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琳想了想,说道:“不想嫁人的话,就再等等吧。”
说是让她们再等等,可到了年纪后,真的能拖那么久吗?
她看着桂五娘消沉的样子,凑近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桂五娘愣了愣:“你是魏郎啊?”
“不,”魏琳笑眯眯道,“我是尚书左丞。”
女娘们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魏琳这么年轻,就已经是朝中四品大臣了。
“所以你就是来炫耀这个的吗?”桂五娘感到无语,瞥了她一眼。
魏琳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我能做一些事了。”
“朝廷的诏令很快就要发下来了,我不日就要去尚书省报道,所以我让你再等等,嗯……等到明年开春吧。”她的心中有了主意,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我有让你不用嫁人的机会。”她冲着桂五娘眨了眨眼。
……
和几个小娘子聚了一会儿后,魏琳等到大舅回来,两人叙旧了许久,她又跪在阿娘和哥哥的牌位前说了会儿话,就倒在硬邦邦的床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她前往尚书省,找到吏部的人,先将自己的信息录入,才被领着到了尚书省的工作地点。
尚书右丞拍了拍自己对面的桌椅:“小魏啊,来,坐。”
魏琳挠了挠头,依言坐在了他的对面,桌案上已经堆积了不少文书。
魏琳无语凝噎。
报道第一天就给我上强度?
她上一次来尚书省时,还是在廊庑下参加省试,还没有仔细看过尚书省内部的情况。
尚书省内部设尚书令,尚书左右仆射,再往下就是尚书左右丞,所以她和尚书右丞坐在一块儿。
大夏开国以来,一直空置尚书令,尚书左右仆射和中书省的中书令,门下省的侍中并为宰相。
前任尚书左丞被谋逆一案波及,被流放到了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朝中又没有多的人接任,所以一直空置着。
魏琳的到来,让房淮松了口气,天知道没有尚书左丞这个助理,他每天要干多少事。
这下好了,魏琳一来,他就把大部分的文书都推给了她,自己溜溜达达跑去找林少傅喝茶,继续畅想退休后的美好生活了。
魏琳得知自己的顶头上司第一天就跑不见的时候,坐在座位上沉默了半晌。
我们尚书省,看起来好像快完蛋了的样子。
尚书右丞不觉他想,抚着自己的长须,对这位后辈兼同僚很是关照。
虽然他关照的点也奇奇怪怪的,瞅了一眼对面的人,问道:“魏郎还没蓄髯?”
大夏人以长须为美,像蔡卓和马刺史这般,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反而是异类。
尚书右丞很为自己的这把美髯自豪。
魏琳的嘴角抽了抽:“我还未及冠……”及冠了也长不出来。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现在并不打算留胡子。
尚书右丞对自己的同僚又有了新的认知,叹道:“看不出魏左丞如此年轻啊……”
魏琳:……你是不是在说我长得老?
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域外风沙大,风沙大,呵呵。”
她与离开长安时的模样,变了不少,不仅人长高了些,也变得更黑更瘦了。
尚书右丞一边给她介绍尚书省的事宜,一边劝她多吃饭,像她这竹竿一样的身材,是讨不到女娘的欢心的。
尚书右丞说起自己是如何追到夫人,魏琳一边听着,一边翻阅尚书省的文书。
尚书省总领整个朝廷,什么都得管一点,所以这些文书也乱七八糟的,魏琳一边看,一边将文书分门别类。
尚书右丞摸了会儿鱼,看见她认真工作的模样,自愧弗如,也开始处理起手头的工作。
魏琳给文书作批注,碰见不懂的,上官房淮也不在,只能询问对面的尚书右丞。
尚书右丞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摇摇头道:“吏部的事,我也不懂的。”
他只负责兵部、刑部和工部,钱谷一事也是因为上任尚书左丞被流放,所以都落到了他一个人的头上。
此时他正在处理刑部的文书,正是魏琳带回来的那批黔州官吏,还要商议如何处置。
魏琳叹了口气,上班第一天就发现自己的上司不靠谱该怎么办?
在林少傅家中的房淮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奇怪道:“感觉有人在念我啊?”
“魏左丞吧,”林少傅笑了笑,“这才第一天,你就把人家丢在那里不管了。”
“若是小心眼的人该怎么办?”林少傅不赞同地说道。
房淮不介意地摆了摆手:“他没那么笨,我不在,他会直接去找圣上的。”
“圣上和魏左丞的关系很好啊,年轻人就要多干事,让我们这些干了一辈子的家伙休息休息。”
林少傅摇了摇头,对自己的友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再说了,最近也没什么大事了,好像就……”房淮端着茶杯想了一会儿,“就特科一事吧。”
等到来年开春,就要举行特科了。
……
魏琳还真如房淮所言,抱着吏部的文书进宫找司清去了。
“吏部问要设哪几个科目,圣上有没有想法?”她打开文书给小皇帝查阅。
司清哀嚎连连:“怎么这种事情也要我想啊?!”
魏琳差点准备敲他的脑袋,手停在半空中才想起来,不能对皇帝无礼,于是悻悻放下手,说道:“这还不是圣上你自己提出来的。”
新皇即位,都爱发几道诏令,以示自己的仁德,司清倒好,直接来了个大礼包,什么乱七八糟的诏令都发了出去。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忙碌的原因,人家的新皇帝只需要干几件事,他不仅要干十几件事,还没人来帮他。
魏琳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说出自己的想法:“特科可以设武举吗?”
她答应了桂五娘,总要想办法做到。
“武举?”司清愣了愣,没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考察兵法武艺,”魏琳解释道,“选举将才。”
如果说庶人子还可以凭借科举当上文官,那么武将,就一向是由世家贵族垄断的。
自古以来,一向是穷文富武。
虽然魏琳觉得这俩都不是庶民可以触摸到的,但她还是要想办法给庶民们创造机会。
魏琳坐下来,问道:“我从荆州回来,所见所闻,圣上有什么想法?”
司清正色道:“世家多虫豸。”
荆州的几个当地望族,一出手就可以拿出堪比国库的粮草。司清看见魏琳带回来的粮食后,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庶民们活不下去,就会依附于世家大族,变成他们手下的隐户,给他们缴纳地租。
世家大族自己不用下地干活就拿到了粮食,又只需要缴纳一族的赋税,日积月累下,家中堆金积玉,家财万贯。
司清免除一年赋税,就是希望能解决世家大族的隐户问题,告诉庶民朝廷今年不征收赋税了,不用再向世家缴纳地租了。
但还有个问题,就是庶民们虽然不用缴纳赋税,但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田地了。
魏琳想要解决这些,首先要做的,就是拉拢更多庶人子出身的人,和她站到同一条战线上。
“想要打破世家对朝中的垄断,就要先为庶民创造向上的通道。”她这样说道。
当今朝廷随便拉个人出来,十有八九都是世家子弟。
司清皱了皱眉,消化着她所说的话。
“开特科也是如此,要让更多的庶人子能够通过考试,与世家分庭抗争。”魏琳下了最终结论。
司清听明白后,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可世家子弟从小便修习经书,庶人子如何能考过他们呢?”
他在东宫时,时常去国子监找实践小组,除了一个符满,再也不认识其他庶人子出身的学生了。
而符满的志向又不在做官上,令他有些头疼。
魏琳笑了笑:“臣有一计。”
司清撇撇嘴,示意她赶紧说。
魏琳拿起吏部的文书,说道:
“降分录取。”
……
现在朝中上下都紧缺人手,正好给了他们降分录取的机会。
考得高的人就和常科进士一般,由吏部安排官职,考得低的人,就下放当小吏。
官和吏是不同的,正经的朝廷官员,都要接受吏部的录入和册封,但是一个小吏,只需要他的上官看重就可以了。
就和王婉一样,她能成为鸣沙县的小吏,也是因为老县令看中了她。
王婉可以不在乎皇帝是谁,但是一定会在乎鸣沙县的县令是谁。
魏琳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司清大喜,让她赶紧拿个章程出来。
魏琳叹了口气,可能加班就是自己的命运吧。
“武举也是同理,考不过世家子弟的庶人子,也能入伍当兵,起码是个队正什么的吧。”她笑着说道。
特科的门槛没有常科那么高,只要是良籍,就都能参加,竞争激烈。
虽然魏琳说要降分录取,但及格线也不会划得太低,以免什么歪瓜裂枣都收进来。
能及格的人,最起码也不会成为底层军士。
司清点了点头,赞同了她的说法,又将她赶回去,赶紧把这些事宜都写到奏折里,然后赶紧呈上来。
“魏郎多吃点啊,比上次见你的时候还要瘦了。”司清对她挥了挥手。
魏琳摸了摸鼻子,大夏人以男子健硕为美,她的骨架不如男子,自然看着更瘦弱了。
她呼出一口气,突然有点想念顾慈做的饭了。
她溜溜达达了一圈,路过英国公府好几次,也没看见顾慈的身影,只能丧着脸又回到了尚书省。
尚书右丞还以为她在宫中受了气,劝解道:“圣上年纪轻,想法多,有时候不同意我们的意见,也是正常的。”
尚书右丞就被司清驳斥了好几次。
魏琳看着一副过来人姿态的他,莫名其妙道:“圣上认可了我的想法啊?”
尚书右丞:……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不服气地从鼻孔里哼出气来,又埋着头处理文书了。
魏琳收回视线,坐在桌案前,考虑如何写这一封奏折。
这封奏折不仅要呈给小皇帝,还将作为吏部举行特科的参考章程。
魏琳思考良久,才在空白的纸上写下自己的计划。
她的这封奏折被司清批示后,又转到了吏部尚书手中。
吏部尚书将奏折看了一遍又一遍,摸不着头脑:“降分录取?”
他收拾好自己,默默转到尚书省的房中,询问魏琳这一事宜。
“敢问魏左丞,这降分录取,是为何意?”他来的时候,魏琳正趴在桌子上给王婉写信。
魏琳听见这话,抬起头来,先请他坐下,才笑着解释道:“这不是,朝中实在是缺人嘛?”
比如她手底下的尚书左司郎中,就一直空着,到现在都没找到人来上任。
“先降分录取一批人,让他们充当小吏,再从中择优录取,提拔出色的人上来,吏部尚书觉得如何?”魏琳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吏部尚书对于她,一向是抱着小心翼翼的态度,毕竟当初就是他通过了把魏琳扔过去玩沙子的决议。
他自觉亏欠这位新上任的尚书左丞,于是很快点头同意了此事,还不忘夸赞两句:“不愧是魏左丞,年少成名,可见一斑。”
魏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倒也不必这么吹嘘自己。
也不知道吏部尚书知道她的真实打算后,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她又与吏部尚书对了对特科的流程,确认无误后,与他道别,将写好的信寄出,提着春满楼的糖糕回到了家。
十月的长安,已经渐渐冷了起来。
王婉接到了魏琳的来信,跟着商队一路从鸣沙县赶到了大夏的首都长安城。
她依照魏琳的指示,来到务本坊,蔡卓的私学中,果然瞧见了一早就等候在此的魏琳。
蔡卓担任太常卿,他的私学虽然还有在开办,但是已经抽不出空来招收新的学生了,就是以前的老学生,也是由国子监的实践小组帮着上课。
魏琳先与他们闹了一会儿,叙了一会儿旧,才看见风尘仆仆的王婉。
王婉将自己的幼子托付给刘婶子,长途跋涉赶到长安,只为了魏琳信中所写的那个机会。
“魏县令,”王婉笑了笑,“不,应该叫魏左丞了。”
国子监的学生们不无羡慕地看着他们。
同样的年纪,他们还在国子监操心每旬的旬考,但魏琳已经是朝中的四品大臣了。
一个庶人子,能走到这个位子上,实在是让人无比的羡慕。
魏琳回避掉他们的眼神,将王婉领到房间内,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王婉点点头,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明。
这一次特科与魏琳参加的那次常科时间一样,也在十月时报名,商队抵达长安的时候,就已经是下旬了。
时间紧急,她直接带着人跑到尚书省。
“魏左丞,这是干嘛?”
因为她身后跟着妇人打扮的王婉,官吏们纷纷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大张旗鼓地想把女娘带进尚书省,是什么意思?
官吏们大为震惊,有人想拦住她们,魏琳瞥了一眼,拿出自己的鱼符,以权压人。
在这里,除了左右仆射和六部尚书,还没有人能压她一头。
有人心中不忿,有的人已经在暗搓搓地给御史台报信了。
魏琳一概不理,特科报名的地点就在尚书省门口,她找到负责报名的吏部官吏,敲了敲他的桌子:“我带人来报名特科。”
那名吏部官员看了她一眼:“是魏左丞啊,有人报名吗?是哪位郎……娘子?”
他看着魏琳身后的王婉,不确定地问道,声调都变了。
王婉深吸一口气,站了出来:“是我来报名参加特科。”
吏部官员瞪大了眼睛,正巧吏部尚书听闻了此事,急急忙忙跑到门口,问道:“魏左丞是什么意思?”
他来得匆忙,连脚上的靴子都差点跑掉了,扯着嗓子喊道:“魏左丞!魏左丞!这里是尚书省门口!”
“怎么能带女娘过来呢?!”
魏琳瞥了他一眼,淡然道:“报名啊。”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给你的章程看了吗?”
“我有说,不允许女娘参加特科考试吗?”
作者有话说:
还没到门口那些人就想拦着她们了
房淮:我觉得等我们退休后,就blablabla……
魏琳:整个尚书省,我是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