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琳笑了笑：“因为我见过更好的世界。”
“有一个地方，每个人都可以吃上饱饭，不论是官吏子弟还是庶人子，都可以上学。”
“庶人子通过自己的努力，也可以成为官吏，而且有很多。”
“大家会想些什么呢？嗯……作业太多做不完，上班太累，甲方太气人，父母又催婚……但是，没有人会饿肚子，没有人会因为吃观音土而被胀死。”
顾慈垂下双眼，听着自己友人异想天开的言论，笑了笑：“那是神话中的世界吧。”
只有神话中的仙境，才会这般美好。
魏琳朝着他眨了眨眼睛：“真的有哦。”
因为我就是从那个世界过来的啊。
……
三日后，大部分逃跑的庶民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山下，魏琳清点了人数后，又给他们编户入册。
黔州刺史府上的户籍册已经很多年没有修正过了，魏琳将其找了出来，把每个人都记录在其中。
黔州刺史府的绝大部分官吏都被关押了起来，人手不够，只有她和顾慈，还有之前放掉的两个小吏，魏琳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户籍都修正好了后，她才正式开始分田。
和庶民们的自身利益相关，谁也不愿退步，魏琳每日都为了他们的争执而头痛。
感觉自己越来越像居委会主任了啊……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想到。
她不仅要丈量田地，还要调停庶民们的纠纷，两个小吏跟在她的屁股后头，也忙得吃不上饭。
顾慈每天像个老妈子一样，在他们身后追着喂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魏琳呼噜噜地喝完了粟米粥，又丢下碗飞快地溜走了。
顾慈看着她的背影，颇为无语。
分田一事虽然磕磕绊绊，好在也顺利地完成了，大部分的庶民都对此感恩戴德，路过宣慰使的房间时，总要投喂给她一两个鸡蛋。
魏琳哭笑不得：“你们留着自己吃啊，我又不缺吃的！”
庶民们听了这话，当没听见一般，下次路过时，继续投喂食物给她。
她能吃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庶民的耳中，庶民们自己饿肚子不要紧，生怕这位年轻的宣慰使被饿到。
魏琳笑着对顾慈说道：“你看，他们还是很可爱的嘛。”
可爱吗？顾慈拢着手想了想，庶民们的做法，可敬可亲，确实可爱。
黔州的事情尘埃落定，朝廷也收到了她发来的奏折，回复她新的黔州刺史已经在路上了。
虽然朝中上下都紧缺人手，但一州刺史这样大的职位，朝廷还是要从边边角角挖点人出来的。
魏琳处理好黔州的事情后，带着军士们准备启程返回荆州。
荆州的新任刺史也已经在路上了，这两地的刺史，一个死一个疯，总得有人来接手。
黔州庶民跟在她的马后，依依惜别。
魏琳再次看到这个场景，拉着顾慈的手：“预备——唱！”
唱什么？顾慈回以她莫名其妙的眼神。
魏琳瞪了他一眼，怎么这点默契都没有？
她哼了一声，自己开口唱道：“长亭外——古道边——”
顾慈反应过来，笑着唱和道：
“芳草碧连天——”
黔州庶民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但仍然回以高亢悠扬的山歌。
军士们穿过山路，听见远方传来的奇怪语言，树叶沙沙作响，不知道是哪位土人又在山林间穿梭。
魏琳沿着江水顺流而下，再次抵达荆州的城门口。
荆州官吏们看见她回来，欢呼雀跃。
宣慰使终于回来了！
魏琳进入城门，看见已经修筑好的堤坝，告诉他们新任荆州刺史已经在路上，不日便可抵达。
一切事宜都落入正轨，官吏们倒还好，荆州的庶民们以为魏琳马上就要抛下他们离开，纷纷跪在地上，请求宣慰使不要离开。
魏琳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挠了挠头：“我也没说我马上就要走啊。”
庶民们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又重新扬起笑容。
她回到荆州后，先去林家看了看情况，询问医师道：“林家的人情况怎么样了？”
林家的宅子里还住着一群红眼病病人呢。
医师点点头，又摇摇头，告诉她情况：“还没有痊愈，但看着比之前好些了。”
林家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并没有传染给外面的庶民。
魏琳站在原地思考，顾慈在一旁听了一会儿，问道：“是林少傅的林家吗？”
他与司清熟识，也常常见到林少傅，自己阿耶还算得上林少傅的同僚，都一同教导过还是太子的司清。
魏琳点点头，这才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向林家借耕牛。”
庶民们买不起耕牛，只能通过人力耕种，荆州刺史府中原本用于借给庶民的耕牛，也随着洪水一起被冲走了。
她望着对岸的云梦泽，江水已经退去，露出云梦泽原本的模样。
在很久之前，云梦泽还是一个大湖泊，但到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个连在一起的小湖泊，魏琳知道，在未来随着荆水泥沙的堆积，这里将会变成江汉平原。
荆州在后世还有一个名字，叫千湖之省，有大大小小成百上千个湖泊。
现在的云梦泽，可是水产养殖和种水稻的好地方。
她和身边的人说起云梦泽，根据史料记载，这里曾是楚王的狩猎区域，有着广袤的山林川泽。
《国策·楚策》记载，“于是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天。野火之起也若云蜺，兕虎之嗥声若雷霆。”
楚王狩猎的区域，不止是这一片湖泊群，还有周围的山川原野，是很大的一片地方，这些地方部分划入了现在的荆州范围内。
在魏琳的眼中，这么好的风水宝地，不发展农业真是可惜了。
她让匠人做了曲辕犁，取代了庶民们一直以来使用的直辕犁，如果能借到耕牛，那就更好了。
“……留出湖泊入江的口子，把那边的堤坝修起来，围垦云梦泽。”魏琳说出自己的想法。
南方的部分地区已经种植上了水稻，她为了吃上大米饭，也是拼尽了全力。
“大米饭！五郎你吃过大米饭没？比粟米好吃多了！”她兴奋地冲着顾慈说道。
顾慈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知道了。”
他自从来到荆州后，看着魏琳不断忙碌，曾经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变得又黑又瘦，忍不住生出一点为她分忧心思，于是说道：“我去帮你借。”
魏琳虽然是宣慰使，但是是庶人子出身，在朝中一向没什么背景，对于这些世家大族，还没有顾慈扯自家阿耶的大旗好使。
大夏战无不胜的英国公，不仅是开国功臣，更是天子近臣，谁不给他一两分薄面呢？
“多谢！”魏琳高兴地蹦了起来。
云梦泽的湖面上倒映着天上的云彩，魏琳看着对岸波光粼粼的水面，拉着随从们一起跳起了舞。
她被这个时空的人们带动，入乡随俗，也习惯了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就要跳一支舞来表达自己的喜悦。
“我要在长安，也能吃上大米饭！”她表达着自己最朴素的愿望。
作者有话说：
补上昨天的欠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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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新任刺史
◎一更◎
顾慈出面去向林家借耕牛。
林家是当地望族, 名下有各处产业，家中田地百亩，耕牛自然是有的。
顾慈牵来耕牛的时候, 魏琳忍不住上前摸了摸这头老黄牛。
虽然魏琳让人将林家封锁起来，但因着宣慰使帮他们治红眼病, 林家也很大方地一口气借了十几头耕牛。
当然, 其中也有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
此时长安的一头耕牛要五千钱, 魏琳一年的俸禄也只买得起三四头牛, 还不一定是品相好的那种。
更何况官吏们的俸禄还要养家，一年到头都不足以支撑买两头牛，更何况庶民们呢？
农人们在地里辛苦劳作一年, 交完赋税后就不剩什么了，总不能还要求他们靠着田地勉强养活一家人后, 还要存下钱来买牛吧？
庶民是抗风险能力最差的一批人，就算能攒下钱，遇到一点天灾人祸，就足以毁灭整个家庭。
先皇在位时, 就要求官府中要有耕牛, 以便借给庶民们使用。
先皇虽然贵人多忘事，但是一向很重视农耕，这也是他看见魏琳的行卷后, 毅然决定点她当状元郎的原因。
荆州刺史府上的几头耕牛被洪水冲走，无法借给庶民，魏琳想了想，只能向当地望族借。
这时候的一头牛, 对庶民们来说, 都是无比珍贵的财富。
庶民们看见顾慈牵来了牛, 纷纷欢呼了起来，绕着他道谢。
他没有官位在身，庶民们只口称他“大善人”，围着他又蹦又跳。
顾慈难得被闹了个脸红，攥着衣袖站在原地，看上去不知所措。
魏琳笑嘻嘻地把他从人群中拉出来，打趣道：“顾慈，顾慈，你还真是顾大善人。”
顾慈瞥了她一眼：“我的字就是善之。”
他及冠后，英国公请来熟识的文人，为他取字。
自己阿耶是个看书就头晕的武将，根本指望不上。
“噢，顾大善人，”魏琳搭着他的肩膀，“顾大善人想吃大米饭吗？”
水稻在南方的部分地区普及，但是对于北方来说，粟米还是最主要的食物。
顾慈笑了笑，配合她道：“想啊。”
“那走！去对岸云梦泽！”魏琳拉着他兴冲冲地登上前往对岸的小舟。
如同星罗棋盘般的湖泊，在江水退去后，和周围的土地相互勾连。
魏琳一脚踏上松软的泥土，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好多田！
她似乎已经看见了未来云梦泽的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
站在她身边的顾慈被吓了一跳，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魏琳拉着他的手跳起舞来：“荆州以后！肯定会很富饶的！”
她在鸣沙县巡视田地时，鸣沙县的农田可不像她脚下的土地这般，看着就如此肥沃。
这些江水冲积而成的泥沙，本身就富含肥力，又有着周围的湖泊供养。魏琳高兴了半天，才把庶民们召集起来。
有些庶民本身就在云梦泽有田，魏琳让他们修整好田地后，就去修筑这边的堤坝，其余人带着耕牛，围垦云梦泽。
顾慈看着农人们的动作，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整日这么辛苦，却还能笑得出来。
“他们很容易满足吧？”魏琳笑了笑。
只要能吃饱穿暖，庶民就是天底下最温顺的一群人。
他们将曲辕犁套在耕牛身上，在地面上垄出一道道沟壑。
顾慈说想吃大白米饭，魏琳还真的从荆州所剩无几的粮仓中找来了两捧水稻，搬来小凳子，一边给水稻脱穗，一边和他闲聊。
“在国子监的时候，我就常常带着他们出去干农活。”
她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带着一群世家子弟上窜下跳，到处乱跑，在整个国子监都很出名。
顾慈看着她熟练地动作，也拿起水稻，有样学样跟着她一起脱穗。
他笨拙地动作引来了周围人善意的笑声，向来冷淡的顾五郎，再一次羞红了脸。
庶民们一边牵着耕牛劳作，一边望向他们，和身边的人小声议论。
“他们在笑我。”顾慈红着脸，把还没脱完穗的水稻扔给了魏琳。
魏琳拍拍他的肩膀，凑近笑道：“因为他们喜欢你啊。”
他给庶民们带来了耕牛，自然赢得了庶民的喜爱。
顾慈看了她一眼，紧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魏琳继续说道：“我在鸣沙县的时候，他们也经常笑话我，不过我知道，他们都很喜欢我。”
顾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是个好官。”
“对于庶民来说，是的。”魏琳臭不要脸地承认了这件事，又笑道，“不过对于我自己来说，我做得还不够好。”
想要让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魏小郎君的野心很大。
顾慈接受了自己是被庶民喜欢的说法，挽起裤腿衣袖，和他们一起下地干活。
虽然他总是因为太过笨拙，手足无措地模样在庶民中格外的显眼，但没有人嘲笑他。
庶民们一边笑着，一边教他怎么清理田地。
顾慈浑身是泥，若是以前，他肯定接受不了，此刻却看着自己亲手整理出来的田地出神。
魏琳也在一旁帮忙开垦，比起他的动作，不知道熟练了多少。
顾慈站在原地许久，看着庶民们洋溢着的满足笑容，才愣愣对她说道：“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知道魏琳为什么要为庶民做这些事了。
……
他们干完活儿后，魏琳捧着碗呼哧呼哧地刨食。
米饭！香喷喷的大米饭！
顾慈也尝了尝这种新奇的主食，又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比起粟米来说，米饭确实更管饱，而且口感也更好。
要知道荆州受灾的时候，庶民们喝的粟米粥，里面还掺杂着剌嗓子的粟米外壳。
朝廷运来赈灾粮，自然不可能什么都做好，还帮他们把粟米脱壳，时间紧迫，官吏们也无法聚集人手脱壳。
庶民们倒是接受良好，毕竟普通年间，自己在家的时候，也是这么吃的。
魏琳吃完米饭，打了个饱嗝，波斯猫从远处跑来，凑到她的面前。
她去黔州的时候，就将波斯猫留在了荆州，给官吏们帮忙。
因为他是异族人，又天生异瞳，除了帮官吏们跑腿，庶民都不太愿意接近他。
波斯猫先瞅了一眼魏琳身边的顾慈，才对着她说道：“新任刺史来了。”
黔州和荆州的两位刺史，一死一疯，朝廷不知道从哪个边边角角又挖出来了人，安排他们上任。
魏琳又翻身上马，溜溜达达地跑去城门口迎接这位新刺史。
荆州刺史府的官吏们也激动地等在城门口。
原刺史神志不清后，他们就像是没有了主心骨，如果不是朝廷派魏琳来这边担任宣慰使，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官吏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呜呜呜我们终于有新刺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