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月难免好奇。待听闻答案后,很是讶异:“什么?你也要去普宁寺?是去参加天师盟大会吗?虽说你身怀妖气懂点术法了,可你是皇子啊,何苦去争那个虚名,把名额让给别人吧。”
那么多普通人就等着这次大会扬名立万呢,他一个皇子富贵无极,跟着去渗和什么热闹?
再说了,他跟着去,她不就不能按照原计划和容姑姑她们汇合了吗?
计划得好好的,陡然掉出一颗绊脚石,这隔谁心里高兴得起来啊。
然不管她如何劝说,沈寔都执意要去:“本王不过是为了赡仰道门的风采,哪里是为了争名夺利?”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阻止?司月不高兴了:“那你也没必要跟着我啊,你自己也是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要人陪同。”
沈寔辩解道:“本王瞧着司姑娘一人前往,难免孤寂,这才起了陪同的心思。本王实乃一片好心,司姑娘不接受,可是另有要事要办?”
司月一阵心虚:“我哪里有要事啊。”他忽然如此黏人,莫不是已经已经知晓她此次前去普宁寺不为大比实为救人。可他怎么知道的?难道天容观的劫难真是皇帝做下的?如今坏皇帝将实情告诉了他。父子亲情,他选择站在父亲这一边?
不对!
司月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不是……
“夔王殿下,你不能去普宁寺。”疑心生起的时候,司月打算劝沈寔回头,“你知不知道你父皇他……”刚要将实情告知,又生生将话头截断了。她这是要讲一件有违人伦的悲惨之事,万一沈寔不相信,就着这个问题纠缠她,那她还要不要去救人了?
罢了,就让他跟着吧。到了普宁寺,她再想办法跑掉。至于沈寔,他如今身负妖法,想必不会轻易就死掉的。
司月偷偷放飞一纸鹤,让纸鹤帮忙到容姑姑那里传达她这边发生的状况。
容姑姑收到纸鹤,便带着婉静和王蕴和两人先行赶去普宁寺。
可惜一进寺门,便被接引史领到偏殿石塔处。
“怎么办?”婉静悄声问容姑姑。
容姑姑给她一个稍安勿燥的眼神:“先过去那边再见机行事。”
而司月则被沈寔一路往大雄宝殿赶去。
她一脚踏进寺院,便觉一阵头昏目眩。不过她并不在意,给自己贴了一张隐身符便悄然从甬道侧门溜走了,打算前去寻找容姑姑留下来的暗号,与她们汇合。
可是她越往前行,脑子就越发疼得厉害,耳朵里似乎充斥着无数的声音对着她彻彻私语。
到底是谁在说话?
她举目四顾,周围却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数不胜数的白光从四面八方向她聚拢而来。她情知不对劲,却已避无可避,任由那些白光射向自己。一时间,整个身体又开始钻心的疼。
就好像……又回到了渡河的那日,她飘浮在白雾中,周身被那白雾所侵蚀,皮肉寸寸裂开。
耳朵里的那些声音越发猖狂起来。
她是妖!她是妖!她是妖!
司月不得不停下脚步,抱住脑袋。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她大声地喝止那些声音。
白光不住地射向她,犹如永无休止的利箭,每一道都令她肌理绽开,她看着自己的血气从肌肤伤口处烟雾般袅袅向周围扩散开来。
“你是谁?”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我是司飞舞。”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答道。
思绪又回到漕帮总堂府邸假山下的那间石屋,她曾在石屋里见到的幻梦。
原来司飞舞梳弄那夜,踢开她房间大门的那个人正是自己。只是那个时候,自己的脸不是长现在这个样子,那张脸和司飞舞的脸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再后来,她问她:“你叫司飞舞,那我叫什么名字?”
司飞舞眼珠子转了转:“咱们既是孪生的姐妹,我叫司飞舞,你自然就叫司流光了。不是有句话叫流光飞舞吗?”
司流光。
这个名字在她耳边响起的那一刻,那些被她遗忘的无数记忆如汹涌的洪流般冲击着她的大脑。
司月扯扯嘴角,原来她根本就不是司月,她的真名叫司流光,是飞舞给她起的名字。
两百多年前,司飞舞在天容观正殿欲杀那个叫柔柔的女子,反被柔柔推搡开,司飞舞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她的石身上,血流了下来,染红了她的石身,给了她妖变的机会。
一年前,天容观弟子司月被人一剑穿心,倒在望月石上,血液从望月石表面的青苔上渗入,直达她的石身,又给了她再次妖变的机会。
从前不明白的事,如今全都明白了。
两百多年前,她不知为何与司飞舞长得一模一样,如今终于有了答案。原来谁的血流在她身上,她妖变后就是谁的形貌。
司月颓然倒在甬道的青石地板上。此时她全身已无一寸完好的肌肤,血肉模糊,衣裳尽被血水浸湿,如条搁浅在岸边等死的鱼。
她喘着气,视线中出现一片墨绿色的衣摆。她艰难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沈寔那张熟悉的脸。
“是你!是你诱我来到此地!”她伸出手指,笃定地指着对方,声音吵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我?”
但沈寔并不说话,他面无表情蹲下身来,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来,步伐坚定地按照原定的路线走向大雄宝殿。
“你,你要带要去哪里?”司月慌乱道,血液从她双眼处不断地渗出,让她无法看真切道路。
但对方依旧默然不语。
从甬道处到大雄宝殿的距离并不甚远,她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她并不知晓那是大雄宝殿前面的正院,但能感知到那里的强势到极致的阵法。不稍有人说明,她便知晓那是阵眼所在。
她感觉到自己的皮肉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寸寸断裂,但又因为妖体特殊而又不断地被自身所修复。但从伤口处不间断地溢出来的血气却是没办法被身体所收回的。
这便是天道,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的天道。
在她被沈寔抱走之时,她还满怀希望,希望他对她并未怀有坏心,希望他的到来是为了带她逃离这个阵法。
但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为什么?沈寔!”她的声音带着悲怆,“我也曾几次救你于危难,我对你有过救命之恩,为什么你要害我?为什么!”
声声泣血,直击沈寔内心。
沈寔唇瓣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低微,她并未听得真切。
回答她的是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为什么?因为我们是人,你是妖物!人与妖向来势不两立!”
上阳道长对着沈寔赞许地点点头。
“我是妖?”司月声音越发难过,“可自我来到这人世,未曾害过一人。反而是你们,是你们处心积虑想要杀我。”
上阳道长冷哼:“司流光,你说你未曾害过一人?昔年在季马川,四大观集齐七十二道门高手,布下天诛伏妖阵与你一战,最后死伤惨重,只有叶观主一人活命。你还敢说你没有害过一个人?你双手沾满血腥,天地所见证,任你如何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从前听闻四观于季马川封印司流光时,她只当传闻故事听,如今才知晓故事的主人公正是自己。
她曾经杀过人?
司月低头看着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为什么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为什么她想起来了一切,却独独忘了昔年季马川那一战?
“不可能,不可能。”司月不敢置信地摇头,“一定是你们骗我!”
她知道上阳道长口中的叶观主便是司飞舞。当年司飞舞带着她离开青楼,一头扎进人间世道,浪迹天涯,何等快活?飞舞教她读书识字做人的道理,她教飞舞玄门道术,两人一起同吃同住共度了十年。表面上瞧着情同姐妹,实则飞舞于她而言亦师亦友……亦母。
“飞舞她不可能会联合道门对付我的,绝不可能!”
上阳道长冷笑:“看来你这妖女还真把当年的事给忘了。当年叶观主与朱雀观俞观主的爱徒许朝阳相知相恋,眼瞧着就要成亲了。可是你却出手伤了叶观主的心上人。你说,叶观主怎可能对你不怨不恨?你妖性难除,叶观主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子,怎会放你逍遥于世间?”
不是这样的。
司月告诉自己。她和飞舞在人世间流浪,终于有一天,飞舞道法有成,被天容观所看中。天容观威名不再,需要一道法高深的女子充当门面,重整天容观旗鼓。飞舞她厌倦了居无定所的生活,接受了天容观的条件。她便跟着飞舞到处斩妖除魔,帮着飞舞树立威名。然而纸包不住火,她是妖类的身份终于还是被人所察觉。
当时飞舞已经改名叶非舞,斩断前缘,成为天容观的观主。天容观在她的带领下,不到两年的时间便恢复了昔日的荣光。
可偏偏就在此时她的身份被其他三观发现,三观逼迫飞舞诛杀她,否则便将天容观与妖邪为伍之事向世人宣扬。
人类的感情如此复杂,当初飞舞为了争花魁可以对昔日好友痛下死手,自然也可以为了守住观主的名号答应三观的条件。
是这样吗?
她在心里默默问自己。可惜她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
她以为,纵是天下与她为敌,飞舞绝不会背叛她的。可是她却是被真真切切封印了两百多年。
看来她还是不够了解飞舞。
天下人都可骂她,唾弃她,害她,杀她,她都可以淡然处之,为什么伤害她的人偏偏是飞舞?
司月觉得身体发冷,她抱紧怀中的琵琶。旧物还在,故人却早已远逝,只余空空一个她。
她满心悲愤,指着沈寔问:“那你呢?你也想要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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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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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姑姑三人从偏殿脱身出来,但见大雄宝殿上空风云涌动,急忙赶过去。
婉静还在问:“也不知司月师妹在哪里?她怎么没出现?”
此次天师盟大比怪异得很,只将他们这些与会者撇到偏殿静坐,之后便不闻不问,只安排人员在门口守着。
容姑姑趁机挑拨众人闹事,这才趁乱逃了出来。
王蕴和担忧地问:“容姑姑,司月师妹到现在都没出现,也没给咱们传音讯,会不会出事了啊。”
不得不佩服王蕴和的乌鸦嘴,果然一行三人刚到了大雄宝殿正院边的侧门,就见正院中间匍匐着一衣衫尽被血水浸湿的血人,形容狼狈。
“是司月师妹!”王蕴和低呼,被容姑姑手快地掩住了刚到嘴边的话。
婉静眼圈发红,对着容姑姑打手势:咱们要去救司月师妹吗?
容姑姑摇摇头,意思是先弄清楚情况再说。今日寺中情形确实古怪,由不得她不小心,这是其一。其二是纵是她们此刻跳出去救人,恐怕也逃不脱,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
三人留心细听,却竟外得知司月便是司流光这一惊人的消息。
婉静震惊的同时又有些了然,她就说自己没记错啊,司月师妹确实被人一剑穿心死在了望月石边。如今这个司月师妹不过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司流光假扮的。不过,司流光不是昔年时被她们天容观的叶观主封印了吗?怎么莫名其妙冒出来了?
她听到那个假扮的司月师妹满心悲愤地质问夔王,问他是不是和其他人那般欲对她除之而后快。
那是自然的了,妖怪骗人伤人害人,这世上有哪个人不恨妖?
果然,夔王冷然道:“人妖殊途,正邪不两立,你既是妖邪,当然该杀。”
只见司月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慢慢堆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说人是正,妖是邪?可我自扎进这人世,所闻所见,人杀人的时候多了去了。夔王殿下,你被民间誉为战神,你在战场上,又杀了多少人?你的双手早就沾满了血,你还好意思说自己行为正义?可笑至极。今日来此地之前,我本想阻止你,你可知为什么?”
也不等对方回答,她便继续说道:“昔时你前去怀阳城,于驿站险此被猫妖所杀,你可知背后操控猫妖的是何人?”
她缓缓伸手往上阳道长的方向一指:“夔王殿下,你还不知道吧,那个恨不得你死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的父皇!”她不痛快,这个男人也休想痛快!她就是要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就是要让世人知道,父杀子,比她这个妖邪更加可怕。
乍然听闻这皇家秘辛,别说沈寔了,就是躲在侧门后头的容姑姑三人,亦是震惊万分。
沈寔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回过神的时候又觉得妖女所言并不可信。
司月慢慢地向他爬过去,伸手抓住他的衣摆,他的衣摆霎时留下一道血痕。
“怎么你不信?出门之前我就有所怀疑,但那时我并不明白,直到现在。我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司流光啊,那么危险的一个妖怪,做父亲的怎么忍心让儿子以身犯险?除非,他想要借机杀了你!”
但沈寔显然半个字也不信:“满嘴谎言。”话音刚落,他便发现自己凌空而起,身体慢慢被阵眼所吸引,朝着那处挪动。
阵眼处的飓风放出阵阵闪电,闪电像一道道无情的鞭,狠狠抽打在他的身上。
“妖女,是不是你施了什么邪术?”沈寔恨得双目赤红。
然而司月却撇过脸去,她话也说尽,他却因为她异类的身份不相信她所言。
容姑姑三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均从对方脸上看出惊骇的表情。
王蕴和贴近婉静耳朵:“师姐,真是司月师妹做的吗?”她自觉那妖并未有过害她们之举,所以还是愿意叫她一声司月师妹。
婉静缓缓摇头,她也不知道。
“大家伙小心!”上阳道长气沉丹田,“妖女对夔王殿下下手了,大家伙儿齐心偕力,救出夔王殿下。”
他嘴上喊得厉害,却未见他脚步挪动分毫。
皇宫含光殿。
皇后坐立难安,心急如焚。
“青姑,阿翌怎么还没到,你出去瞧瞧。”
宫女刚应了声,刚好瞧见吴翌大踏步进殿。
他一如往昔大大咧咧的,还未行过跪拜礼,就大着嗓门问道:“姑姑,找我什么事啊?”
皇后忧心道:“寔儿今日前去普宁寺主持天师盟大会,可本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如阿翌你带队人马亲自过去瞧一瞧,好安安本宫的心。”
吴翌领了旨意出来点选人马,浩浩荡荡地往玉清山的方向赶去。
普宁寺大雄宝殿正院,司月缓缓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阵眼靠近。
阵眼处乃法阵最强势之处。
躲在暗处的袁不臣吃了一惊,叫道:“督主,司流光那妖女莫不是打算自断生机,咱们现在要不要出手?”
魏南城也看得不明白:“再等等,若她真存了死志,想来上阳这奸贼绝不会坐视不理。他定然和咱们一样,等到阵法磨得她奄奄一息,再施法活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