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魏琳重逢,却差点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这还是赵务头一次看见她瘦脱相的样子。
他不得不辱骂了几句朝廷来发泄自己的情绪,以免憋不住自己的眼泪。
这又黑又瘦的样子,哪里还像是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的学生呢?
魏琳抱头鼠窜,一边绕着圈跑一边不服气道:“我睡了的!荆州刺史生病了,我也没办法啊!”
没有人能分担她的工作,她每日只能睡上两三个时辰,黑眼圈都快挂到下巴上了。
赵务一口气梗到嗓子眼:“你还有理了是吧!”
两人闹了一会儿,赵务才喘着气停下来,魏琳偷偷瞥了他一眼,才站起来说道:“博士,你怎么来了?渝州刺史没意见吗?”
“他能有什么意见?”赵务抚着自己的胸口道,“渝州没什么大碍,刺史府那么多人,少一个我又怎么了?”
渝州刺史天天拉着人爬山作诗,赵务一把老骨头,被迫锻炼,身体都强健了不少。
他和渝州刺史请了假后,就赶到了荆州。
若是走长江水运,要快上不少,可惜洪灾频发,赵务为了自身安全,只能走陆路,一路翻山越岭过来,等到了荆州后,已经是半月后了。
魏琳挠了挠头:“这样说来,博士经过黔州的时候,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黔州恰好在渝州和荆州之间,赵务途径此地,应该知晓黔州的情况到底如何,黔州刺史说的话是否属实。
赵务瞅了她一眼,冷声道:“你让我进城,我就告诉你。”
魏琳:“……不行!”
荆州城内的血吸虫病虽然得到了控制,但谁也不知道赵务进城后,会不会倒霉催地染上疫病,毕竟荆州的大部分地区,江水都还未退去。
赵务举起双手,作势又要揍她,魏琳顶着被揍的风险丝毫不退让。
“那行吧,”他叹了口气,“那我这把老骨头,也只能在这种荒郊野岭睡觉咯。”
他卖惨的模样让魏琳颇为无语,两人几个回合下来,魏琳不得不让他进了城。
“先说好,只能待在驻地,哪儿也不能去。”魏琳向他要求道。
赵务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你吗?”
两人一同前往驻地,赵务左右看了看,见到庶民们正在修整农田,妇孺们为他们送去热饭热菜,军士们正继续加固着堤坝,一切都有条不紊,不由得微微点头。
魏琳顺着他的目光,不由得挺起胸膛,吹嘘道:“博士瞧见堤坝了吗?那是水泥做的。”
“我搞出来的玩意儿!”
她这副志得意满的模样让赵务失笑,但很快他又收起笑脸,板着脸斥道:“这就是宣慰使的职责!戒骄戒躁!”
魏琳摸了摸鼻子,果然,想要得到赵博士的当面夸奖,还是这么难。
等到了驻地,赵务和荆州刺史府的官吏互相见面后,才问道:“怎么不见荆州刺史?”
荆州刺史得病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魏琳只在奏折上写明了这一点,后又封锁了荆州,所以周围州县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官吏们瞅瞅宣慰使,见她神色无异,这才告诉赵务,荆州刺史生病的事情。
“看样子像是疯病?”赵务抚着自己的胡须思考道。
大夏人得了疯病,唯一的治疗手段就是跳大神,偶尔家道富裕的人家,会让医师开一些安神镇定的药方。
魏琳扯了扯他的衣袖:“博士,是流行性乙型脑炎。”
赵务虽然升任长史,但魏琳还是一贯称呼他为“博士”。
赵务瞥了她一眼道:“你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名字。”
自己的学生总能冒出来乱七八糟的新奇想法,这一点他在国子监教书的时候就有体会,明明就是疯病,还非要取个这么拗口的名字。
魏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拉着他往自己的房间走,让赵务坐在桌案前。
“现在可以告诉我,黔州的情况怎么样了吧?”
……
赵务坐在她的对面,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告诉她,自己在黔州的所见所闻。
“黔州刺史本是世家子弟,只思玩乐,庶民们在他的手底下过活,一向只能听天由命。”
“我途径黔州时,那边的灾情比渝州要严重一些,虽然没有到荆州这般的境地,但江面上也可见浮殍。”
赵务说起黔州庶民的生活,秋收前农田被洪水冲毁,对整个黔州都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其中受影响最深的,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们。
“……农人们吃完了粮食,想要请黔州刺史开仓放粮,但被赶了回去。”
赵务没有说的是,山下的庶民们拿起自己的农具,想要胁迫山上的人开仓放粮,这件事若是要深究,甚至可以定性于造反。
黔州多山,贵族富户都住在山上,庶民们只能住在山脚,因为地势原因,山上易守难攻,很轻易地就将庶民们赶了回去。
那些拿着锄头钉耙的庶民,又怎么会是武装齐全的家丁的对手呢?
魏琳听着黔州的情况,不由得皱了皱眉,又说道:“黔州刺史前几日还来信向荆州刺史借粮。”
“可惜他不知道荆州刺史已不能言语,我代荆州刺史拒绝了他。”
“拒绝得好!”赵务激动地锤了下桌子。
“我路过黔州时,想要拜访他,却被拒绝,只能从中隐约听到传来的歌舞声。”
“黔州庶民上山时,他也未曾露面,只是派人将所有庶民都赶了回去,丝毫不在意庶民的死活。”
赵务去黔州刺史府上,本意是想为山下的庶民们求粮,但他刚一说出口,就被黔州刺史府的随从赶了出来,连黔州刺史的面都没见到过。
黔州被众山环绕,交通不便,洪涝更是影响到了长江水运,就算朝廷知晓了此事,也是鞭长莫及。
黔州刺史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山上当土皇帝。
魏琳将黔州刺史的来信翻出来,给赵务看,赵务刚看了两行,就气得破口大骂。
“博士,别激动别激动!”魏琳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枉为人!枉为人!”赵务确实是气得狠了,开始骂黔州刺史不是人。
魏琳早就在洪水来临时,问候了十八遍黔州刺史,此时的情绪倒是稳定,不停地安慰着面前的老师。
“博士,还请你去向黔州庶民报信,若是他们能来荆州,我会提供口粮给他们。”
赵务看着她,不解问道:“不是封锁荆州了吗?”自己都得死皮赖脸才能进来。
魏琳摇了摇头:“我封锁荆州,是为防治大疫,可若是庶民们马上就要活不下去了,为了防治疫病,本末倒置,让更多的人都没能活下去,那才是我的失职。”
黔州庶民们若是来到荆州,也许会有部分人因为疫病而死,但会有更多的人活下去。
就像她守堤坝时一样,宁愿用人命去填补,都不愿意让堤坝被冲毁。
部分人的牺牲,是为了更多人的生命。
这是没得选的选择,魏琳接任了朝廷的诏令,是来救灾,救灾,就是为了救人。
让大部分人都能活下去,才是她最正确的做法,即使有小部分人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至于黔州刺史,”魏琳的眼神冷了下来,“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作者有话说:
魏琳:我们来玩点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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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黔州灾民
◎一更◎
赵务看着自己的学生, 露出惊异的神色。
看来魏郎确实成长了不少。赵务这样想到,但又不赞同地摇摇头:“你又要与世家子弟作对。”
他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学生身处险境,原本只需要管好荆州的事, 现在却要掺和黔州的事。
赵务想了想道:“我会向渝州刺史禀报,让他向圣上上奏。”
魏琳笑了笑:“宣慰使有直达上听的权力。”
“查廉吏善恶, 本来就是我的指责所在。”
显然是一定要和黔州刺史对着干了。
赵务气结, 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只能叹了口气, 拢着衣袖道:“罢了罢了,我一把老骨头,才懒得管你的事。”
魏琳站起身来, 郑重地拱手道:“还请博士帮我。”
赵务觑了一眼魏琳,冷哼一声, 但最终还是接受了魏琳的请求。
他在荆州城内待了几日,拉着魏琳休息,知晓了荆州的情况后,就又掉头回去了。
如果不是渝州刺史老爱拉着人爬山, 他恐怕也遭受不住这一路崎岖, 魏琳让医师给赵务浑身检查了一遍,才将人放走。
“你自己心中有主意,我懒得管, ”赵务坐在马车内,探出头来看她,“我报完信就回去继续游乐了。”
“哼。”
他嘴上念叨着,显然是不满意魏琳的做法, 魏琳觉得好笑, 攀着马车车壁道:“博士, 我可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很聪明的。”所以不用担心我。
本朝就就一位状元郎,她不要脸得给自己脸上贴金。
那些贵族子弟,十岁不到,家里人就敢吹嘘有宰相之才,自己夸自己一句聪明又怎么了?
赵务伸出手来敲了敲她的脑袋。
“戒骄戒躁!”
“好的博士!”
赵务又被厚颜无耻的魏琳气得胃疼,瞅了她好几眼,摔下帘子,气哄哄地走了。
魏琳还没忘记赵务当时离开长安时说的话,在马车后挥着手喊道:“博士——我之后去渝州来找你玩——”
“玩玩玩!一天就想着玩!”马车内传来赵务气急败坏的声音。
赵务虽然生着气离开了,但他答应魏琳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毕竟自己的学生,只有自己操心了。赵务觉得她颇不让自己省心。
他一走,没有人看着魏琳,魏琳又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忙得脚不沾地。
荆州庶民们将农田整理出来,等待着江水慢慢退去,朝廷的赈灾物资送到后,魏琳偶尔也帮他们修缮一下被洪水冲毁的房屋。
“大娘,我和你说,你也看见新修的堤坝有多坚固了,你用水泥修房子,以后洪水来了肯定就不会被冲垮了。”魏琳尝试给庶民们推销水泥。
庶民们吃饱饭后,眼睛里又有了光,能听懂她说的话了。
如果吃不上饭,他们根本就不会搭理这位年轻的宣慰使。
魏琳指挥着众人在修整出来的空地上加盖水泥屋子。
今年的赋税被免,庶民们还能靠着赈灾粮安稳地渡过这一年。
灾后重建的工作正在进行着,之前那个倒霉的守门军士又传来消息,说是城门口呼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守门军士经过了上一次的教训,不知道该不该将人赶走,只能等着宣慰使的到来。
魏琳骑着马赶到城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一群聚在一群,茫然无措的庶民。
她没想到赵务这么快就给黔州的庶民报了信,她举起右手示意道:“你们是从黔州来的吗?”
庶民们麻木地看着她,没有回应。
赵务还能乘坐马车赶路,但这些庶民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其中不乏有人双脚赤|裸,脚上的血痂混着泥灰。
魏琳叹了口气,先让守门军士看顾一下,自己再找来官吏,让官吏们在城门口施粥。
她并不打算直接将人放进荆州城内,毕竟谁也不知道黔州庶民的身上是否有其他疫病,还得先观察几日再说。
粟米粥的香味传到了庶民们的鼻子中,他们挤在一起,都想要争先抢到一碗粥。
魏琳拿着喇叭吼道:“不准挤!好好排队每个人都有!”
黔州庶民的农田在秋收前被洪水冲毁,不知道饿了多久,丝毫不听她的话,只顾着往前挤,甚至有人对着前面的人大打出手。
“不排队就全都没吃的了!”魏琳知道怎么治这些不听话的人,就像她治不听话的学生一样,让煮粥的官吏停下来,作势要将一锅粟米粥搬回城内。
“不是我!是后头的人在挤!”黔州庶民眼见他们要回城内,有不少人急躁起来,对着魏琳吼道。
甚至还有人想冲上前,从官吏手中抢夺粟米粥。
守门军士集结起来,围在官吏们的面前,他们这才停下了脚步。
自古穷山恶水出刁民,虽然黔州刺史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把这群庶民逼上了山,但能纠集人上山干架,也足以看得出黔州庶民的性子,并不是那么好相与。
有人冷眼看着军士们,他们都是被逼急了的人,如果能得到一口吃的,就算是脖颈正对着军士们的长枪也无惧。
魏琳不得不敲了敲铜锣,刺耳的声音暂时让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拿着喇叭吼道:“我知道你们很饿,但是!如果不好好排队!那就什么吃的都没有!”
这种连坐制度让所有人都平静了下来,黔州庶民开始规规矩矩地排起队来。
魏琳这才让人继续煮粥,军士们跟着她巡逻,将插队的人一个个逮出来。
“插队就只能到最后面去!”
插队的人还想上前,差点和她动起手来,军士走过来,一柄长枪正对着他的脸,凛冽寒光反射出他不由自主吞咽口水的喉咙。
官吏们的动作很快,前面的人已经捧着热粥喝起来了,没有人搭理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魏琳扯了扯嘴角,让军士将他扔到队伍的末尾。
部分黔州庶民终于反应了过来,甚至会举手示意,举报前面插队的人。
他们已经习惯于官吏不管事,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争了,碰见了明事理的官吏,又吃上了饭,就比之前好说话得多了。
医师背着药囊急匆匆地赶过来,给每个黔州庶民检查身体。
黔州庶民们没有碗,好在这附近多山多树,总能在大自然中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容器,魏琳也给自己端了一碗粥,边喝边跟在医师身后,查看黔州庶民的情况。
“……情况不是很好。”医师看着一个大着肚子的黔州庶民,对她说道。
那个人的四肢极瘦,但腹部高高地鼓了起来,比怀胎十月的孕妇还要恐怖。
“他已经出现了腹水的症状,而且很严重,应该是没救了。”医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