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载歌载舞的宴会厅中,几个宾客被绑着栓了起来,其余的宾客也四散逃走。
军士们一边抓人,一边还要安抚刺史府中惊慌的侍女。
黔州刺史换了一身仆潼的衣服,躲在后院中瑟瑟发抖,趴在地上屏息静气,看着门缝外的动静。
虽然他极力隐藏着自己,但是还是躲不过军士们地毯式的搜索,有军士打开房门,看见趴在地上的他。
黔州刺史赶紧缩了起来,假装自己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仆潼。
一道阴影落在了他的身上。
魏琳提着刀,将刀架在他的脖颈间,蹲下来和他平视:“胡刺史。”
黔州刺史是巴蜀之地的望族胡家的人,通过举荐被推上了这个刺史的位子,此刻他把脖子缩起来,埋着头道:“你在说什么?刺史不是已经跑了吗?”
魏琳挑了挑眉,她在荆州的时候,就已经向黔州的庶民们打听了胡刺史长什么样子。
“你要装也装得像一点,”魏琳站起来,踹了他一脚,“这一身肥肉,哪个仆潼会吃成你这个样子?”
胡刺史被踹得滚出去半米远,趴在地上,紧张地把不合身的衣服往下拉了拉,但还是掩盖不住他圆润的肚皮。
魏琳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就听见他叫嚣道:“你们这是在干嘛!”
“我是朝廷亲封的四品刺史!你们是什么人!敢带着兵器闯入刺史府?!”
他的虚张声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魏琳垂下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胡刺史赶紧翻出自己的官印,举起来大声吼道:“我是胡家长房子孙!你们敢绑架我,就走不出黔州!”
这几下动作让他累得气喘吁吁,魏琳等他说完后,才一步步走向他。
“胡刺史,还没自我介绍吧?我是朝廷派来救灾的宣慰使。”
“宣慰宣慰,抚慰军民,责问官吏,不论亲疏,只问对错。”
“作为朝廷亲封的特使,我查到你私藏甲胄,是为谋逆,朝廷诏令,即刻就地正法。”
她每走一步,胡刺史圆滚滚的身躯就抖动一下。
听见这话,胡刺史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我没有私藏甲胄!我没有!”他知道了魏琳的身份,手忙脚乱地爬到魏琳的脚边,哭嚎道。
若只是贪赃枉法,逼良为娼,朝廷的诏令根本就不会这么严重,要求直接杀掉他,胡家还有回转的余地,能将他保下来。
求生的欲望盖过了他的理智,胡刺史极力证明着自己的清白,魏琳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道:
“有那么重要吗?”
胡刺史愣愣听着她的话,瞳孔紧缩。
月光笼罩在魏琳身上,在胡刺史的眼中,就像是降临人间的恶魔。
“就像庶民们说要活不下去了,你自己觉得,有那么重要吗?”
胡刺史从来不认为庶民们说的话重要。
魏琳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作势要砍他。
胡刺史连滚带爬,滚出三米远,不合身的裤子被蹭掉,屎尿糊了一地。
魏琳看着他的丑态,嗤笑一声,又挥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关押起来,等黔州庶民回来后,在山下问斩。”
住了十几年山顶的黔州刺史,一朝终于坠落了下来。
……
顾慈收到黔州的消息时,将荆州一干事宜托付给荆州的官吏们,带着黔州庶民返回黔州。
黔州庶民聚拢在一起,跟在顾慈的马后,不像是和他们打成一片的魏琳,没有人敢打扰这位高贵冷清的郎君。
途径山谷时,他们看见树上果子被摘掉的痕迹,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道:“宣慰使就走的这条路吗?”
“黔州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谁去问问?”
“不要,我不敢。”
“宣慰使不是说我们能回家吗?”
众人聚在一起,安慰着彼此,减轻了不少担忧的情绪。
虽然魏琳向他们保证每个人都能回家,但谁又能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庶民们的想法跳脱不出自己的认知,在他们眼中,黔州刺史就是皇帝一般的存在,甚至比皇帝还可怕。
皇帝不会真的跑来黔州打杀他们,但是黔州刺史可以。
“也不知道宣慰使他们能不能打过?”对黔州刺史多年以来的恐惧,已经深深刻在了这些庶民的骨子里,让他们不得不担心起了魏琳现在的处境。
想着刺史府中那些被折磨致死的人,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慈听着他们的议论声,扫了一眼黔州庶民们,骑着马继续向前。
有他大哥在,倒是不必担心黔州的情况,只是他听着庶民们谈论起刺史府中的那些侍女,皱了皱眉。
魏郎也是女娘……他还没得来及继续思考,顾大郎就领着人前来接应他们了。
庶民们看见他,知道黔州刺史已经落网了,纷纷欢呼起来,闹腾了好一阵子。
顾慈看了一眼自家大哥身后的人群,没有发现魏琳的身影,蹙眉问道:“魏郎呢?”
“你都不关心你大哥一下吗?”顾大郎捂着胸口,自觉被自己的弟弟伤透了心。
我这么大个人站你面前,你就只知道你的友人!
顾慈没理他,顾大郎又很快转过身来,对他比了个手势:“你是没看见!魏小郎君逼问黔州刺史的模样,像个杀神!”
“把黔州刺史吓得屁滚尿流!”
顾大郎冲自己弟弟挤挤眼,表示你的友人很厉害!
顾慈这才放下心来,看来魏琳此刻应当很是安全。
庶民们比起顾慈,对这位浑身杀气的武将反而没那么惧怕,纷纷围在顾大郎的身边,听见他的话,都笑了起来。
“宣慰使真厉害!”
“宣慰使真是个好官!要是所有官都像他一样就好了!”
“这个将军也很厉害!”
他们走了一路,就夸了一路魏琳和顾大郎二人,魏琳不在队伍中倒还好,顾大郎被众人夸得晕晕乎乎,感觉人都飘了起来。
这种感觉,和被皇帝夸奖,或者被自家阿耶夸奖,都不一样。
众人跟着军士们的队伍一路回到了黔州山脚。
江水已经退去,露出残破不堪的房屋,许多人找到自己的家,收拾起家中的残局。
魏琳在山脚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有人发现了她,兴奋地和她打招呼,她都挨个回应,又走到顾慈二人身边。
“你和他们在说什么?”顾慈见她和每个人都笑着聊了一会儿,问道。
“这个啊,我和他们说今晚很热闹,”魏琳的笑意更深了,“有戏法看。”
“什么戏法?我怎么不知道?”顾大郎探头问道,大家一起上山下山,怎么我不知道还有戏法表演?
“当然是表演黔州刺史的头离开脖子的戏法了。”魏琳依然保持着笑容。
顾大郎:“……”这什么地狱笑话。
顾慈将运来的粮食交给她,魏琳检查了一遍,又挨家挨户分发粮食。
虽然黔州庶民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但是被洪水摧毁的农田还没有修整出来,等到修整完毕,也错过了农时,只有等到来年的春耕才能将粮食播种下去了。
司清继位后免除了一年赋税,但不能让这群受灾的庶民们安稳渡过今年,魏琳按着人头,给每个人都分发了相应的粮食。
“省着点吃,等到明年就好了。”她将手中装着粟米的袋子交给庶民。
黔州的庶民们有的跪在地上,一定要给她磕头,不论她怎么劝阻都不肯起来。
许多庶民的房屋都垮塌了,魏琳在山脚的空地上点燃了篝火,让他们围坐在篝火旁,落日的余晖洒在这片土地上。
庶民们唱着山歌,以倾泻自己回家的喜悦心情。
一曲终了,魏琳捧场地鼓鼓掌,又站起来,示意人群安静。
胡刺史被抬到了山脚的空地中央。
有人认出他来,场面安静了一瞬,又看见他身上绑着的绳子,瞬间大着胆子上前,给了垂头丧气地胡刺史一拳。
魏琳赶紧让军士们维持好秩序,避免胡刺史直接被愤怒的庶民打死了。
“启元元年正月,收受贿赂十金,命人将张老丈双腿打断,致其失血而亡。”
魏琳捧着收集到的罪状,一条条念给黔州庶民们听。
“启元二年八月,掳林二娘至刺史府,折磨致残,后烹其幼子,令其食肉,林二娘悲痛自尽而亡。”
“启元三年三月,与宾客会宴,令宾客殴打合奸侍女,致二人亡,十四人残。”
她每念一条,就有庶民伏在地上哭嚎。
桩桩件件,是写在纸上的罪证,也是庶民们死去的亲朋。
他们的父母、子女、妻子、丈夫……都没能逃过胡刺史的折磨。
这个以折磨人为取乐手段的人,被押着跪在地上,终于正视了他以前视为猪狗的庶民。
庶民们一边哭嚎,一边抓起身边的东西,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扔去。
军士们躲在他的身后,看他被砸了个头破血流。
罪状被念完,魏琳并没有念到他私藏甲胄,胡刺史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大声叫道:“我没有谋反!我没有要造反啊!”
“我是冤枉的啊!”
没有人听他在说什么。
庶民们的愤怒化为实质,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盯着他,让他又忍不住再次失禁了。
负责砍头的刽子手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挥起手中的大刀。
直到最后一刻,胡刺史还在念着,说自己没有私藏甲胄,自己是冤枉的。
他念叨了许久,人头滚落下来时,嘴还微微张着。
我没有要谋反,我也没有私藏甲胄,我是冤枉的……
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就像他从来没有听见过庶民的声音。
魏琳冷眼看着他的人头落地,就连孩童都忍不住高兴地笑了起来。
胡刺史的眼睛瞪着她的方向,就像依旧在极力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一样。
他确实就像自己所证明的那样,没有私藏甲胄,也没有要谋反。
但是,有那么重要吗?
作者有话说:
魏琳:我就是想要你死,你是不是冤枉的很重要吗?
顾大郎:杀神!
黔州庶民:好人!
黔州刺史:呜呜呜呜呜妈妈有鬼啊呜呜呜呜呜呜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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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匪患?
◎一更◎
胡刺史的人头, 带来了山脚下庶民的狂欢。
放在后世要被封禁的血腥场面,此刻却让周围的庶民们都欢喜地跳起了舞蹈。
魏琳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连刀都拿不稳, 那个突厥探子的尸体让她忍不住干呕,此时看着胡刺史头首分离的尸体, 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和山脚的黔州庶民一起, 拉着手一起高歌。
黔州多山, 以前山路还没有修好的时候, 人们以山歌的方式传递消息,将消息从这个山头传到另一个山头。
他们唱歌的动静极大,孩童围在胡刺史的尸体旁边, 一边转圈一边拍手,为大人的高歌打着节拍。
这场景着实有些恐怖。
但庶民们并不害怕, 脸上扬起笑容,和军士们聚在篝火旁,载歌载舞。
歌声传遍整个山头,让山上的贵族和富户惶惶不安。
山上虽然易守难攻, 但也很难逃跑, 只要将下山的路堵住,这些人就无法脱身,除非从另一侧的悬崖跳下去。
比起跳悬崖, 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家中,虽然两地驻军来势汹汹,但面对军队,活下去的可能性好像更大。
庶民的狂欢结束后, 魏琳安排人手帮他们重建自己的屋舍, 自己带着军士们再次上山。
他们以偷袭的方式上山, 黔州的驻军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顾大郎又跑去接手黔州的驻军,让可能发生的一场小战在无形中消弭。
黔州刺史已经被朝廷问斩,黔州驻军的参军也不是什么愚蠢狂妄之辈,明摆着打不过两地驻军,他还出去拼命干嘛呢?
再说了,死的是黔州刺史,和他们这些驻军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待在山上,魏琳走进山顶的刺史府时,被绑起来的官吏和宾客都丧着个脸。
他们在宴会厅里待了一天一夜,军士们只给他们送来了一点点水,连口吃的都没有,有人熬不住,肚子疼得直冒冷汗。
看见魏琳来了,他们请求她给他们食物。
“宣慰使,宣慰使!只要一点点就可以了!”有官吏饿得受不了,膝行到她的脚边乞求道。
魏琳径直走过,没理他们,而是搬来黔州的文书,一条条地看下去。
黔州庶民能饿肚子,他们为什么不能呢?
她就坐在所有人的面前,翻阅书卷的声音,让每个人的心中都惶恐不已。
庶民们的歌声传到山上,在场的人都听见了,然后察觉到黔州刺史已死。
魏琳一边翻阅文书,一边将黔州的有关事宜都记在脑海中。
她看到最后,吐出一口气,然后让人将两个小吏放了,其余人继续被绑在厅内。
其余官吏们瞪大双眼,叫嚣道:“这不公平!宣慰使,凭什么他们能被放走?”
那两个被松绑的小吏也是一脸懵然。
“因为整个刺史府同流合污,”魏琳瞥了他们一眼,冷声道,“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只剩下这两个小吏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干过。
缩在刺史府内的仆潼此时也被她召集了起来,战战兢兢地站在刺史府门口,有人想要和身边的人讨论刺史府昨夜发生的事情,但看了看周围肃然的军士,最终什么话都没敢说出口。
他们中有部分人是胡刺史从胡家带来的随从,其余人都是从山脚“闲逛”而来的。
魏琳分清楚他们的来历后,将原本胡家的随从留下来,其余人都被放出了刺史府。
那个被她撞见的侍女也在其中,听见熟悉的声音后,悄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年轻的宣慰使,这才明白昨天晚上自己到底撞见了什么人。
她擦了擦眼泪,然后带着自己小小的行囊下了山,去寻自己的亲人。
侍女被掳上山的时候,正在江边洗衣,连人带衣被抓进了黔州刺史府,下山的时候,也只背了自己洗过的那件旧衣裳。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带着军士们走来走去,忙碌的宣慰使,不知道为什么,又笑了起来,边哭边笑地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