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琳看了那人一眼,他已经弯曲不了自己的身体,正斜躺着喝粥。
“不要让他进城,”魏琳垂下眼,向身边的军士吩咐道,“但是可以让他吃饱。”
哪怕死之前多吃几顿饱饭,也是好的。
官吏中有人不赞同她这种浪费粮食的做法,魏琳斜了他一眼,你们知道我跟朝廷要了多少粮吗?
如果不是司清过于信任她,换作是别的人,这些粮食都够她在荆州自立为王了。
黔州庶民们在外席地而睡,魏琳又将他们拉起来,要求起码用叶子铺个床才能睡下。
“到时候你们睡地上又得病了,得病了就进不了城,进不了城就只有自生自灭了……”她絮絮叨叨地在庶民们的耳边念着。
如果是其他人,定会觉得她唠叨,但是对于黔州庶民来说,这种感觉对他们很是新奇。
他们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一点小事都要管的官吏。
有人吃饱饭后,有了一点精神,又厚着脸皮问身边的军士:“小郎君,你们头头是谁啊?”
军士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想理他。
耐不住他的脸皮实在太厚,刚刚还闹着要和军士们对着干,此刻却一直围在军士们的周围,死皮赖脸地要知道魏琳的名字。
“……那是我们的小魏宣慰使。”军士最终还是敌不过他的厚脸皮。
魏琳的名字就这样在黔州庶民们的口中传开了。
这只是第一批到来的灾民,接下来的几日,陆陆续续有抱团的黔州庶民赶到了荆州城门口。
这群人还没有被放进城,吃饱了没事干,蹲在地上对着后来的人吆喝。
“去那边噢!不准插队!”
“小娃娃家家的,莫乱跑!”
魏琳有时候能听懂他们的乡音,低低地笑起来,官吏们问她在笑什么,她却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这群庶民依照指示,乖巧地排着队领粥,若是其他州县的官吏看见了,恐怕也忍不住惊叹。
流民们难以管理,就是因为他们已经见多了生死,为了一口吃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像这般守秩序的流民,在各地都难以一见,即使是魏琳当初跟着一路跑到长安城外的那群流民,也让长安的官吏们吃了不少苦头。
黔州庶民这么听话,主要是魏琳手中确实有足够的粮,只要守规矩,每一个人就都可以吃上饱饭。
“魏小郎君是个好官卅,所以我们要听她的话。”有不知名的黔州庶民对后来的人这样说道。
宣慰使和黔州刺史可不一样,荆州的官吏们也和黔州官吏不同,他们真的会管到每一个人的头上,就算是有人死去,他们也会为死去的庶民收殓尸体。
特别是当他们看见宣慰使亲自给死去的病人裹上草席,然后背进山林中安葬的时候,黔州庶民对她的态度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也不再对官吏们如此抵抗了。
因为他们知道了,即使自己就在这里死去,也能够被好好的安葬。
庶民们虽然愚昧,但只要能吃饱饭,就是天底下最温顺的一群人。
朝廷增派的医师还没有赶到荆州,荆州城内为数不多的医师忙地昏天黑地,才终于将第一批前来的灾民检查完毕。
第一批黔州庶民被放入城内,大多数人也只是麻木地跟着身前的人,但等他们看到城中的景象时,有不少人捂着脸,低声抽泣着。
城中的江水已经退去了不少,展现出一块块规整的田地。
黔州庶民一边擦眼泪,一边不由自主地对荆州的灾民生出了嫉妒的情绪。
凭什么他们就能遇见这么好的官呢?!
他们是最安分守己的农户,一辈子就靠着自己的田地为生,但是洪灾将农田冲毁,黔州刺史又亲手毁掉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有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如果不是因为黔州刺史,那他们现在也该和荆州庶民们一样,也已经守着自己的田地,在为耕种忙碌了。
“那个狗娘养的!”黔州庶民们边哭边骂。
荆州的庶民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聚在一起对着地上的黔州庶民指指点点,直到魏琳到来时,局面才稍稍好转。
荆州也有不少灾民一路向北流亡,空置着不少无主的田地,但魏琳并不打算将黔州庶民安置在这里。
“宣慰使!宣慰使!”黔州庶民朝着她不停磕头。
魏琳想要将他们拉起来,却怎么也拉不动,庶民们额头都磕出了血,却怎么也不肯停下。
“那个狗娘养的啊!”有老妪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她哭嚎,“他杀了我儿!还把我女也抢走了啊!”
老妪的女儿是个寡妇,年轻貌美,被黔州刺史掳去,不知道遭受了什么,第二日浑身赤|裸地出现在了山下。
魏琳长舒出一口气,将哭得不能自已的老妪扶起来,对她保证道:“你们都可以回家。”
“所有人,都可以回家。”
……
户部尚书近日来愁眉不展,只能找到尚书右丞诉苦。
这两人互相坑了一把后,反而在一起工作时有了几分交情。
“那么大一批粮啊!圣上他、他……”户部尚书喘了好几口气,掐着自己的人中,才没让自己晕厥过去。
尚书右丞不解道:“怎么了?”
户部尚书摆摆手,将账薄递给他,尚书右丞掌管钱谷一事,平日里也会和户部一同对账。
他看了一眼账薄上的数字,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户部尚书本来是找人倾诉,没想到又把他拉下了水,连忙唤人道:“来人!来人!尚书右丞晕倒了!”
等到医师前来,给尚书右丞扎了几针后,他才悠悠转醒,余光看见账薄,两眼又一翻。
医师赶紧拉住他,户部尚书把账薄藏在自己身后:“别看了别看了!”
“老马啊……”尚书右丞声音颤抖,“我没看错吧……”
这么多!这么多粮啊!
一口气全给了荆州!
马尚书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马啊,如果你想要我死,可以直说,实在是不用编这种假账来刺激我。”尚书右丞自欺欺人道。
马尚书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辙。
两人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又坐不住,拿着账薄去找上司尚书右仆射。
尚书右仆射看了一眼,沉着一张脸,什么话都没说。
尚书右丞和马尚书对了个眼神,不由感叹道,不愧是能官至宰相的人,心理素质就是比他们强。
却见尚书右仆射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在两人的注视下,一头往地上栽去。
尚书右丞和马尚书:……
“不好啦不好啦!右仆射也晕倒啦!”
等到尚书右仆射悠悠转醒,三个人相对无言,又一起叹了会儿气,拿着账薄去找尚书左仆射房淮。
房淮正在林少傅府上吃酒,两人正畅想着退休后的美好生活,就听见随从来报,说是几位大臣在外求见。
他们让尚书右仆射领着人进来,房淮惊愕了一瞬,给自己的同僚使了个眼色。
带这么多人来,发生了什么事?
尚书右仆射把账薄拍在桌子上,一句话也没说。
房淮和林少傅看了一眼,两人双双翻着白眼,其他三人早有经验,让身后的医师赶紧上前,用针将他们扎醒。
“圣上……殿下……司……”房淮颤抖着嘴唇,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眼账薄上的数字。
“走!”林少傅深吸一口气,一拍桌子,拎着人就往宫中走。
“老臣倒要看看,给荆州批那么多粮,到底是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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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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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琳蹲在荆州刺史的房间里, 让随从将神志不清的荆州刺史按住,自己上前捏住他的手指,在信上按上手印。
其实她也不需要这么干, 但魏琳想了想,还是走个流程, 给朝廷中的大臣一个交代, 免得司清又要跟她抱怨那群老头子唠唠叨叨。
这封奏折被送到长安, 放在现任皇帝的书桌上。
林少傅带着人来找他的时候, 就看见司清皱眉看着魏琳的奏折。
司清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正好,我正想要寻少傅……”
他话音未落, 就被林少傅打断:“你给荆州批了多少粮?”
司清愣了愣,然后说出了一个让在场其余人都感到窒息的数字。
“圣上, 你糊涂啊!”尚书右丞和户部尚书还在下面苦口婆心地劝道,就见林少傅直接拎着拐杖走到小皇帝地的身边,抽了一下他的腿。
这一下不轻不重,直接把司清抽得一脸懵然, 不解问道:“怎么了吗?”
“你还好意思说!”林少傅气得头晕目眩, 连尊称都忘记了,质问他道,“我让你安排魏琅去救灾!不是让你把半个粮仓都送给他!”
这话虽然有夸大的成分, 但也足以见得小皇帝究竟给魏琳送了多少粮食。
司清呆滞了一会儿,然后不以为意道:“魏郎说了,她之后会还回来的!”
“就算会还回来!也能随便给出这么多吗?!你真的知道荆州需要多少赈灾粮吗!”林少傅气得脑袋充血,整张脸通红。
几个人围在他身边絮絮叨叨, 念叨着前朝有多败家, 大夏开国以来, 攒这么点家底有多不容易。
司清被念得头晕眼花,猛然觉得这幅场景似乎有点熟悉。
噢,他带着轻骑小队去偷袭突厥人大营,回来的时候,魏琳也是这么念他的。
败家子司清捂着耳朵,大声解释道:“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他趁着林少傅几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将魏琳的奏折塞在林少傅的怀中:“少傅!看看这个!”
房淮还想出言说几句什么,余光瞟到了奏折上的内容,瞪大了双眼,赶紧将还在念经的林少傅拉住。
“黔州刺史……黔州刺史……”两人一同展开奏折,几个人围在一起,看着上面的内容,不可置信。
“黔州刺史……反了?”
……
魏琳的这封带着荆州刺史手印的奏折,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皇帝的书房内,几位朝中重臣面面相觑。
“上奏的内容是否属实?黔州刺史真的有干过那些事?”林少傅差点把自己的胡子揪了下来。
司清点点头:“荆州刺史都被他害的得了疯病,手印还是魏郎压着他按的。”
魏琳在奏折中写道,黔州刺史故意隐瞒灾情,致使荆州受灾严重,荆州刺史在救灾过程中被染上了疫病,发了一场高热后人已经神志不清了。
在这个时代,即使是一个小小的感冒,也会危机到性命,高热致使人痴呆,这种病例也是有的。
奏折上又写道,黔州庶民们要求开仓放粮,但却被黔州刺史赶了出去,在双方争执的过程中,庶民们发现黔州刺史的家丁都身穿甲胄,显然已经超出了家丁的范畴,怕不是已经蓄养好了私兵。
按照大夏的律法,私藏兵器并不算什么罪,毕竟兵器太容易被仿制,但甲胄可不一样,私藏甲胄,就是重罪。
只要黔州刺史府里能找出一具甲胄,这谋反的罪名他就跑不了了。
林少傅和几位老臣在书房内商议对策。
“如此说来,黔州刺史是否还未察觉?我们发现了他想谋反?”户部尚书已经忘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皱眉思索道。
在场的其余人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魏琳身为天子近臣,又是先皇钦点的状元郎,而且是庶人子出身,在朝中一向没什么人际往来,所以几位大臣对她的话都很是信服。
尤其是林少傅,虽然认为魏琳性子跳脱,但也认为她一向分得清大是大非。
朝臣们对状元郎的滤镜有多深厚,可见一斑。
他们认为,黔州刺史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正该趁着这个时机,领兵前往黔州,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此事……只怕还得需要武将们来了。”尚书右丞抚着自己的长须道。
其余几人又赞同地点点头,这种事情,正该武将们出马了。
“不不不,魏郎说她可以处理好。”司清又摇摇头,表达自己的看法。
林少傅冷哼一声,尚书右仆射蹙眉不语,房淮也不赞同地看着他。
“魏琅”此人,他们三人都是见过的,虽然俊秀非凡,但是看上去就很不能打啊!
朝廷中不乏有文武双全的大臣,但是魏琳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能文能武那挂的,怎么能让瘦弱的文官去领兵打仗呢?
尚书右丞和户部尚书没见过魏琳,但是一路走来,已经看惯了文官这动不动就要晕倒的身体素质,因此也附和着他们。
“魏琅在边疆的时候,就帮忙打过突厥人了。”司清睁眼说瞎话。
因为一时激动跑下去砍死了一个突厥探子,被他吹嘘得似乎没有魏琳,他们就不能这么顺利地取得胜利了。
林少傅不确定地看着他,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魏琅”在边疆三年,还真的锻炼出领兵打仗的本事了?
“而且,也不是她一个人,”司清晃了晃手中的奏折,“渝州刺史也会帮忙。”
“他们二人,要前后夹击,打黔州刺史一个措手不及。”
司清叫嚣起来:“这是兵法!魏郎懂兵法的!”
几人嘀嘀咕咕讨论了一会儿,决定让专业人士前来。
英国公被召进来,听着他们的说法,挠了挠头:“是我我也会这样干。”
几位老臣对视一眼,默认了状元郎确实会领兵打仗的说法。
司清见他们终于同意了,忙不迭取来空白诏书,在上面写下自己的诏令,生怕他们下一秒就反悔。
林少傅想了想,又说道:“等等。”
司清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去了,只听见他说道:“魏小郎君经验不足,只怕无法顾全,还是得让人……”
“那好办!我让我儿子去就成了!”英国公爽朗地笑了起来。
林少傅这才点头,众人商议了一会儿,这封诏令就发往了荆州。
直到几人走出来时,林少傅才叹了口气,感叹道:“魏小郎君的兵法造诣,竟然能得到英国公的认可。”
看来自己以前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英国公走在他身前,闻言转过头来,好奇问道:“兵法?什么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