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嘻嘻哈哈,全不见方才的阴霾,直言:“日后总是要在你讨生活的,我先进献几件宝物讨好你一番也不可。”
宝物?
对方好像触及了姜瑶为数不多的盲区,有些茫然。
“什么宝物?”
她向后招招手示意聂让捂住耳朵,姜瑶点了头。
聂让知道主人不想让他听到他们的谈话,提着刀站在一个听不见他们声音,却能看见主人且随时出手的位置。
昭罗在姜瑶耳边耳语:“你可以这样子…”
“……”
听她窸窸窣窣半晌说完,姜瑶罕见地呆了一瞬,半晌,冒出一句。
“北周…果真彪悍!”
她思绪半晌没卡回原位。
这些事儿,连昔日第一纨绔的楚少季都玩不出来。
……
不对,他要是玩的出来才怪了。
她还是见识太少了,上次去燕京竟然没能瞧见。
昭罗蔫儿坏笑:“我可以叫画师画几个小册,殿下若是需要,可仔细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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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月明星稀,梅枝生叶,无风,只有竹笛脆鸣,金炉香将烬,在昏黄宣窗上落下朦胧的影。
聂让站在庭院里的树影里,隔着窗,静看着屋内的人拿起新的的案卷翻阅,温软的男子咕哝些什么,逗得座上人笑起,于是告罪似的吹起笛。
自上一次,姜瑶每夜都会寻晁行吹笛。
好难受。
聂让握紧刀,在陨铁冰冷里找到一点温度。
就在他想背过身去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晁行脸上带着未退的笑意,见到阴影里那个熟悉可怖的身形,顶着对方的煞气,大起胆子:“主人叫你。”
聂让进屋,看见座上人放下手中小册子,也不说话,就看他,眼角弯成窗外月,额间白玉更胜雪,一点眉珠殊丽勾人,只是耳根很罕见地点了霞。
“阿让。”她清咳了一声,“你过来。”
第55章
◎古人的智慧◎
“阿让。你过来。”
聂让上前, 这才看见,桌案边多了两只匣子。
是宇文昭罗说要进献于她的宝物。
他只是扫过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走到姜瑶面前跪下。
“抬起头, 我看不见你的眼睛。”
“是。”
他跪在她身前的小踏上,抬头, 九尺的身高让半身探出软塌。姜瑶能看见那双夺目却杂着一点酸涩的黑玉眼瞳。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中册页放在匣子旁边, 慢悠悠:“我给了晁行一项事务, 日后他去替我管着白豸山庄里的事务。”
墨石眼瞳微颤一下, 好像有什么藏起的坏心思被人忽然地揭开,曝露在日光下无所遁形。
“知道你不喜欢他。”姜瑶笑起来,“所以你看, 我不是赶人走了吗?”
晁行本在楚少季手下做事,算账本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此人胆小便不易起贪念,让他去管白豸山庄的账也算物尽其用。
而且,她决定好好宠一下阿让。
“知道昭罗公主白日里和我说了什么吗?”
聂让驯顺低下头:“不知。”
他如此老实,姜瑶都有些不忍心用她说的那些方法, 沉默片刻后, 还是打开了那只匣子,坏心眼地道:
“来,看一眼。”
他应声侧目看去, 愣住。
是一套白绫带子与一全红绳,都拿药煮了,带着点香。另一只匣子里,是一排大小不一的象牙器, 身上还刻着繁美的花纹……
聂让幼时街头流落, 后来进暗卫营出过各种各样的任务。目标行事时可不会察觉避忌他, 这些东西他见过类似的,见得麻木,也知道是怎么用。
可还是不禁愕然了。
见过归见过,他实在无法将主人和那些人联系。
坚毅的脸颊飞起红霞,聂让下意识退半步,想告辞,却听见她拖长声音嗔怪:
“好你个聂让,明知道这些,竟然不报。”
“……”
看不出他对些玩意有半分新奇不解,姜瑶脑子一转便明白,缓慢拾起那套象牙器。
“本宫倒是很好奇。”
素白的手拂在牙器淡黄的器身上,太过淫靡,聂让不敢看下去,极难为情地别过眼。
“谁叫你移开眼睛了?”
姜瑶轻嗤,屈指扣住他的下颔:“看着我。”
本该应是,但这个真的应不了。
白黄交接的颜色,太有冲击力。
“总归。”
她另一只手拿起匣子里的红绳,清咳一声:“你既知道,那就好办多了。”
……
“自己来吧。”她勾起一抹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稍稍侧了头,呵气如兰,“好不好?”
“……”
半晌,他没吭声。
于是她又问:“好不好?”
又一阵沉默后,聂让终于解下横刀,颤着伸出双手,接过她手中的红绳。
生着刀茧的指尖将自己的行衣腰封利落扯开放在一边,露出结实精壮、满是伤痕的上身。
暗卫绳法可没教过人要如何自缚,其他位置还好,唯有手腕的地方聂让试了许久,却不得要领。
最终只能抬首看着她,眼眶里微微地湿润了,略有迷蒙,显然被这一身药绳困得难耐。
“主人…”
姜瑶闷闷笑起来,新奇之余心情极好:“怎么结?”
实在听话。
她好喜欢。
她照着他深哑的声线说出的方法,打上一个漂亮的结,熄了烛火,在他额角轻柔地落了个吻。
“暧,别怕啊。”她弯着眼角,将他按在软塌上。
……
绒枕上主人常用的花间露熏香和屋内的龙脑香杂在一起,她鲜少用茉莉或桂花的头油,那浅淡的水仙香泽,让人头晕目眩。
柔软清冷的手拿起白绫往下移,摸了摸他因为要紧牙而绷紧的侧脸:“放轻松些。”
灯下人卷发散如瀑,面色通红如云霞,似传闻中的暗夜下的蛟人,勃发的肌肉中,有一种极具力量的健美,饶是姜瑶也一时迷了心智,心里暗想。
——或许,昭罗这个朋友,可以交一下。
.
半夜的婢子们换了两趟水,第一次被叫进帐中时,春桃抬眼,透过半遮半掩的罗帐缝隙,瞧了一眼塌上的月色春晖和地上散落的药绳。
当下没绷住,愣了好一阵子,羞得险些没拿住盆。
殿下一贯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一刹那崩碎了。
姜瑶在水盆中净完手,若不是耳根微红,甚至看不出任何异常,慵懒半靠在塌上若隐若现的人影上:“让小厨房做几道点心来,要玫瑰牛乳酥,聂统领累了。”
她记得他暗戳戳地喜欢吃这个。
春桃又是一阵失语:“……”
内心却惊涛骇浪。
她她她……
殿下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的啊啊啊!
聂统领瞧起来人高马大的,原来他才是……
不不,不能想了。
尚未嫁人的婢子面色赤红,连忙应了,告辞,瞧起来平静无常,却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姜瑶望婢女失态地远去,唇边顿然失笑,伸手,又撩开他的发,见他闭上而还带着残泪的眼微颤一下,笑着将温水端到他身边,又贴住他的耳。
“要我帮你吗?”
“我自己来就……唔。”
他闷哼一声,原来姜瑶将毛巾直接擦了上去。这一刺激,他又想起方才那双柔软微凉的手……
“我想帮你。”
她力度不大,极温柔,但聂让没忍住,捉住她的手腕。
聂让动了唇,想求主人别再戏弄他,心底却克制不住地隐约雀跃。
好喜欢主人。
好喜欢。
于是,当姜瑶擦拭他额间汗渍的时候,他没忍不住蹭了一下。
羊脂玉般的手一下子停下。
……
念着他身上接下来还有任务,马上就要去做事,她方才收着没太过分。
他倒好。
她哎呀了声,勾唇,稠俪的眼角如同精怪妖狐:“这可是你招我的。”
第二日醒来,昭罗收到姜瑶以姜瑶的身份回赠的滋养补阴补品,捻起一根虫草,她玩着这一箩筐的药材,没忍住忽地放声笑起来,向身边侍女。
“你们这殿下,实在有趣的紧。”
这是在拐弯抹角地说,建议不错,她领情。
*
聂让再睁眼时,天方明。
姜瑶已起了,今日休沐,桌上放着酥酪,她坐在外塌,正看着门下替兵部送来的加急塘报,清冷的眉眼专注。
“……”
他垂下眸。
他警惕性极高,也从来不睡熟,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他身边的,只是在睡梦里发觉身侧的一点动静,似乎还有人在他额头印上一吻,哄着他又睡去。
像是在无形中已经渐渐习惯对方的气息,她在的话就能睡得很安稳。
这样的一个早晨,十分叫人欢欣。
姜瑶看到什么,将奏折收回,弯了唇向他:“阿让,有事情干了。”
黑石瞳孔微地凌厉,他低头:“是。”
从去北周至今,实在休息了太久,所作日常不过都是寻常的护佑,聂让已许久未接过任务。
私心万分不愿离开她身边,可这才是暗卫职责所属。
他不想被主人抛弃,也希望……主人能多多用他。
身体虽莫名的软,聂让还是撑着起身应下,几下将行衣穿好,乌发稍微札高。
不说话时,他仍是那个煞气逼人的模样,但瞧向姜瑶的眼却出卖了自己的欢喜与柔软。
“通知陇西地区及在北周的玄卫主事,北周开始反攻。”
“全面侦查战区山川地理以及天气水文情况,如果有可能,还要准确掌握具体北周将领信息和兵力部署。”
“还有,斩首敌将。”
眼见他便欲提刀出门,姜瑶忽的伸手拽住他的腰封。
“……?”
将他又重新按回自己的软榻,好整以暇:“休息一会再去,你现在这样,指不定要其他人怎么笑话呢。”
旁的人也就算了,偏偏现在小九身边跟着一个大喇叭,指不定要吵吵成什么样。
她抚摸上他的脸颊,靠在他胸口,安心地由着自己迷瞪一会。
果然是温柔乡啊。
*
先前,陇州,军营。
赵羽未动。
建康的传报,他一拖再拖。
“那皇帝实在太过分!”副将冷眉,向上座人拱手,“将军!我等且听你号令。”
“胡言乱语!”赵羽竖起眉,“忠君爱国,本是军士常理。”
“可这一场,怕是鸿门宴啊将军!这陇州才拿下,朝中人如何能让将军归京!”
营帐内一时间议论纷纷,大家大都是大老粗,赵羽遭难,一时间有群英愤慨之意。
“枉费将军一心向国爱民,却竟要落得此下场!”
“就是,要我说反了他去,何不驻陇西,那日反攻他大赵。”
“是啊是啊,将军你可莫要一时妇人之仁,殿下已经退了朝纲,朝中已无我等的立足之地了啊。”
是时候,帐外有人掀帐,一斥候拿信双手奉上。
“将军,是殿下的加急报密报。”
赵羽接过加急谕诏,阅过之后松了一口气。
下座副官起身,忙问:“如何?!”
赵羽言摇摇头:“殿下已归京,且有谕诏,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命我等守好陇州便可,无须返程,建康的事情,她会接手。”
众人多少松了口气。
又有人愤慨:“那皇帝是怎么做事的。要我说,不如拥殿下为帝,先皇本就是想立她做太女的,古来也不是没有过!”
赵羽呵斥:“慎言!怎么出口乱法,给后方殿下添去麻烦?”
那人自知起过了劲,讪讪退下。
“岐山如何?”
京城的事情有惊无险,算是告一段落,赵羽向北往去,连绵错综的山峰是一道天险,赵军不敢擅入,否则易遭埋伏。
若是岐山不攻下来,那么能联通丝路,给大赵带去源源不断利润的陇关道便还是不能安心用。
副将摇头:“斥候探不进去,只好再等等。”
“再等?在等黄花儿菜都凉了!”方才那个性子急的胡刀又跳了出来,向赵羽拱手,“要我说,就直接先派一小队进去,他们无事回了,就再派大部队。”
“不可,若是敌军的故意放走了又怎么办?”
“那也比在这里干耗着好。”
赵羽决定:“再等等,先将陇州的百姓都安抚好,既有粮草封赏,便令三军不可擅自打扰城中妇孺,违者重罚。”
“将军!”
“至于其他,殿下有喻。”
赵羽又拿起密报:“若前路不清,等。”
作者有话说:
PS:那个象牙器叫做角先生,古人快乐角
啊,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
感谢是许总不是徐总的!地雷~
谢谢小天使呀~
第56章
◎分离◎
各地暗卫, 那些潜藏在民间小巷,或朝堂的主事接到了由统领送来的密写信。
陇州城一家已经关门的平平无奇的酒店里,掌柜坐在高层间里, 展开信纸,在火上一烫后, 原先的家书隐去, 逐渐露出里面的实字来。
看过之后, 他将信纸丢进火盆往外看了一眼。
战火与饥荒席卷了这座城, 但来往人的脸上却未见太多惨色,大都是壮汉扛着木材来来回回地走在灰土之间,忙着在灰尘漫天的废墟上重铸家园。
那城里本就是老弱, 赵羽攻得极快,守城将败得也极快。
这是一件好事, 对城中破坏不算大。
因此,他们这样的酒楼,还能开业。
街头偶有几个被遗弃在陇州的妇孺,脸上虽不是很好看, 却好赖是活着。
代号靛二的掌柜忽的感慨, 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他们隐在这市集里,为了这样的主子卖命, 日子勉强算有个奔头。
——笃、笃。
有人在外敲了两下门。
靛二暧暧了两声,推开门挂上笑,迎着对方进屋。
门一合,他肃下脸:“建康来了信。”
靛二指了下遥遥的岐山, 八百里秦川上是一抹褐色的平原, 沟壑纵横的黄土地里不知埋着多少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