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的庶民们翘首以盼,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黔州的大部分庶民都回到了山下,魏琳将黔州官吏的罪状收集起来,这些人到时候都要和她一同回到长安,等待刑部审查。
半山腰的富户们看见她雷厉风行的手段,一时间人人自危,以往最热闹的街道上都冷清了下来。
军士们跟着她一块儿清查,普通的富户被轻巧放过,若是被查到有欺压庶民的行为,魏琳按照律法一律关押了起来。
官吏们还要等待朝廷的发落,这些富户她自己处理就可以了。
与山上冷冷清清的景象所对应的,就是山下热闹的庶民。
他们一边修整农田,一边传唱着宣慰使的事迹。
在解决好黔州的事情后,顾大郎又带着渝州驻军返程,只留下魏琳和顾慈两人待在黔州。
顾慈将今天的餐食端给魏琳,瞥了一眼还在辛勤工作的宣慰使,问道:“何时回荆州?”
江水已经退去,荆水以南的地区已经在魏琳的安排下安顿好了,但对岸的云梦泽还是一片洪水肆虐后的惨状。
“不急,还有一件事要处理。”魏琳摇了摇头,又端起顾慈做的饭,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她的吃相一向令人很有胃口,魏琳嚼了嚼,咽下一口菜,夸赞道:“好吃!”
帅哥给自己做饭,这是什么白日梦剧情。
等到迅速吃完后,她擦了擦嘴,才对顾慈说道:“黔州有匪患。”
黔州的匪患从何而来?
庶民们活不下去了,就抛弃自己的身份,逃入山林中,到这种大灾时节,就算没有赋税也活不下去的时候,山林中的庶民就会沦为盗匪,对更弱小的庶民出手。
说是匪患,不如说是两方农人斗殴。
魏琳查看黔州刺史府中的文书时,还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点,这些盗匪中,还掺杂了不少土人。
也就是少数民族。
他们比黔州山下的庶民们更为落后,吃不饱穿不暖,常常蹦跶出来抢掠周边的汉人村落。
黔州这块地方,在几百年前,还是犯人的流放地,得益于社会发展,到现在好上了不少。
穷山恶水出刁民,是最适合形容黔州的话了。
你总不能指望一群流放犯人能把黔州发展得有多好,魏琳想了想,决定带着军士们进山剿匪。
荆州的一干事宜,还有荆州刺史府的官吏们看顾着,疫病也已经得到了控制,她倒不是特别担心。
荆州军士们带着她的指令,往周边村落的山上走去,说是剿匪,其实就是找寻山林中躲起来的庶民。
山中地势复杂,想要藏起来再轻易不过了,不过魏琳的本意也不是要扫除盗匪,而是拿着喇叭,在半山腰吼道:
“黔州刺史死了!!!朝廷说今年不用交赋税了!!!”
她的声音随着喇叭传播得越来越广,惊起一片鸟儿。
魏琳带着人一边走一边吼。
“黔州刺史那个王八蛋死了!刺史府的贪官污吏都被抓起来了!”
“新皇即位,不用交赋税!下山就可以继续种田了!!!”
她吼了半天也吼累了,喝了口水,把喇叭递给身边的军士,于是军士接着她的话继续对着山中大声吼道。
军士雄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山林间。
他们这般大张旗鼓,躲在山林中的庶民不敢出来,但听了她的话后,有不少人动了下山的心思。
“叔,我想下山。”蹲在大树下的少年对着身边的中年人说道。
中年人薅了一把他的头,低声道:“你不要命了?!这些官就是这样,把你骗下山之后,指不定还要怎么欺负你哩!”
“你想想那个杀千刀的刺史是什么样子?朝廷的官还能有好的吗?”
少年郎听着自己叔叔的话,低下头沉默不语。
他本是黔州山下的普通庶民,黔州刺史为了取乐,将他的父母倒挂在刺史府门口,最终被憋死了。
他家的田地也被富户们占去,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潜入山林,和这个偶然碰见的中年人相依为命。
中年人看着他的模样,以为他还在怀念山下的生活,又劝道:“那些官都是一样的,你可千万别信他们的话!”
军士的声音响彻整个山林间,中年人听见人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赶紧拉着少年:“走!”
得赶紧跑!可千万不能被这些人发现了!
少年纠结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跟着中年人一起,再次潜入山林,躲到了隐蔽处。
魏琳带着人吼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她,她看了看天色,打了个哈欠:“今天就到这里吧,先回去吧。”
整日在山间徒步,也挺耗费体力的。
魏琳回到黔州山头,她一向和庶民同吃同住,此时也借了庶民的房间,在山下沉沉睡了过去。
月明星稀,夜空中只有鸟儿扑腾翅膀发出的声音。
许多人都缩进屋子里睡觉了,他们点不起灯,所以天一黑,就只能回家歇息了。
少年在门口踱步半天,才摸索着摸进了魏琳的房间。
“嘘!嘘!”他朝魏琳的脸上吹气。
魏琳睁开眼睛后,就在黑暗中看见了少年的人头。
我靠!什么东西!
她的喉头滚了滚,沉默地看了半天眼前的人,“……你不会是绕过了驻军吧?”
驻军守在附近,有半点动静都能发现,却让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溜了进来。
“哦,他们以为我是这里的人,就把我放进来了。”少年挠了挠头。
他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么好说话的军士。
黔州的庶民们在两地流亡,模样凄惨,和眼前的少年也看不出来差别,他们误以为少年也是黔州山下的庶民,说是天黑了,让他赶紧回家。
少年受宠若惊地溜进了庶民堆里,又摸到了魏琳的房间。
魏琳听着他的解释,顿觉头大,问道:“所以你来,是要来干什么?”
这瘦得像猴儿一样,也不像是要来偷袭自己的。她悄悄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胳膊,感觉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拧断瘦弱少年的手腕。
他跪坐在地上,望着床上的魏琳,只问了两句话。
“黔州刺史真的死了吗?”
“我还能回来种田吗?”
魏琳顶着没睡好的无神双眼告诉他:“真的死了,头被他们踢着玩了一会儿,现在已经被埋下去了。”
“你以前有田,就回去种田,没田就等等,我回头来给你们分。”
她打了个哈欠,又听见少年追问道:“我家以前的田被人占了……我能要回来不?”
“能啊,”她揉了揉眼睛,“你不知道山上关了很多人吗?他们以前占的地都还回来了,你能回来认领最好,没有人认领的话,我就只有分给其他人了。”
山林中的庶民们知道黔州山头有变动,但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到底闹出了什么动静。
少年又想起中年人说的话,半信半疑地看着她,魏琳被人打搅,困意正浓,又缩进被窝里准备再度入睡。
她偏头看着少年轻手轻脚准备出去的背影,说道:“你现在再出现,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自己找个地方睡吧。”
“哦。”少年挠了挠头,摸到房檐下,枕着地板睡了一觉。
第二日一早,魏琳顶着黑眼圈起来的时候,发现房檐下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她搓了搓自己的脸,要求军士们安排人手守在她的房间门口。
虽然昨晚的少年看上去并没有恶意,但谁知道下一次闯进来的人会不会对她做什么呢?魏琳摸着下巴想了想,和她结仇的人有点多啊。
整个黔州刺史府的官吏都被她抓了起来,谁知道他们背后还有没有人呢?
魏琳一边打哈欠,一边准备继续往山间走,军士在她身后,熟练地拿着喇叭吼了起来。
昨天的军士嗓子已经吼哑了,今天又换了个人。
魏琳没什么精神地领着人继续往前走,耳朵耷拉下来,听着军士震天响的吼声,脑瓜子嗡嗡叫。
“咻!”
魏琳按了按自己的脑袋,怎么除了嗡嗡叫,还擅自给她添加了咻咻声?
不就是没睡好吗?
她伸了个懒腰,强打起精神来,挥了挥手,正准备让拿着喇叭的军士换人时,一根木箭落在了她的面前。
这支木箭速度极快,深深扎进了她面前的泥土中,可惜准头不是很好,距离她的脚趾都还有一段距离。
魏琳吓了一跳,一蹦三尺高,捂着自己的心口,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她看着这支不知从何而来,做工粗糙的木箭:……
不是吧,她今早刚担心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这么快就应证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忙忙,欠的字数明天日万补上,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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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土人,分田,云梦泽
◎三合一(补更)◎
在遮天蔽日的山林中, 能听到各种动物的叫声。
魏琳的耳边响起嗡嗡蝉鸣,掩盖了飞箭袭来的声音,让她无法找寻射出飞箭的方向。
军士们发现她身前的异动后, 队长大喝一声,令人聚拢在她的周围。
魏琳不顾军士们紧张的目光, 上前捡起那支木箭。
一支普普通通, 做工粗糙, 没有留下任何印记的被削尖了的木箭。
她端详了一会儿木箭的模样, 夹在自己的刀鞘里。
到黔州后,顾大郎担忧她的安危,给她配备了一把刀。
魏琳四处看了看, 又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咻!”
又一支木箭飞来,被军士们挡了下来。
这两支木箭的准头实在太差, 不知道究竟是弓箭的做工太粗糙,还是射箭人的技艺不高。
魏琳在边疆大营时曾经见过军士们射箭的模样,随着旗手的节奏,军士们整齐划一地拉弓射出, 万箭齐飞, 场面壮观。
她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看四周的大树,躲在暗处的射箭者看见她来往巡视的目光, 从林间飞快跃过。
魏琳听见树叶沙沙作响,几片叶子落下,一块靛蓝色的衣角在叶间露了出来。
队长顺着她的目光,迅速锁定了目标, 招招手让军士们上前围住那棵大树。
“不下来吗?”魏琳歪头对着隐藏在树上的射箭者问道。
树枝轻轻颤动, 一副短打模样的射箭者抱着树干滑了了下来, 不甘心地看着周围的军士们。
魏琳瞅了他一眼身上的衣裳,懂了,少数民族。
那个土人叽里呱啦地说着难以理解的话:“里门来干么子?着哩四窝门滴,粗去!”
魏琳:……这是在说什么?
军士们围在他的身边,她费力听了半天,又伸出手比划,才明白射箭者在说什么。
她带着军士们一路前行,已经进入了土人们的地盘,射箭者向她射箭,是为了警告他们,让他们赶紧离开。
魏琳一边比划一边说道:“找人,下山,分田。”
射箭者愣了一瞬,没明白她说的话,魏琳又比划了一遍,他才明悟。
“补楞进去。”射箭者呆呆地说道。
魏琳深吸一口气,告诉他:“让你家大人来。”
土人不同于隐入山林中的庶民,庶民们会在山林中四处游荡,但土人都定居在山上,轻易不会外出。
这么大一批人浩浩荡荡地闯进他们的地盘,对土人们来说,已经是非常冒犯的行为了。
魏琳挥了挥手,军士们将长枪架在他的脖子上,又使了个眼神,示意射箭者带他们到他的部落里去。
射箭者满脸不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领着人继续往前走。
魏琳跟着他走了半天,行过一条条崎岖山路,绕过一座山,才看见了被竹墙围住的土人部落。
军士们也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场景,射箭者大喝一声,让他们都愣了愣,只见他立马蹲下身,趁着人还没反应过来,躲过军士们的长枪,飞快地滚到了门前,矫捷地攀爬上竹墙,翻身跳了进去。
部落里响起一阵哐啷声,十几个土人很快出现在了竹墙上,各个都拿着一把做工粗糙的木弓箭,刚刚跑掉的那名射箭者也在其中,手中的箭支方向正对着他们。
魏琳看着飞快溜掉又突然出现的射箭者,颇为无语。
“有没有会说汉话的?!”她从军士手中夺过喇叭,朝着竹墙上的众人喊道。
众人听见了她的呼喊声,有年长的人向身边人招了招手,又凑近嘀嘀咕咕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很快又溜了下去。
魏琳看见一位满头银饰的老者出现在了竹墙上。
老者大声开口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有会说汉话的人就好。魏琳松了口气,然后拿着喇叭开口解释他们到此来的原因。
“我们是来找寻逃跑的庶民的,并非是有意打扰你们。”她微微颔首,做出诚挚的模样。
老者听了她的话,沉默了半晌,弓箭依旧对着他们,魏琳差点以为他们又要动手了,老者才开口道:“让他们进来。”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有些不赞同地看着老者,但依然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又跑下来打开了大门。
“这就对了嘛,”魏琳点点头,“打不过还非得打,那也太蠢了。”
他们手中粗制滥造的弓箭实在没什么杀伤力,对军士们山上的甲胄起不到丝毫的作用,唯一能伤到的,只有穿着单薄衣裳的魏琳。
普通人和正规军队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但军士们又将她团团包裹住,保护得很紧。
魏琳带着人大大方方地走进门,受到了老者的迎接:“你们是从何而来?”
老者是部落中最年长的女人,不知道已经活了多久了,也是整个土人部落的首领,部落中只有她会说汉话。
“我们从黔州刺史府上来的,”魏琳站在门口对她说道,“来找逃跑的庶民。”
他们拿着喇叭在山间喊了两天,至今都还没有一个庶民愿意下山,跟着他们回去。
“我知道,黔州刺史,是个很坏的人。”老者偏过头,她之前碰见过几个跑进山的庶民,那些庶民和她说过黔州刺史是怎么在当地为非作歹,又把他们逼上山的。
魏琳笑了笑:“黔州刺史已经死了。”
老者诧异地看着她。
她向老者解释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又告诉她黔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