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前方与后突然响起不知名的巨响,向核心炸开,一炸便是一片。
“殿下。”
原野尽头,又出现另一批人,兵力不多,仅两万余,却持着他们看不懂的军械,无论是石制的能冒火的铜柱,又或者帘子遮住,掀开一次便可放出上百只火箭的战车,甚至暗藏玄机,可突放火焰利剑的盾牌,他们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小九乘马,向姜瑶拱手:“不负所托。国师托卑职一言,他认了殿下之词,望殿下守己心,某要负他。”
这个裴玉书,弯弯绕绕。
姜瑶唇角飞起。
这就是她曾说过的,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安西私库里,姜瑶曾将所有能用到图稿全取了出来,由裴玉书修改,再由私工打制。
图纸武器这样的东西,不拿出还好,一旦拿出,不稍半月,便天下人皆知皆可模仿,优势荡然无存。
这两万精锐,多由玄卫组合而来,是她暗中调度的私兵,论起战力,可敌数十万人。
她一直未发,为的就是这场决胜之战,也算下足了血本。
“有劳姜九副使。”这是小九从胶州归来后,她所赐的国姓。
聂让倒是没说什么,毕竟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只是憋屈地郁郁了一阵,她还特意让人做了点心,哄了几遭。
……
姜瑶笑着摇摇头,一向绝对冷静的心终于有些微波澜,就像柳枝随风拂过湖面,荡开一点少有的私心与期待。
快些结束吧。
“那些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
“守阵,守阵,不可乱!!”
穆卫大呼,同时还要庇佑宇文执,已近自顾不暇。
乱军中一匹白马银甲的将军高举长枪,正正飞驰到他面前,长刃进出,穆卫爆喝一声,却被赵羽捅了个对穿,还未来及持斧回披,便见那长枪陡然间闪起一个灵活刁钻的角度,将心口贯穿。
他眼睛越瞪越圆,可是只能死死捂住胸口,直勾勾从马上倒下。
“杀!!”
从万人,到千人,再到最后的百人,直至再无一人可用,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喋血成河,血腥气杂着尘土、金铁、以及硝烟的气息混在空气里,闻之令人作呕,金铁兵甲如洪流般吞噬一切。
“殿下,穆氏伏诛!”
这偌大盘旋的鲜卑贵族,至此只剩穆元吉一人。
南赵后方,赵羽归来,禀命,姜瑶于战车中扬眉:“赵将军方才笑什么?”
他拱手行一军礼,向姜瑶,请罪:“殿下莫怪,日前末将实在不识大体。”
“哦?”
“末将本忧心殿下误会指挥使,恐于大局不利。”
姜瑶勾了下唇:“现在呢?”
“是末将杞人忧天了,殿下若与聂指挥使有所罅隙,绝不可在如此当头调任虎贲来此。”
他一派稳重惯了,鲜少见到如此鲜活雀跃的神情:“且这些玄甲卫简直若神兵天降!殿下之先见之明,我赵羽今日始服!”
姜瑶故意哦了声:“所以,云文从前不服本宫了?”
“怎会?”赵羽一下子罕见地结巴了一下,挠挠头,半晌憋出来个句话,“这不是觉得术业有专攻…总之,总之末将没有不敬的意思。”
磕磕绊绊间众人皆笑了,甚少见到大将军如此做派,于是姜瑶再故意高声相问:“大将军可会觉得他人,抢了卿的风头?”
“绝不会!”
赵羽跟着他人大笑了声,极尽爽朗,眼底是一派坦然,“羽生身父母为鞑靼所杀,幸得义父亲眼,投身门下,本图为先父遗德报尽一身肝胆,其余种种不过身外之物,末将分得清。”
“此战酣畅淋漓!末将身在其中已是风光无限!”
“今我大赵良如云,羽替义父欢喜!”
姜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卿是我大赵大将军,明大理顾大局,仁义忠纯实在是世之典范,天下统后,本宫不会亏待忠臣。”
赵羽拜谢之后,又有些困惑。
“殿下既提前让周将军撤离沧州,即便消息迟些,北周也不该如此毫无准备才对。”
“驿路被拦。”姜瑶心情不错,便道出,“瀛洲共三十四份加急塘报,在平定驿皆经了玄卫的手。即便他们想去查,瀛洲城破得太快,根本来不及盯梢兵力相对较小的虎贲。”
“难怪。”
六马并驱的战车上,姜瑶抬眉扫向兵马中心宇文执的方向,铁盾堆叠,叫人看不清中心人物,然而透过缝隙,姜瑶看得见一双黑沉沉的眼微抬凝向她,竟低低笑了。
‘好计。’
‘谬赞。兵不厌诈。’姜瑶目光微冷。
这次到她俯视对方了。
也不知,被他口口声声贬斥到卑贱如泥的人夺取最后的希望,这滋味感觉如何?
她实在万般厌恶宇文执称呼聂让的方式。
那是她定好的驸马,是愿意将自己性命都捧给她的人。
这天下豪门贵族,她想让谁高,谁就高,想让谁低,谁就低,朝中内外都给她好好敬着。
他宇文执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用些下作手段欺辱了她的人?
最后一位护卫丧命于姜九,浴血鏖战到最后一刻,是梅卫的首领。
无论他以怎样的心态,是畏惧宇文执铁血手段亦或其他,都结束了。
只是倒在地上前,他看了一眼姜九,似瞧见了燕京里的那个极难缠的对手。
也不知会不会有点羡慕。
宇文执立于正中,前后都是赵军。
萧九带卫队拥着姜瑶上前,长枪全出。
“何必如此麻烦?”宇文执闷声笑了下,摇头,紧接,手中长剑落地。
“长武帝倒是平和。”
宇文执语气稀松寻常:“愿赌服输。”
第90章
◎结束了。阿让。◎
聂让不清楚姜瑶的打算, 自他这次始领崤函行军,确实分身乏术,玄卫有不少事务调暂由姜九负责, 不知道其他军的调度。
两地相距数百里,也因此邢州外野发生的事情, 没有那样快传向燕京。
就在燕京即将断粮的同时, 传宇文执二十万主力大军与姜瑶数万部队正面相遇消息的斥候, 抵达了崤函行军。
“当真?!”
军帐内, 听此消息,副将皆坐不住了:“指挥使,殿下被困, 可要回程?”
“如此可惜!燕京就差一步!”原虎贲右军中郎将,现林文忠双手握拳, 掩面叹息。
“……”聂让一反常态,并未当下决断。
“今日撤退了。他们定是要退守北漠,到时候就算下了燕京,以后再找, 就难了。”
“殿下糊涂。”
军帐内窸窸窣窣, 可是平日里谁敢在他面前说姜瑶一句的人却持着沉默。
聂让听不太清楚他们的话。
他的脑子里现在几乎只剩下一个反反复复的念头。
回去。
现在就回去。
一刻也不能耽误。
宇文执难测,不能让主人受伤。
……可是。
她也说过,若他要去护卫王师, 须得等燕京拿下后再回,绝不可悖逆此命。
“……”
不能不听主人命令坏了大事。
怎么办。
聂让觉得有些茫然,摸了摸左手的手腕,那上面赫然是一枚矢头大小的圆孔, 由于新生而异常粉嫩的皮肤, 是之前在燕京时留下的。
上一次自以为是的教训, 已经足够了。
他握紧了腰间的陨铁刃,借了一点上面残留的凉意清醒过来,咬住牙,又险些将舌头咬出血:“暂不归程,先取燕京。”
“指挥使!”
满堂皆惊。
倒不是其他原因,而是实在没多少人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文忠紧皱眉头,“殿下待你不薄。”
帐内的氛围一瞬变得微妙起来,在场不少人是姜瑶亲信,虽也有诸多这段时日折服聂让武功的人,但毕竟皆资历尚浅,且他没有刻意提拔这部分人的意思,因而几乎全与姜瑶一心。
“未接调令。”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若斥候,还需要末将提醒聂指挥使吗?!”
聂让将抽了刀出来,一把扎在桌案上直视对方,声音很冷,足够摄人:“不听调遣,擅自折返,当斩。”
他微的抬眸,将话还了回去:“需我提醒林将军吗?”
聂让也并非是个哑巴将军。
那些能止小儿啼哭的人屠传言,确实做不了假。
“……”林文忠懵了一瞬,刚想试着发作,却被旁人悄悄拽了一下手,“别忘了之前那两个夜里擅自出行的人如何死的。且他说得确实不错,莫要自乱了阵脚。”
“快攻燕京。”
众人听大致安排,便各自归位。
聂让一人留在军帐,垂在腰际的手指收紧成拳,最终一把砸在木案上,随一声烟尘,红木的桌登时从中列作两半。
*
实际上,此时姜瑶这边已至尾声。
聂让不知主人的情况,正如姜瑶不知他的焦急。
以大体上看,胜局已定,局势再难反转。
宇文执暂被软禁于军帐中,设施虽不算奢华但也过得去,姜瑶并未直接杀了他。
不是不舍得,事实上,她自知宇文执心思实在太多,留着只会给她和阿让找麻烦。
只是若到时燕京未能攻下,带他以阶下囚的身份再回京城,给穆元吉的打击绝对不亚于后世核弹,比现在直接杀了他的好处多得太多。
如今人为鱼肉我为刀俎,是生是死,想要如何还是姜瑶自己决定。
此夜已深,邢州野外以木桩敲起一个又一个帐篷,只待今日修整一夜,明日立即驱车北上,向燕京与聂让所领的崤函行军会师。
“大获全胜。”
姜九暂接聂让的工作,负责姜瑶随侍,待赵羽的部下清点干净战场后,回程禀报,“随时可出发前赴燕京。”
“大善!”
待姜瑶重回车帐内,重整旗鼓时,傅泠通告进帐,向姜瑶拜后。
“老师有一话,要泠托于殿下。”
“哦?”
傅泠言尽,将怀中一方锦囊递给她。
姜瑶笑了声:“这魏常青,开始和本宫卖弄玄虚起来了。”
她其实不用打开,也知道是什么话。
姜瑶瞧着面前展开的舆图,若是再将已下一半燕云十六州也算上,他们这几年打下的土地,已经比整个南赵还要大。
这是最好的时机。
果然,打开锦囊,寥寥几张纸上写着简单的几个野心勃勃的字。
——时局难得,大胜,则殿下正是民心所归时,若殿下有所求,可迁都西京
——无须忧心建康,臣当尽心
迁都,便是直接废了旧都。
换一个角度,也能理解为直接废了姜鸿之位。
姜瑶了然一笑。
魏常青怕是早就看出了她的想法,只是不知姜鸿又如何想。
思及此处,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自己确实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回避姜鸿的问题。
若是可以,她不想闹得太过难看。
毕竟是她从小当成眼珠子疼的弟弟。
傅泠见状,相问:“殿下可是因陛下之事烦扰?”
“……”
闻声,姜瑶侧眸看了他一眼,似莞尔:“还真是老狐狸带了只小狐狸。”
话不重,像是在开玩笑,可细细思索,就会觉得有些不对味。
毕竟她可从来没告诉过傅泠自己的实际打算。
“微臣不敢窥探殿下之意。”傅泠立刻低头,拱手请罪,“泠人微言轻,却想请陛下听臣一言。”
“但言无妨。”
傅泠拱手,开门见山,也不兜圈子:“前朝萧后摄政一生,位高权重,临终了才还于朝纲,天下莫敢不从,微臣以为殿下可效萧皇后。”
意思便是劝她慎重,仅做一个摄政公主,也是青史留名的难得。
她哼笑一声:“本宫若不愿呢?”
“臣必当相随。”
傅泠:“只是殿下何必真要那个位置?您本就已近囊括其所有职权,若真坐在那里,不仅前朝无一例可对,届时子嗣社稷,天下言辞,皆是变数。”
他说得有道理。
但是。
“做前人之不为,后世之不敢为,岂非一桩幸事?”姜瑶面色不变。
只是微挑的眉宇实在太过张扬,唇珠鲜红殊丽,以至于使人有一瞬晃神。
听老师所言,殿下从前并不痴恋权柄,虽是一个堪称完美的无上君主,但从未有夺权之心,究竟是为何突然之间。
傅泠蓦地想起临走前魏常青将锦囊递给他时的情景。
“殿下看似漠然,但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实则当今朝中最为重情之人。”
“老师的意思是……?”
“数年前,我便暗示过殿下是否属意九五,她当时并不以为意,而从陇州开始,她的念头就变了。”
“想来至今为止,无论是擢升任用玄衣卫,亲讨北周,都于那人离不开关系。”
魏常青捻着胡须,笑说:“倒是一桩好事,不提我等本就与殿下一心,此番再无后顾之忧不说,也省得日后陛下与殿下再起纷争。”
“帝弱而臣强,本就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一个人而改变心思,从而让整个朝堂局势变迭。
而这个人,不过身份最低微的半胡家奴。
确实叫人莫名羡慕,难怪朝中有如此多人等着看聂让的死相。
其实,傅泠也不相信姜瑶会善待聂让。
聂让打下相州一趟,却一连斩首足足三姓精锐,血流成河,整个河东陇西世族再无力掀起风浪,如此作风,必有姜瑶授意。
毕竟若她想在北方登基,以安西为都,势必会遭遇这些人的全力阻挠。
他在心里摇头。
人心本恶,皇恩浩荡却无常。
正如先皇。
姜瑶并不知道,他不仅曾是天子门生,先皇更亲自问过他,可愿做她的驸马,可最终查抄留侯府时,却一点儿也不曾留过情面。
见他低头脸色,不知在想什么,姜瑶亦懒得同他解释,只是叙起家常。
“长宁县主如何了?”
“托孙神医之福,神志已恢复不少。”
“是吗。”
“臣认了她作义妹。”
“……”姜瑶握住热茶的手一顿,神情微妙起来,“总归,你别后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