿穷小郎君当爹的!”他说着,乜斜宣润一眼,满眼不屑之色。
金迎讽刺一笑,“他不配谁配?”
这是她与玉面小郎交手以来,第一回 表现出明显的不悦。
玉面小郎一阵惶恐,连忙说道:“那人自然该是柳会首!毕竟,柳会首才是阿穷小郎的亲爹!别的人只不过是趁虚而入的替代品罢了。”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宣润,挑衅地抬起下巴。
宣润看着金迎,眸色愈发深沉。
阿穷果真是她与柳云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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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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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迎皱眉道:“谁与你说柳云陆是孩子的爹?”
玉面小郎一愣,这还用谁说?有心入江北商会的商户,谁不打听柳云陆与金小祖的关系?当然,他并不尽信这些传闻,所以他才要试探。
玉面小郎问道:“难道柳会首并非阿穷小郎君的生父?”
他的疑问也正是宣润想问的。宣润看着金迎,等着一个答案,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关心阿穷的生父,他明明知道自己先前的揣测有多荒唐,左右逢源的迎夫人,江北商会的金小祖,怎会那么巧就是他打听了四年的人,阿穷也不会是他得……天底下绝不会有这样巧的事。
金迎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眼神冷淡地直说:“柳云陆不是。”
玉面小郎暗自窃喜,却又装作不信的样子,追问道:“倘若柳会首并非孩子的父亲,那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谁?总不会是这个穷酸……”他嫌恶的目光又在宣润身上挑剔,不论他说怎样的话,总要将宣润带上贬低一番。他是真的有够讨厌宣润的,在他看来,若非宣润三番两次前来碍事,他早就已经拿下金迎,一只脚迈入江北商会的大门了!
金迎朝宣润看去,笑一笑。宣润只觉喉咙一阵发紧,心被人揪住似的,他私心里不愿金迎说出真相。他心里明白,他不是孩子的父亲,而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他都有种莫名的嫉妒,不愿得知他的存在。他却不敢去深究自己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感受,他明明与眼前的女人什么也不是。
金迎微启朱唇似要说话,宣润严肃的眼眸里显出几分紧张与期待。
他本能地抗拒着真相,又期待真相来临,使他彻底放下心中那一点奢望,从怀疑中解脱出来,不再被复杂的感情纠缠着。
宣润以为他这些日子对金迎莫名的在意,只因他心中那一点理智不容却又抹不去的怀疑,若非如此,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如此上心。
金迎挑一挑眉,望着宣润只是笑,不说话。宣润抿着唇,喉头滚动着。街上吹过的风冰冰凉凉,带着糖饼的甜香,宣润却觉得自心头处有一股热,一点一点往外冒。那热涌到脑子里转一圈,化作他愈发粗重的鼻息。
金迎视线落下,落在阿穷脸上,问:“阿穷,你说说看,谁是你爹?”
阿穷搂住宣润的脖子,骄傲地宣告玉面小郎:“这就是我爹!我的亲爹爹!”
玉面小郎怎会信他天真的话语,看向金迎,他还想追问。金迎已不想多说,“听见了?阿穷已经告诉你,玉郎,你还不信?”
玉面小郎最会察言观色,何况金迎并未再继续伪装,他一看出金迎不耐烦,便话锋一转说起别的趣事,毕竟,只要金小祖不是柳云陆女人,他便用不着顾及什么,至于那小拖油瓶的亲爹是谁,他一点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