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能贴身侍奉楚妃娘娘,也是偶然间才得知娘娘在每次侍寝过后,都要喝药。奴婢当时只以为娘娘喝的是促孕的药,并未太过留意,直到娘娘生病后,奴婢听说景贵妃却让娘娘继续喝从前的药,奴婢便觉得不对……”
“胡说。”冬映打断她的话。听到这里,月儿才明白这个侍女在胡诌。
君义成一道冷光扫过来,冬映赶紧闭嘴。
“继续说。”君义成面前的茶水早已凉了,他也未喝一口。
“奴婢放心不下楚妃娘娘,私下里偷偷留意,甚至取了一点药材,送到宫外询问外面的郎中,才得知此药乃是避免有孕的药。”
“不但如此,那药还会伤人气血,楚妃娘娘病中虚弱时一直服用此药,药的效力大大增加,本来只是小病,如此一来,就……”
月儿深吸一口气,凌薇喝避子汤药,她是知道的,但她知道凌薇不会粗心到这种程度,在装病时分明日日待在宫里,却会被一个末等侍女拿了药走而没发现。
“皇上,臣妾没有见过这药,这些药更不会是臣妾逼着楚妃喝的。”转头怒目视着侍女,“你说这药是我让楚妃喝的,是听何人所说?”
要么是有人早已知道凌薇在偷偷喝药,借此机会才趁机给她下套 ;要么就是那人纯粹是冲着她来,只不过胡编了个避子药,从未料到凌薇真的在用药。
“奴婢是在楚妃娘娘病时,在屋里洒扫时听到的,贵妃娘娘当时来看望楚妃娘娘,奴婢偶然听见了内室的谈话。”
不论是蓄谋已久还是误打误撞,这圈套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身上,此刻,她要想尽一切办法脱身。
“你既说是找宫外的郎中问的,那你为何不询问宫里的太医?”月儿直视着那个侍女。
侍女目光放大,有些慌乱道:“奴……奴婢是担心楚妃娘娘,娘娘喝了那么久的药,太医们居然没有诊出来,奴婢无法,只能询问外头的医者。”
陈汐月不满地盯着她:“皇上,此奴婢话里有漏洞,此事十分可疑,皇上虽然悲痛,还是要谨慎做决定才是。”
“皇上,臣妾从未见过此药,何来逼迫楚妃喝药一说?皇上信任臣妾,把楚妃托付给臣妾,臣妾若是真要害楚妃,为何偏要赶在这个时候,岂不是急着把过错和责任往自己身上推吗?”
月儿语气越来越急切,期望君义成能真的听进去这些话。君义成没有看她,月儿心里如刀割一般,甚至想走过去掰着君义成的头,逼他认真思考一下自己说的话。
“皇上离宫,景贵妃若要在此时下手,自然比其他时候更方便。”
一个侍女,居然敢直接反驳贵妃,如此气焰,背后的支持不简单。
陈汐月恨不得塞住她的嘴。
“皇上可要传太医来问问这些药?”陈汐月问。
“传。”君义成端起更换过的温茶,“慢着,除了章太医外,把孙太医也一起叫来。”
月儿心中暗道不好,多了个孙太医,章年就是想帮她怕也无能为力。
一切就如同这个圈套原本预设的一样,孙太医的禀报宣告了她的落败。
“此药中,加了份量极多的损人气血的东西,楚妃娘娘若是在薨逝前连日服用,那娘娘的病情突然加重就说得通了。”
章年毫无反驳之法,他知道,若是自己反驳了孙太医,君义成再叫其他太医来询问,章年的话若是和整个太医院有出入 ,非但自身难保,更没有性命去帮月儿。
月儿如坠谷底,她想过君义成会怪罪她没有照顾好凌薇,万没有想到有人会拿这件事来做文章。她原本还抱有希望,期盼君义成能认真彻查,如今看君义成的神情,不论会不会查出真相,她与他之间都不可能回到从前。
自从知理去世后,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就变得愈发威严而固执,也和她愈发疏远。
陈汐月不敢置信,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君义成的目光冷冷地射过来,让她不要发话。
沁容心领神会,走到月儿面前,伸手往门口:“贵妃娘娘,您先跟奴婢回宫吧。”
陈汐月的恨意快要刺穿那个侍女。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似乎是上天要把这些日子欠的雨都下回来。明明是下午时分,天却黑得像入了夜。
月儿的背疼得快要裂开。
“皇上有旨。”曲青来传君义成的口谕,“永华宫林氏,违背圣心,德行有过,疑罪未明,禁足永华宫,任何人无旨不得探视,非召不得出。”
背部的疼痛连着心,拉扯着月儿的全身。额上冒出冷汗,月儿费力地从口中挤出:“臣妾……遵旨。”
额头和地面相碰的那一瞬,月儿身上的疼痛剧烈到了极点,起身时眼前一黑,身子一阵摇晃。
曲青传完旨意,心有不忍,正要说什么,身后传来脚步声,曲青转身。
“是章大人,您怎么来了?”
“公公好,贵妃娘娘旧伤复发,下官来给娘娘送些新配的膏药。”章年对着曲青说,眼神却不曾从月儿身上移开。
月儿目无表情,她的泪早就流光了,双眼就像两汪干涸的泉底,她现在觉得身上痛一痛也好,身体的疼痛可以让她忽视心里的痛苦。
“章大人,皇上有旨让贵妃娘娘禁足,”曲青劝道,“您把药放下,就走吧,永华宫的大门待会儿就关上了。”
章年眼底一沉,提着药包的手一紧,抿着唇,把药交给冬映,看着月儿,两人相顾无言。
月儿轻轻一笑,笑得很凄凉,让人心碎。
“走吧,门要关了。”月儿两颊比刚入宫时消瘦许多,一讲话,两个梨涡愈发明显。
只是现在,那两个梨涡里装的只有苦涩。
章年回到太医院,闭着眼,感受着药房的气味,很苦,厚重的苦,就像他的心一样。
禁足期间,永华宫的厨房不再生火,所有饭菜皆由御膳房派专人送来。
“贵妃娘娘,”送饭的小太监放下饭菜,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这是竹枝姑姑托奴才给您送来的。”
包裹里是一盒沉香,还有艾条,焚烧熏屋子可去除湿气。
月儿一时百感交集,又盯着那盒沉香出神,许久:“放下吧,有劳你了。”
这天下午又下了雨,空气都湿漉漉的,冬映和夏青拿出沉香,准备给月儿点上。
“慢着,沉香就不点了,熏艾条就行了。”
月儿让小池子把沉香收进库房。她当然知道沉香对于除湿是极好的,但是她现在不想见到沉香,更不想闻到沉香。
沉香,奇楠香,她都不想见到。
她只珍视陈汐月的心意,不想再去在乎什么虚无缥缈的荣宠。
“冬映,把我的琵琶拿来。”
孤身一人,没有陈汐月,没有文嫔、敏妃,琵琶声声,代替着往日月儿身边热闹欢快的谈笑声。
雨声变大,琵琶的声音就变得急快,雨声渐小,琵琶声就变得舒缓。乐声并没有悲凉得让人闻之心碎,而是阵阵锵音,仿佛要越上空去,和这瓢泼大雨来一场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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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病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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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汐月把那个告发月儿的侍女送进理案司,以疑有陷害贵妃之罪为由,让寻案和司刑嬷嬷们严格审问。
陈汐月固然恨极了她和背后指使她的人,但为了让审问出来的话更有说服力,陈汐月让司刑不要动用过大的刑罚,只用些鞭子之类拷打。
若是陈汐月下令严刑逼供,只怕月儿被放出来后也不能真正洗清。
君义成像一头固执的牛一般,不愿理会陈汐月的任何帮腔。自从和月儿有了隔阂,君义成的性子越来越固执。
冬映提及此事,月儿只抱着知政,嘲讽一笑:“你真以为皇上是慢慢变得固执的?不,皇上一直都这样,从我入宫起。”
冬映不明白。
月儿放下知政,把桌上的纸笔推到一旁,端起一碗银耳羹,交给乳母。
“皇上一直如此,从前为了我,可以不顾他人的言语,接连晋封;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份,亲自端着红糖米粥。你以为皇上只是因为我吗?不,那是皇上性子向来如此,他的固执,只用在他认为对的事情上。”
冬映似懂非懂。
“皇上不论是宠爱一个人,还是憎恨一个人,都会执着地凭着自己的心意行事,谁也劝不了。皇上从来没变过,只是这份固执,从前和现在所用的方向不一样而已。”
夏青担心地看看窗外,幸好没有人来。月儿此番话语,实在是令她们心惊。
是啊,君义成的固执和不可反驳的性子,从前用在宠爱月儿上,如今用在折磨她上。同样的一份固执,所对之事不一样而已。
御膳房的小太监照常来送饭菜,月儿长日和永华宫外隔绝,便问了小太监一些外面的事。
“贵妃娘娘,有件事,您听了可不要心惊。皇后娘娘病倒了……哦不,不对,不是病倒了,是神智有些不一样了。”
“什么?什么叫做神智不一样了?”月儿焦急,又听不明白小太监话里的意思。
小太监一边拿银针探进饭菜里,一边接着说道:“奴才只是个打杂的,只能听到一点半点的消息。好像是说,皇后娘娘最近记东西总是出错,说话偶尔也是不搭边的,总之怪怪的。”
她才禁足了一个多月,陈汐月就出了事,月儿咬紧牙关,手不免也跟着用力,“咔”地一声,筷子断了一根。
“贵妃娘娘?”
月儿的手依旧捏着,紧盯着前方,像要把什么东西刺穿。
小太监担心自己说得太多,慌忙告退了。
“娘娘,现在怎么办?”
月儿把断了的筷子一放,目光依旧狠厉:“真是好心思,费尽力气让我倒下,转头就对姐姐下手了。”
“娘娘的意思是,陷害咱们的人,也去害了皇后娘娘?”没有月儿这句话,冬映还没有想到陈汐月是被害的。
月儿的嘴角翕动,声音冰冷而颤抖:“我现在出了事,姐姐最是冷静持重,在这种时候不可能自己神智时常,只能是被暗害。”
心灰意冷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要出去。
陈汐月在外面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事,她需要她,月儿必须出去。
一股火冒上喉咙,月儿咳了两声,眸中已泛起晶莹。
关了接近三个月。
“娘娘,听说合悦宫的沈嫔生了,是个皇子,皇上起名知贤。”
月儿一怔:“这才几月份,按日子推算,皇子才七个多月吧?”
“正是。因而皇子有些体弱。听说皇子早产是因为沈嫔身子不佳,不过太医说皇子只要调养一两年,应该与常人无异。”
外头又传来消息,告发月儿的那个侍女在理案司自尽了,审问无果。君义成停止了调查。
“圣旨到!!”
宫门大开,响起曲青熟悉的声音。
被关了三个月,月儿一听到这句圣旨到,差点没反应过来,待看到曲青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迎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宫病弱,实无法行皇后之责,林氏罪过未定,尚有贵妃之位,解禁足,暂行皇贵妃之责。但顾其曾违背君心,不予正皇贵妃之位,不予册封。钦此。”
受着贵妃的仪制,行皇贵妃之责,这在大弘还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桩。
看似恩赏,实则鞭辱。月儿的位份、资历、子嗣皆具,却只是“代行”皇贵妃的职责,名不正言不顺,无疑是一个空吊着的皇贵妃而已。
她知道这些,也无暇顾及,眼下最让她悬心的是陈汐月。
谢过恩后,月儿立马赶往安立宫。
迈进安立宫的宫门,一看见梅蕊那张熟悉的脸,月儿莫名想哭。“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回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午睡刚起,现在刚梳妆好,您随奴婢进去吧。”
陈汐月装扮一如往常,正坐在桌边,对着一张红纸,拿着剪刀在剪些什么。
“姐姐……”月儿慢慢走近。
陈汐月一抬眸,澄澈的目光投过来,月儿心里一颤,总觉得陈汐月的神情和从前不一样了。
“月儿,你来了。”陈汐月又惊又喜,放下东西,伸手过来拉月儿,“我可好久没见你了,你被关了这几日……不对,是几个月,我……”
陈汐月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努力回忆着什么。
想了许久,陈汐月也没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揉揉脑袋,抬起头,又笑容依旧:“皇上封了你为贵妃,哦不,你本来就是贵妃,我是说,皇上封了你为皇贵妃,月儿,我真为你高兴。”
君义成根本没有封月儿为皇贵妃,她现在是以下代上,暂行皇贵妃之责。月儿从未见陈汐月这副样子,看看竹枝,竹枝哀伤地摇摇头。陈汐月如今记东西总是稀里糊涂,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在她这个年龄,实在是大不寻常。
安抚完陈汐月,月儿和竹枝走到殿外,月儿问:“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皇后娘娘的病症非比寻常,无根无源,蹊跷得很。要追查病因实在是难事,太医们只能先用药抑制住娘娘的病情,让她的记忆消退得慢些。”
竹枝说着有些抑制不住,用手绢掩了掩,清清喉咙,继续道:“娘娘不知,皇后娘娘在前几日,还说要带着桃嫣公主去找您,奴婢们告诉皇后娘娘说您已经被禁足,皇后娘娘就一句话没说,独自望着窗外发呆,然后就说要去怡柳亭,在那里坐了半日。”
怡柳亭,那是陈汐月和月儿初次相遇的地方。
从安立宫出来,月儿目若冷霜,是谁害她和陈汐月到如今这般地步,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了底。
三个月没有见过面,章年进来时,依旧是那熟悉的深蓝色官服,熟悉的轻稳步伐。
“微臣叩见贵妃娘娘。”章年拍袖,行了个郑重的大礼。
起身,章年嘴角微提,脸上喜悦和悲忧交加。
“姐姐的病,你有没有什么头绪?”月儿让章年坐下,让夏青把炭盆搬来。
章年其实不冷,他知道月儿的身子变差后就变得怕冷,一入冬就要点炭火。月儿轻轻搓着手心,章年答:“皇后娘娘的病来得蹊跷,不过据微臣推断,应该可以排除皇后娘娘自己心绪不稳所致,大有可能是药物刺激。”
“你知道是什么药物吗?”
“微臣不知。但微臣翻阅古书,发现有几味药材,长期使用会使人精神恍惚,特别是有孕之人若是接触,对胎儿不利,容易早产。”章年一字一句说着,边说边把从书籍上抄录的东西递给月儿。
月儿警觉:“早产?”看着章年的眼神,显然他也怀疑和沈映菱有关。
“姐姐在这之前,有服用什么药吗?”
“并无。”
月儿皱着眉,陈汐月既然没有服药,那大有可能通过别的途径,让药理渗入体内,从而导致如今这样。只怕陈汐月现在还在受着毒害,若是不查出来,情况只会越来越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