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上阳道长神色间有些惊惶:“妖女,你这是要自寻死路?”
这话提醒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但司月显然并不领情,她走到阵眼处,闭上双眼将法阵里所有的灵气吸收一空。
阵眼虽是法阵最强势之处,亦是破阵的关键之地。
随着阵法的破灭,大雄宝殿上空涌动的风云忽然四散开来,阳光洒了下来,飘浮在半空的沈寔亦缓缓落地。
司月沐浴着阳光,看着眼前这个形容狼狈的皇子,轻声说道:“你对我恩将仇报,视我为异类,引我入伏妖法阵欲加害我,可我心里,始终记得我们相处过的情份。我说的话,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以后,你自多保重吧。”
说完,伸手一挥,施法将沈寔送至寺外。
她从破阵到送沈寔出寺,不过是顷刻之间,上阳道长还未能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便见司月倏忽间已至眼前。
他骇然后退一步,就被司月擒住双手。霎那间,一股困意向他袭来。他情知不对劲,但还是身不由已地闭上眼睛。等到清醒时,才恍然对方对自己施了追踪术。
追踪术能追踪到本人近七天去过的处所,玄门中人平时不会轻易施展,只因此术有一个弱点,施术的过程中容易被对方反杀。
但是刚刚,他却丝毫生不起反杀她的念头。
上阳道长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枉他自以为道法精深,又费尽心思改良阵法,结果轻易便被对方所破。
他知道司月此时定然去了密道处营救天容观被幽禁起来了几个女人,可他却不敢前去阻止。
司月见到观主和长老几人时,她们已经被折磨得昏迷不醒了,还有两个神智清醒的长老亦是伤得不轻。
若是她没有恢复记忆,此时很难将所有的人一次性救走。可如今她记起了从前,各种术法使用娴熟,运转自如,救人于她已不算难事。
她很快便将五人救走,出密道后又找到容姑姑三人,之后便带着八人御风飞行,直走到一城镇处方才落了地。
租凭房屋,请医问诊的事自然无需她操劳,容姑姑妥贴地打理好了一切。
这几天相处下来,婉静和王蕴和两个小的未敢对司月说过一个字。
这可是只传说中的大妖怪啊!怪吓人的。
这天婉静和王蕴和烧好饭菜,双双去寻容姑姑:“姑姑,饭菜做好了,您去唤那什么上桌吧。”司流光是妖怪,但她同时又帮助她们救了身陷囹圄的观主和长老们,婉静和王蕴和越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了。
“什么那什么!”容姑姑嗔道,“不通礼仪的丫头!要叫人家司姑娘。”
婉静应道:“是,姑姑说得对。您快去唤司姑娘出来吃饭吧。”
容姑姑拿起筷子就往两丫头脑袋上敲:“两没用的丫头!”
说着,去了司月那屋敲门。等半天都不见对方回应,她把手放在门板上轻轻一推,门板便往两边分开了。
她探头往里一瞧,里面床榻上被铺叠得整整齐齐,但空无一人。
奇怪,人去哪了呢?
容姑姑走进去,却在被铺上头找到一信封。
她拆开信封,取出信纸展开,但见上头用笔墨写着几行字:“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此后山高水远,恐无机会再见。望君等善自珍重,福寿无极。”
婉静久侯容姑姑不至,便摄步过来瞧,却见司月房中只有容姑姑一人,便问:“姑姑,司姑娘人呢?”
容姑姑将信纸交予婉静手中:“她走了。”
“走了?”婉静扫了一眼信纸上的字迹,忽然感觉自己内心空空的。
早知道,应该多跟她说说话的。她总觉得司姑娘留在这里是为了保护她们。
她们叶祖师封印了她,她却不计前嫌,救了她们一行人,还保护她们,送她们到安全的地方。纵是异类,想必也不是什么坏妖。
司月的离开,几人心绪低落了好几天,好在这时传来观主醒过来的消息。
婉静一扫颓态,叽叽咯咯地将别后的情景讲了一遍。
观主听到司月便是司流光,神色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你说,司姑娘并不知晓她为何被封印?”
婉静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是啊。她……她大概是忘记了吧。”被封印一定是件痛苦的事吧,她选择忘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观主急了,顾不得虚弱的身体就要下床:“快,快去把她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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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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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适逢大雨,导致许多旅人客商都被阻在了季马川客栈。
那些被阻了行程的客商本就眉间含愁,兼之没订到客店,还要跟三教九流屈居大堂,心上不免带着七八不满。
客栈掌柜正忙着招呼着众住客,忽然店小二拉了他一下,似乎有话想说。
掌柜的不满:“没见我正招呼客人吗?”
店小二没办法,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掌柜的楞了一下,打了个激灵后抱拳向住客们赔罪,便跟着店小二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小满,真的是玄门道人叫我过来的?”一掀开门帘,掌柜的就忍不住低声询问店小二。玄门道人该不会是过来投宿,找他走后门的吧。
店小二点头:“十好几个人呢。”
好家伙,十好几个人!这店里已经客满了,又来了十好几个人,这可咋整?这玄门弟子,尊贵着呢,也不可能让他们像大堂里的那些住客,凑合着住呀。
掌柜的苦着脸,不住地在心里盘算着。
未几,见过那些玄门道人后,掌柜的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神经松驰下来,脚步都轻快下来,回了大堂。
“魏兄,怎么不叫掌柜的把无辜的住客请走,待会儿与那妖女动手,万一伤及旁人,如何是好?”姜辛问道。
被叫魏兄的,是个瘦削的中年人,四十来岁的年纪,身上的蓝布长袍洗得发了白,举动间却是儒雅极了,想必入玄门前,还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因其深厚的道法造诣,在民间的道人中享有一定的地位。
此时他被姜辛问及,面色淡然:“此事非同小可,需得小心谨慎,切莫打草惊蛇。”
是啊,把住客请走,那妖女不就知道他们伏在这里等着她了吗?问话的人还有没有脑子?
被其他道人鄙视的眼风扫过,姜辛又羞又臊地低下了头。
那叫魏兄的便是叛军统领魏南城了。自天师盟大会那日,司月破了天诛伏妖阵出逃后,他一路在各处打听,终于寻到了此地。
他一听闻司月的踪迹,马上联络了民间的十几位道人,聚齐人数后跟进了这季马川客栈。
道人们私下里议论。
“整个客栈已经被我们布下了阵法,这次必定能诛杀妖女。”这些道人也是够有信心的。
魏南城心中冷笑,面上却作认可状。
客栈大堂诸人还不知道玄门道人的打算,你一言我一语的,吵闹如同菜市场。
客栈掌柜掀帘进来,抱拳道:“本店客房不多,只好委屈诸位了,我向大家伙儿赔个罪。”
“赔罪有啥用?赶紧匀上两间客房,好让老子睡个好觉。”
掌柜的赔笑:“哎哟,这位客官,实在对不住。客栈客房就只有几间,全都塞满了人,实在是腾不出多余的房间出来。这也是巧了,店里刚好有位说书先生,不如小人把他给请出来,给大家伙儿讲讲古消愁解闷可好?”
有住客开玩笑:“讲得不好听,可得把你这店给砸了。”
掌柜的对着他的方向作个揖,意思是饶过他这遭。
没一会儿,小二哥便将伪装成说书先生的魏南城请了过来。
众人见说书先生气度不凡,不由笑道:“先生,可得好好讲,讲得好听,赏银少不了你的。”
魏南城仿若真是个说书先生般,先拉了一段二胡,这才开口道:“话说千年前,人间妖魔横行,祸害苍生,以致民不聊生……有道是乱世出英杰,这时候玄门一位侠女横空出世——”
话还没讲两句,就被打断:“知道知道,玄门天容观的宗师有琴祖师,这一年多来,天底下上至没了牙的九旬老妇,下至满泥地里打滚的黄口小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用得着你这先生讲出来?”
当年有琴祖师在民间除魔卫道,惩恶扬善,其后声名远扬,将天容观发扬光大,耗尽一生守护天下苍生,何等威名。她的种种事迹更是被编撰成册,供各茶楼里说书先生吟讲不断。
魏南城也不生气:“既然大家都知道有琴祖师的事迹,那我也就不多说了。今日,我就跟大家伙儿讲一讲两百多年前一只声名大震的恶妖司流光的事迹。”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喧嚣的大堂突然安静了下来。
在场每一个人都知道有琴祖师,正如每一个人都知道司流光一样。
司流光何许人也?
她虽为妖身,却身负道法,可操纵妖鬼伤人害命。拜她所赐,她被封印后的百多年间,人间可算是乱像横生,淮河一带几乎是家家办丧事,哭声终年不绝,那期间阴间也不知道多了多少冤死的鬼。
秋去春来,当年的祸乱到如今不过才平息了二十余年,谁想此妖又重新出世,将灾祸又带至人间。
“唉!”人群中不知是谁叹息一声,“那妖女纵有天大的本事,不也被玄门封印过一回?想来再封印一次也不算得什么难事,世事艰难,何必再提及她?晦气!”
“的确。”魏南城道,“那妖女被封印多年,小人本不应再提。但各位有所不知,月前妖女现身后,天师盟于京城的玉清山普宁寺上设下天诛伏妖阵,引那妖女入阵封印。这天诛伏妖阵,便是当年封印她的阵法。可如今,那阵法却对妖女失了效用,憾动不了她分毫,竟让她轻易从阵中逃脱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如此恶妖重现人间,玄门中又无人可将她重新封印,那该如何是好?
外头倾盆大雨,众人被困在这小小的一家客栈,原以为这事再晦气不过。可如今,和司流光重现人间相比,身困此地就如那苍海一栗,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不过,这还不是最为惊人的。
说书先生继续讲述一个更加骇人的讯息,他用沉痛的语气道:“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子,名满天下的战神夔王,亦在普宁寺与那妖女的一战中死于非命。”
话音刚落,满室静默。过了一会儿,堂中就听到阵阵抽泣声。抽泣声越积越多,有那多愁善感的,已经哭将出来。
“说书先生,夔王当真死了吗?”此起彼伏的哭声中,有位壮士不敢置信地问出口。
魏南城肃然轻点下巴,忽然偏头望向大堂西北一角:“穿黑衣服的那位姑娘,不如你来回答一下这位壮士的问题。”
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人家姑娘身上去了?众人不解地跟随着魏南城的视线望去。只见西北一角坐着一位身披黑色风兜的姑娘,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容颜,昏黄的灯光下,只露出光洁小巧的下巴。
“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我从未听过,不敢对此发表意见。”姑娘的声音柔柔软软的,听上去年岁不过十七八。
魏南城瘦削的脸上露出丝冷笑:“那日在普宁寺,你对着夔王施行妖法,之后夔王便失了行踪,是也不是?”
姑娘轻叹一声:“皇帝欲借刀杀子,我不过是为了救他一命,何过之有?”
魏南城冷哼:“可怜夔王不过是一□□凡躯,哪里受得住你的妖力。之后你从普宁寺逃跑,夔王的尸身亦出现在寺外,你还敢说他的死与你无关?”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让众人不自觉信服。
而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如利箭般射指向黑衣兜帽的姑娘。
这黑衣兜帽的姑娘便是司月了。
她离开容姑姑等人后,一路走走停停,但路上却不断被道门所追杀。她道法虽然厉害,却不欲与这些人起冲突,因此一路躲躲藏藏,好不狼狈。
这天路遇大雨,才不得不暂避于这家客栈,却不想还是暴露了身份。
夔王的死,她也感到很意外。她明明将他送出普宁寺,以他的身手,不致于丧命才对。何以最终他还是亡故了,她也完全想不通。
但这位“说书先生”却执意地将夔王的死编排到她身上,欺骗客店诸人,当真无耻得很。
她也知道,目今无论自己讲说什么,都无人相信。索性便坐在那里默然不语。
那位“说书先生”显然不会放过她:“昔年你借着妖身,混迹于玄门,习得道法。如今又故技重施,再次扮作天容观的弟子,果然妖便是妖,天性狡猾。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绝不会放你这妖女再去祸害人间!”
“天呐,是司流光!那黑衣姑娘便是妖女司流光!”
客店众人听到这里已然恍然大悟,惊恐之声不绝于耳,因着天然对妖邪的恐惧,如逃窜的惊兽般一窝蜂涌向大堂门口。一时间你踩我的脚尖,我踩你的脚后跟,拥挤间客栈内尖叫声不绝。
屋内剑拔弩张,屋外大雨倾泻如注,雨檐下溅起一片水雾。
天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客栈不远处停着辆四马马车,马车窗内透出昏黄的烛光。
青衣颈装的男子披着蓑衣,走到车窗前拱手道:“主子。”
马车里坐着位清越脱俗的白衣公子,闻言,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掀起眼皮:“开始动手了吗?”
“是!”青衣男子道,“魏南城一共找来了十一人作支援,打算在客店内摆下地煞阵。”
天师盟大比那日,上阳道人出动了七十二人摆下天诛伏妖阵,都没能将此女封印。这地煞阵的威力比之天诛伏妖阵,效果可是大打折扣。
也不知魏南城哪里来的信心,竟想要靠这个地煞阵收服此女。
白衣公子俊脸冰冷:“青州叛军守将王哲临阵倒戈,如今叛军的地盘已归于我手上。魏南城失了青州,自然乱了分寸。他这次可是病急乱投医了。若是能在与司流光的比拼中得胜,便可名气大噪,他雄霸天下的美梦还有实现的机会。试问对于一个权力熏心的人而言,他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纵使机会再低,总是忍不住试一试,说不定就得天眷顾梦想成真了呢。”
说到这,他冷冷一笑,随手将书卷抛到桌案上,举动间雅致若谪仙。他掀起窗屉。红漆雕花的窗扇一推开,大雨便这么灌涌进内。
他也不在意,目光投向那恶战即发的季马川客栈,低语:“是时候将受伤的兔子抓回来了。”
季马川客栈内,众住客挤到门边,却发现大门根本打不开。
“怎么回事?门怎么打不开?”
“天呐,快放我们出去!”
住客拍打着门扇,绝望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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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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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是害怕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