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啊,他并不认得啊!
那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小子还想当我大爷?”
章七心情本就不好,见那人语气不善,更是口不择言:“未经同意擅入我家大门,你个孙子还有理了?你大爷我出生的时候,你个孙子还不知道在哪喝奶呢。啊呸,我竟当不得你大爷了……”
中年男子听他污言秽语不断,皱了皱眉,强忍着怒气打断他的话:“我不过说你一句,你这人倒爱记仇。可旁人打伤了你,你倒是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章七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人莫不是夔王怕他寻仇报复,特意安排过来监视他的吧。
中年男子见他缩头缩脑的样,嘴上骂了句“怂货”。
章七常年混迹市井,被人前骂人后骂的时候多了去了,早练就一副厚脸皮,因此趴在那一动不动。
那中年男子也是怪,从包袱里找出金创药,扒下他的裤子竟是要给他上药。这可把他吓得不行,还以为对方对他有什么企图呢。他堂堂男子汉一个,可不想做那什么兔子爷。
中年男子知道他的想法后,“呸”了一声:“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副尊容,还想当兔子爷,当太监都没人要!”
知道对方并不是打算摧残自己,章七这才安下心来。
不过让他纳闷的是,上过药后,那中年男子还教他几个咒术。
这个世道,还有人愿意将术法免费传授于他人?
章七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想,左右都是他自己占便宜。
他也算是有天赋的了,不过短短半天,就学会了那几个咒术,脸上不免就露出得意的神色。
中年男子嗤道:“不过是些粗浅的术法,你要是学不会,那就是真的猪脑子了。”
章七当然不是猪脑子,说不得,他在玄术一道上还真有几分天份的。不过,章七心里也清楚,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学了别人的术法,自然得为别人办事。
那中年男子说了:“那夔王不过是因为些许小事,就将你重责一顿,难道你还真能咽得下这口气?”
那还用说,章七恨不得立时将夔王抓来五花大绑再乱棍胖揍一顿,也好出一出心头的这股恶气。不过,他对这个中年男人可不信任,嘴上怂道:“人家是王爷,我这种升斗小民,被打死了也是活该。心里哪里还敢有别的想头?”
中年男子冷笑:“你当真这样想?我原本真有办法,让你出出这口气。不过你既觉得自己被打死了也是活该,那我这个旁观者就没有必要多管闲事了。”
瞧中年男子这副过目即忘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能跟夔王对着干的那种大人物。章七当然也不太敢相信,不过若中年男子没有吹牛,那这个仇他还当真有希望报上一报。左右不过试上一试,他也不吃亏。
于是便有了这晚章七领着两小弟躲宵禁这一幕。
中年男子给了他一张布阵图,只要他照着布阵图在城中各个地方画下符阵,就能给夔王那小子添上不小的麻烦。
至于是什么麻烦,中年男子没跟章七讲清楚。
所以当两个小弟问起为什么大半夜的出来搞事情,章七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实在怪不得章七。当时章七也想向中年男子问个清楚明白的,只是还没等他问出口,中年男子就打开包袱,露出里面白花花亮闪闪的一百两银子。从小到大,章七哪里见过如此多的银两?这一下两眼放光,喜不自胜,早就将疑问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而且对方说了:“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你九百两银子。”
听听,不过是半夜出门画几个符阵而已,轻轻松松就能赚一大笔银钱。这世上的事情,难得糊涂,何必事事非要寻根问底呢?
章七领着两个小弟,在城中画下最后一个符阵时,那张猥琐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却不料随着他最后一笔落下,城中各处忽地浮现出亮光。
这亮光在暗夜中出现,似乎传递着某种不详的信号。
满是墨汁的木桶此时只剩下浅浅的一层了。终于不需要再提着这重得要人命的木桶,两小弟挤眉弄眼地看着对方,咧嘴嘻笑。忽见头顶上有亮光闪过,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原来这二人也知道自己是出来干坏事的,难免有些草木皆兵了。
“老、老大。”这不,舌头都开始打结了,“刚刚头顶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闪过?咻的一下就不见了!”
章七当然也看到了,不过由于那亮光闪过得太快,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之故。此时听闻两小弟说破,心中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握着手臂粗笔杆的手微微抖了抖。悔意开始在心底蔓延——就怕自己错信了人,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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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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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沈宅前院书房。
沈遇与夔王这对兄弟正在互诉着别情,忽听得门外一阵急剧的拍门声。
“不好了,阿寔,玉雀城出大事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嚷道。
沈寔是夔王的名字,而夔王是景煦帝第二子,乃皇后吴佛妙所出,虽非长却是嫡出,地位尊贵,寻常人绝不敢如此这般直呼其名。而门外来的汉子之所以敢这么称呼夔王的名字,除了两人一起长大的情份之外,还因为他是国舅爷吴有道的儿子吴翌。本来吴翌应该称呼沈寔一声表哥的,可因为表兄弟两的生辰不过隔了几天,吴翌这个人死脑子,不肯叫表哥矮沈寔一头,遂打小就直呼其名。
沈寔为人豁达,也不觉得表弟此举冒犯。
小的时候,这表兄弟两倒是经常打架。也不知道是不是越打感情越深,五年前沈寔放弃京城的繁华,来到这边塞苦寒之地时,吴翌也偷偷在背后跟过来了。为此,可把吴翌他爹吴国舅气得不轻,每年都要写几封信过来骂他。不过,可能是近两年跟着沈寔打了不少胜战,让吴国舅于有荣焉,那些骂人的信吴翌再未收到过了。
这在吴翌看来,已然相当于自己的老父亲跟自己低头了。这可太难得了,要知道,当今的朝政是吴翌他姑,也就是当今的吴皇后把持着。正所谓独木难支,就算是贵为一国之后,没有几个亲信在朝堂上扶持,高高在上的地位也是难以为继的。而吴翌他爹,作为吴皇后一母同胞的兄长,在朝堂上支应着吴皇后,兄妹二人可以说是互为对方的倚仗。
自打五年前的政变事件发生后,吴国舅就更得吴皇后的倚重了,地位直逼当朝宰相。及至后来,还迫使朝庭设立了左右相之职,将原来宰相的职务一分为二。如今,吴国舅任职左相已有两年多了。
还别说,人的地位一高,所有的东西只要想要,就会有无数的人想方设法送到手上。这些年,吴相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有的一切皆是顺心如意的。这个时候的他,最容不得旁人忤逆他的想法,哪怕这个人是亲儿子也不行。吴相对吴翌这个儿子那是处处看不惯,天天逼着他学这个学那个。
偏偏吴翌这个富贵乡里长大的公子哥,同样不喜欢老父亲对自己指手画脚。因此在京城那会儿,旦凡父子俩一碰上面,就跟点燃了炮仗似的,吵得不可开交。
吴相认为儿子不上进,不听话,不孝子一个;吴翌则觉得老爹吹毛求疵,是个老顽固。
如今,这个老顽固变相地向自己低头了,吴翌心里就跟六月天喝了碗冰水似的,那叫一个爽啊。
照吴翌原先的打算,他决定在处理完玉雀城的一干事宜后便打道回京,于他而言,也算是“衣锦还乡”了。谁知道竟碰上妖魔降世这种事情。
作为见证过政变,且在战场上撕杀过的一员,吴翌自认为自己不再是愣头青。因此像妖魔降世这种事,绝对不会是偶然发生的,一定是有什么人在故意搞事。
各种阴谋论早就在他心里演练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乍听闻沈遇也在这玉雀城,吴翌便怀疑到他身上来了。在吴翌心里,他们吴家和吴皇后、沈寔属于我方阵营,而沈遇则和皇帝那个讨厌鬼站在敌方阵营。既然双方阵营不同,那沈遇搞事就没啥好奇怪的了。
奈何他将自己心中所想摊开来讲给沈寔听,沈寔却不赞同。
他可是一片好心啊!
难道沈寔除了会打仗,实则竟是个无脑的傻白甜?
吴翌为沈寔这个傻白甜忧心不已,推开书房大门后,径直走到沈寔面前俯身低语:“大事不妙,阿寔,不知何故,整个玉雀城全被妖魔大军给围住了!”一双眼睛却警惕地盯着沈遇,他怀疑此事也是对方搞出来的。
不然怎么妖魔降世,沈遇就凑巧出现在玉雀城?而且还隐瞒自己的行踪,若不是被沈寔无意中发觉,恐怕对方直到离开此地都不会现身与亲弟弟相见吧。再说了,好不容易沈寔过来与他见一面,好巧不巧的,妖魔大军便在此时莫名其妙地出来攻城了。
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说不定,沈遇是因为朝政被吴皇后把持,他自知自己无望于帝位,遂打算借刀杀人除掉沈寔这个嫡子,为自己今后的帝路扫除障碍。
视线中的沈遇端然若仙,但吴翌知道,这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不过是虚幻泡影。真实的沈遇,或许隐藏在庞大的阴影里,如只狡诈至极的恶狼,时机一到便露出狼牙。
可惜沈寔这个傻白甜还妄图维持兄友弟恭的幻象,对此一无所觉:“什么!妖魔大军围城?”瞧瞧,他关心的只是妖魔围城的事情。“皇兄,此事事关重大,我得赶回府邸找方老丈商议此事,请恕我先行告退失礼之处。”
沈遇自然不会怪他:“正事要紧。妖魔无情,你……万事小心。”
本是兄弟间关心人的言语,可落入吴翌耳朵里,落得一个“假”字。
吴翌跟着沈寔出了沈宅,便迫不及待上眼药:“殿下,你说今晚这妖魔围城的事,会不会跟大殿下有关啊?”
沈寔瞥了他一眼:“为何这般想?”脚下不停,快步到了马前翻身上马。
吴翌也跟着翻身上马:“要不然,他一个皇子,不好好待在京城里享福,跑来边境吃风沙?若不是图谋甚大,怎会吃这般苦头?”
沈寔无语:“快收回你脑子里那些阴谋诡计,皇兄断不会如你所想的那般不堪。他若真如你所言,能操控妖魔,何不直接在京城翻云覆雨?”说完,也不等吴翌回话,鞭子一甩,座下的马儿立刻飞奔出去。
此时的玉雀城边,原有的护城符阵似乎破了一个大口子,妖魔大军似嗅到血腥味的苍蝇般,蜂涌而至,从这个撕裂开来的大口子中涌入玉雀城。
一时间,外城圈的老百姓尖叫连连。
城南元柳巷崔府。
崔宝珠躺在床上睡不着,忽听得门外一阵喧嚣声。
她穿鞋下榻,就见父母提着烛台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哥哥崔玉良和嫂嫂周容。
可以说,一家子全聚在她闺房里了。
“爹,娘,还有哥哥嫂嫂,你们怎么全都过来了,是不是外面出什么事了?”
“唉!”崔伍德拍着大腿,“宝珠啊,现在外城被妖怪攻占了。可能再过不久,妖怪就杀到咱们这里了。咱家就你懂玄术,爹娘指着你救命呢。”
崔宝珠先是愕然,继而瞧见哥嫂满是担忧的脸,情知父亲所言不假。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出口嘲讽:“爹爹之前不是送了两位族兄去天师坊当学徒吗?怎么,爹爹不指望两位族兄庇护,怎么反倒来寻我这个‘对崔家前途无益’的女儿呢?”
崔伍德苦着脸:“哎哟,我的宝贝女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跟你爹耍嘴皮子!”
崔宝珠心中冷笑不已。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亲爹心中虽比不上哥哥,可也是重中之重。谁知亲爹反手就送两位族兄去天师坊,对她这样的不信任,这不啻于往她脸上狠狠甩一响亮的耳光。原来在亲爹心中,用不到她时,她就是“对崔家前途无益”的女儿;用到她时,她又变回亲爹口中的“宝贝女儿”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得成全这个虚伪的爹爹,只因为他和娘及哥嫂一样,都是她的亲人,割舍不掉的亲人。
崔宝珠一面为自己愤愤不平,一面下笔不停画符箓。
当符箓贴满整个房间时,她已是满身大汗,后背都被汗水给打湿了,湿黏黏的怪难受的。可一家子都在一个房间,当着亲爹和亲哥哥的面,她总不能换衣裳吧。
得,难受也穿着吧。
“爹,娘,这个房间已经贴满了驱邪符。只要你们不出去,妖魔是进不来的。”崔宝珠殷殷叮嘱道。
崔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皱着眉头困惑道:“宝珠,听你的意思,你这是要出门去?”
崔玉良还未说什么,周容就开口了:“娘说笑了,外面多危险啊,小姑还要保护咱们呢,定不可能在此时弃我们而去的。”说着,讨好地对崔宝珠笑笑,“小姑,是这样子吧。”
她这是怕崔宝珠离开了,万一符纸出了什么问题,留下来的一家子又该如何保命?
崔宝珠却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嫂子,你们待在这里很安全。但是外面的民众,他们没有符纸,很可能会命丧于妖魔之手。我既已接受夔王的招募,理所应当为玉雀城出一份力才是。”
崔伍德是个生意人,自然懂得富贵险中求的道理。若是女儿今晚在护城一事上出风头,入得那位夔王的眼,说不着今后就平步青云了。而崔家,也可以借此改换门庭。
不过瞬间,他就已经权衡好了利弊:“宝珠,爹帮不上你什么忙,你只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旁人的命,能护则护。如若不能,当见机行事,切记不可逞强,万事保命为先。”
他确实想要改换门庭,但和女儿的性命一比,还是女儿的性命更重要一点。
崔宝珠听出了父亲话里的真心关怀,一颗心顿时软成一团。这一瞬间,她原谅了父亲之前对她的不信任、不看重。
“爹爹的叮嘱,女儿记住了。”说完,毅然转身出了房门。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周容抿了抿唇。她可不相信小姑子有她所说的那么高尚,什么“理所应当为玉雀城出一份力”,这些话,她一个字也不信。这个小姑子,铁定是去了城西葫芦巷子,找那李秀才去了。
不得不说,周容对崔宝珠这个小姑子,了解颇深。
崔宝珠确实去了城西葫芦巷找李慎。
她一个大富之家的千金小姐,初识情滋味,便尝尽了百般苦楚。然情之一事,欲忘难忘,身不由已。她这一缕情丝既已粘在李慎身上,心里便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他的安危。所以将家人安顿好之后,便马不停蹄赶过来救援。
谁知道这回却扑了个空。
崔宝珠赶过去时,只见到他家中外墙上贴满了驱邪符,周围邻居全都聚集在那里,将小小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的。
那些躲在里头避难的居民还以为她也是过来避难的,有个老妇人还好心地挪了挪位置:“姑娘,这里还有地方,快过来坐下。”
崔宝珠看着那些人一个紧挨着一个,满满当当占了一屋子。目光在那些人脸上逡巡了一个来回,并没有在其中见到李慎的身影,只得开口询问:“我来找李秀才,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