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头疼得很。
章年补了一句:“除了内服,肌肤缓慢渗入也是可以达到药效的,而且更不易被发觉。”
月儿感觉身上有千斤重,一件一件的事压过来,她真的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章年站起来,眼里是无限的柔和:“娘娘,不论您需要微臣做什么,微臣都会即刻去办。”
没有过多的修饰,最真实的话语,此刻是她内心坚实的支柱。
“对了,”章年突然想起了什么,“微臣前几日去荣久宫给大殿下请平安脉的时候,偶然听闻敏妃娘娘和佳嫔娘娘谈话,似乎是皇上对三殿下有些不满,说三殿下的聪慧远不及大公主在这个年龄的时候,佳嫔娘娘担忧的同时,还提到了娘娘和四殿下。”
月儿眨眨眼,眉头松开:“知书都几岁了,知政才多大,佳嫔不会拿知政当她儿子的威胁吧?”
“这些微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娘娘,三殿下之下也只有四殿下,余下的皇子更小,微臣是说,倘若有机会,娘娘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君义成虽然正值盛年,但变数会在何时出现,谁也不知,她是不能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只是知政实在太小,现在谈学业之类的事还是太早了。
“嗯,我知道了。”
过不了多久,就是君义成的三十岁生辰。
帝王的寿辰,按理应由皇后主持操办,只是陈汐月的病情越来越不稳定,到时寿宴上会有各位王公命妇出面,包括附属国的国君,为着不丢皇家的颜面,君义成让陈汐月好好歇在寝宫里,实则软禁。寿宴之事,则交由月儿打理,敏妃和文嫔从旁协助一二。
看惯了君义成的做派,软禁陈汐月实在月儿的意料之中。大弘越强盛,君义成就越看重皇室的尊严,他再芥蒂月儿,月儿终究是四皇子生母,身份贵重,是除了陈汐月以外能扛起皇家脸面的最佳人选。
在月儿被禁足的时候,晞高的国君病逝,少主继位,成为新的国君。此次寿宴,新君也会到场。
凌薇还在宫里的时候,常给少主写家书,信中常常提到月儿,因此新君对这位景贵妃很有好感,把月儿视为晞高的友人。除了给君义成献上的贺礼外,晞高使者还进献了几匹绸缎给月儿。
对于晞高对月儿的献礼,君义成也只能点头同意。他不能把月儿有害楚妃的嫌疑的事说出来,这是宫墙之内的事,更关系着皇家的尊严。
“景贵妃,你好好办。”这是君义成和月儿说的话。
行,那她就好好办。
筹备寿宴,这可是皇宫大事,月儿督管着尚务局的做事,检查御膳房的菜品名单,规划欢晏宫正殿的寿宴陈设、侧殿的布置,每天都在忙,一刻也闲不下来。
忙了一天,入了夜,君义成传唤月儿去恩华殿。
“臣妾见过皇上。”
这次君义成没有在看书或者批奏折,而是靠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闭着眼。
“过来。”君义成闭着眼,慵懒地开口。
月儿走到床边,君义成还是没有睁眼,月儿只得像往常行礼一样蹲下,等待着。
君义成睁眼,“啪”!一个毫不留情的耳光落在月儿的脸颊,月儿的左半边脸火热地灼烧着,抓着袖子,强忍要爆发出来的泪水。
“朕从前总想着立你为皇后,如今看来,朕只庆幸没有选了你。”
月儿唇角悲凉地扬起,多嘲讽,一切的疑心和隔阂,都是因为她身上未了的杀人罪名。
那个侍女一自尽,再没有人能证明她的清白。沈映菱,君义成,此刻在月儿的心里没有区别。
拼命把滚烫的泪水憋回去,月儿眼神依旧坚毅,鼻子发红。她是忍不了了,咬咬牙,开口道:“皇上,臣妾当然没有姐姐贤德。不过臣妾幼时曾听人讲过,烛火照在雪白的墙面上,屋子自然就亮堂,这是因为墙面白净无暇,能最好地映射出烛火的光辉……”
君义成明亮而无情的眼睛盯着地上的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而若是黑色的墙壁,再明亮的烛光,映射上去也是黑洞洞一片。因为墙面黑若无底,烛火再明,又有什么用呢?”
“啪”!果不其然,又是一巴掌。君义成已经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满口胡言。”
月儿的脸很烫很疼,但她此刻感觉心中痛快许多。君义成的第二下巴掌透出的,不是不满,而是恼羞成怒。
“臣妾是待罪之身,不宜在此破坏皇上的兴致,皇上还是容臣妾回去,继续料理皇上的寿宴吧。”
说着起身,刚往门口的方向迈两步,身后传来君义成缓慢而带着威胁的声音:“你若是走了,知政就交由姈太妃照料。”
月儿停下,扭头瞪着君义成:“姈太妃?”
君义成把抽出来的手放回脑后,那只手,曾经温和地触摸过她的脸,现在却成了伤她的利器。
“戎节王常年在外,姈太妃膝下孤单,若是有知政在旁陪伴,她老人家也不至于孤苦凄凉了。”
月儿的指甲用力嵌进手心,印下深深的红痕,深吸一口气,手掌展开,指尖发白。
看着月儿重新走回来,在床边跪下,君义成喝道:“沁容!去把库房新进贡的琵琶拿出来。”
沉甸甸的琵琶落到月儿手上,君义成宽衣躺下,背过身去:“弹,朕不喊停,你就一直弹。朕要就寝,就弹些舒缓的曲子。”
月儿抓着琵琶颈的手骨节突出,力道几乎要把琵琶颈捏碎。
“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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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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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着君义成的生辰大事,戎节王提前几天就赶回祁中,平时就住在皇宫偏角的亲王府里。
君义成整日空落落的,戎节王一回来,就成日传召他去恩华殿陪伴。
二人一起把玩着古董器具,君义成拿起一个瓷瓶,擦拭观赏,随口问道:“天木,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成个家,也好让姈太妃安心。”
戎节王目光在瓷器上一顿,笑道:“臣弟本于男女之情上无好,身边既然已经有人陪着,便无所谓娶不娶王妃。”
“哦?”君义成放下瓷瓶,“既然有人照顾你,你自然也得给人家一个名分才是。那女子既然已经在你的府里,不如择个吉日,朕成全这段姻缘?”
戎节王慌忙拱手:“多谢皇兄,只是那女子与臣弟相体相知,且碍于身世,并不钟情于王妃之位。”
他爱凌薇,爱得心里都在发痛。但他要保护好她,就不能让她成为正式的王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免去命妇该有的入宫觐见,不会被逼着来祁中,一生都能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你当真不娶妻?”
“臣弟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能为大弘守卫疆土,为皇兄巩固根基,才是臣弟最想做的事情。”戎节王语气决绝,心里想的是对凌薇的承诺。
君义成只点点头。他知道戎节王自有分寸,强求也无用。
戎节王松了口气,在他的心里,凌薇就是凌薇,他心中的妻子之位早就属于她,也只能属于她。没能让凌薇正式地坐上王妃之位,已经是对她的亏欠,他不会再让凌薇有任何的缺憾。
君义成的寿宴,盛大非常。
嫔妃们和各位亲王、王妃、长公主、驸马都坐在宽敞辉碧的殿内,朝中重臣则坐在殿外。
月儿知道林时历就在外面,但她别想能和他见上一面,出于忌讳,妃子根本不能靠近臣子的宴席,大臣们同样也不能入殿。待宴席散后,大臣们要自觉告退,遇到嫔妃要恭敬礼让,除了行礼,话也说不得两句。
月儿对面是空空的一副桌椅,陈汐月没来,那是为她空出来的。
月儿举杯,对着君义成说着吉祥祝贺的话,仿佛没事人一样,君义成也举杯回应,二人一饮而尽。那副样子,犹如一对恩爱夫妻。
长公主笑道:“看到贵妃娘娘和皇兄如此和睦,真是让人高兴。”
月儿笑着,她倒希望自己是真的高兴。
戎节王看着月儿,默默担忧。
橘子酿的酒气味酸甜,饮后是阵阵芬芳,月儿喝了几杯,夹起一块糕点。
从前她爱吃酸的,如今口味却越发向甜食靠近,似乎只要吃点甜的,心里便没那么难受了。
不知是不是酒太过浓郁,宴席才过半,月儿已有醉意。
长公主和驸马生的世子聪颖可爱,年龄虽小,一举一动却谦和端庄。
“说来,世子长得真快呢,已经会读书背诗了。”君义成很疼爱这个外甥。
世子和知理同年而生,若是知理还在,今时今日的情景,该有多美好。
酒劲和悲伤一起上来,月儿努力抑制着,保持着仪态。
等漫长繁重的宴席结束,已是夜晚。
君义成看上去兴致不错,拉着戎节王,就要去新建的园林里赏景。
月儿想念着知理,就想回去看看知政。看着天上的月色,知政此时早已被乳母带着歇下,她若去,只怕打搅了知政的睡眠。
她这样想着,想着,走得一步一摇,冬映和夏青在旁边扶着,走到轿子旁。
“我不坐轿子,我想走回去。”月儿喃喃说着,那神情看不出是醉还是没醉。
冬映无奈:“那奴婢们扶着您。”转头示意抬轿子的人,让他们一路跟着。
吹着夜风,冬映和夏青都感觉身上有点冷。月儿许是因为喝了酒,竟越走越热起来,走到一个赏花台旁,她松开冬映的手。
月儿独自一人往边上走去,侍女们赶紧跟上,月儿却甩开他们的手,倔强地一个人往前走。
还没等冬映反应过来,月儿已在漆黑的台阶上踩空,脚崴了下来。
冬映迅速扶月儿起来,搀着上了轿子。
脚踝处的疼痛让月儿清醒了一点儿,但也只是一点儿而已。看着漆黑的夜空,月儿有种被包围的窒息感,透不过气来。
轿子停在永华宫门口,黑暗中,一抹和黑夜不大一样的身影从前头走来。
“贵妃娘娘?”是章年。
月儿被搀扶着下轿:“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回娘娘,微臣刚为皇后娘娘请完脉出来。”
听到陈汐月,月儿的难受更增了一分。
“娘娘,您的腿?”章年试探道。
“章大人,我们娘娘在回来的路上崴了脚,还请您给看看。”冬映一直扶着不大清醒的月儿。
“是。”章年跟随着进了屋。月儿在前面,走得一瘸一拐的。
检查完,“娘娘除了崴脚,其他都无碍,只是夜风骤凉,娘娘方才咳了两声,冬映姑娘还是煮些红糖姜茶或者鸽子汤给娘娘喝,也可醒醒酒。”
冬映马上去厨房炖鸽子汤,因为鸽子汤准备繁琐,还叫上了夏青。屋子里剩下月儿和章年两人。
“娘娘,您喝醉了。”章年轻声慢语,像是面对懵懂的孩童。
“没有,我从来没喝醉过。”月儿开口,橘子酒的酸甜微涩的气味柔柔地飘出来。
“娘娘,微臣去给您开治腿上的伤的药。”章年起身。
刚一转身,一道轻轻的力道勾拉住了他。
章年浑身一怔,看着覆上肩膀的那只细柔的手,不可置信地转头:“娘娘?”
月儿眼里不知何时已经盛满了委屈,这些时日所有的悲伤和愤懑此刻都一并爆发出来,她双唇一抿,泪如泉涌,伴随而来的是无声的哭泣。
章年感觉整个人都失去了离开的能力。肩膀上的那股力道,分明轻到极致,却又像千斤的力量,让他无法挣脱。
鬼使神差般,章年把身子转了回来,眼睁睁看着月儿把头伏在他的肩膀上,身子一耸一耸,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裳,发泄着心底最深处的那一抹脆弱。
月儿的哭是没有声音的,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揪心千倍。章年犹豫地抬起手,轻轻抚拍着月儿的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没有走,也没有挣脱。他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为她擦干的泪,何时将她打横抱起,又是何时开始由不得自己的理智。
屋外是冷风拍打窗棂的声音,屋内是炭火暖抱和烛光通明。
天上的月牙在放着柔和的光,繁星在相映着闪烁,闪烁而不灭的光,一如案桌上的烛火。
君义成在园林里吹了冷风,第二天一起床便觉头疼,太医诊断,说是受了风寒。
即便咳着嗽,君义成也坚持早起上朝,用过早膳后就开始批阅奏折。
陈汐月的病症越发严重了,除了成日看着窗外发呆,还时不时喃喃自语,情绪时好时坏,哭笑不定。尤其是昨晚突然变冷,陈汐月被天气触动,愈发难过起来。
白玉手串在月儿的指间滑动,月儿把手串捏在手心,盘叠摩挲。
看着走进来的身影,月儿的目光移到摆着的茶点上。即便如此,白皙的茶杯盖上依旧可以映出那一抹轮廓俊致的影子。
她知道避无可避,便抬起头来,看着他。章年不像往日那么容光焕发,缓慢的步伐里带着一股小心谨慎的试探。
月儿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反应去对待他,感受着那道身影愈靠愈近,她的视线里的余景越来越小,直到章年走到面前,恭顺地跪下,现在他们的视线平齐了。
章年动了动嘴唇,又闭上,关心又担忧地看着月儿。
“什么事?”月儿低着头,逃避着和章年的眼神接触,虽然这样的接触在此时已经显得不算什么。
“娘娘,您没事吧?”章年的声音很轻,像个做错事的人,握着药包带子的手指不安地动着。
月儿压制着快要跳出来的心,“我好得很。”
章年像是安慰自己似的,点了点头。而后又道:“娘娘,微臣刚给皇上请完平安脉。方才在恩华殿里,洪高澹大人在给皇上进言,微臣听到了些话,似乎对皇后娘娘不大有利。”
“什么话?”听到关于陈汐月的消息,月儿方才的尴尬立马被紧张替代。
“洪大人向皇上提议,皇后娘娘的病症不易痊愈,怕是无法再坐拥中宫之位,只怕要……中宫易主。”章年说得很小心。
“中宫易主?”月儿差点站起来,“那姐姐呢?若是没了皇后之位,姐姐的日子要去哪过?”
章年悲哀地摇头。
月儿心里又急又气,咬牙道:“历代被废的皇后,有哪一个能在宫里善终?素来无皇后被降为妃子之说,一旦被废,便只有被终身幽禁和去冷宫这两个下场。那个洪高澹,竟敢涉手宫闱之事,真是胆大包天。”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皇后不光是六宫之主,更是天下臣民的国母,立后之事不同于嫔妃升降,乃是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