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林少傅皱眉思索。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曾经听蔡卓说起过,域外有支商队,专门售卖葡萄酒,蔡卓还曾经问他要不要来一杯。
房淮则是差点把胡子拽了下来。
什么商队?那不就是卖给尚书省棉袄的那群人吗?!
当初魏琳牵线搭桥,卖给了尚书省一批西域来的棉袄,直至今日,尚书省的官吏们人手一件,天气凉的时候还会拿出来穿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震惊。
渭水边突然出现突厥人,此事果然有诈!
“你说,商队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们赶紧向门下侍郎问道。
门下侍郎赶紧回答道:“是今日巳时末出的城。”
魏琳和商队在中午之前就溜出了城门,现在刚过午时,还来得及抓人。
林少傅和房淮交换了个眼神,两位老臣急忙跳上马车,分别往一南一北而去。
林少傅去大军行进的方向抓司清回来,房淮则往商队离开的方向抓魏琳回来。
为了这两人,两位老臣操碎了心。
魏琳在半路和商队道别后,就慢悠悠地往渝州的方向前进,时不时还停下来和农人们交谈。
她掏出春满楼的糖糕,给自己喂了一块儿,就看见一辆马车急匆匆地闯过来,横在自己身前。
马车上,一张熟悉的老脸伸了出来。
魏琳被吓了一跳,糖糕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的脸憋得通红,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房淮跳下马车,抓着她的手,把她拽进马车里。
糖糕还在嘴里没有吞下去,她含糊道:“房公、方凯窝!”
“想都别想!”房淮的态度一反常态的强硬,“快说!圣上跑哪儿去了!”
魏琳被抓回来,刚吞咽下黏糊糊的糖糕,不解问道:“圣上去哪儿了?”
两人对视一眼。
房淮震惊道:“你俩不是串通好了吗?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魏琳莫名道:“我俩串通什么了?我怎么知道圣上跑哪儿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等等,圣上不见了?”
房淮瞥了她一眼,让车夫赶紧赶回去,深吸一口气道:“你真的不知情?”
“我能知情什么!”魏琳也顾不得渝州的事情了,“他肯定和大军跑了!”
小皇帝又跑去打突厥人了!
两人急忙往回赶,正看见折返回来的林少傅,房淮见他手中拿着一封诏令,激动道:“圣上回来了?”
魏琳则是心里一咯噔。
如果司清真的被抓回来了的话,那么暴怒的林少傅肯定拎着他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身边空无一人。
果不其然,林少傅摇了摇头,打开手中的诏令,告诉他们:“圣上什么都安排好了。”
这封诏令被放在司清的书桌上,因为他不见人影后,大家都忙着找人,一时半会竟然没有人发现。
知道小内侍打扫的时候,才发现桌案上竟然放了一封没发出去的诏令,小内侍不敢托大,赶紧找来正准备出城的林少傅,将诏令交给了他。
三人一同围着这封诏令,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之后,林少傅叹了口气,房淮擦了擦额头的汗,魏琳则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司清!!!
司清不仅和大军跑了,还给他们安排了任务,让他们这个小团体先看顾好朝廷,他去去就回。
他甚至还给三人一人一封特令,让他们能自由行事。
魏琳呲了呲牙。
好一个去!去!就!回!
他们找来金吾卫,却得知大军早就连夜跑远了。
魏琳愣了一瞬,又向小内侍问道:“圣上多久不见的?”
小内侍垂着头,欲哭无泪:“今早圣上还在睡觉呢。”
魏琳攥紧了拳头,往龙塌上走去。
“魏左丞!魏左丞!”小内侍慌慌张张地跟在她身后。
魏琳看着龙榻上可疑的凸起,猛地掀开被子,露出里面叠起来的三个枕头。
魏琳:“……”
好家伙,还是连夜跑的。
小内侍吓得跪下,连忙给她磕头:“魏左丞!”
没看好小皇帝,就是他们的失职,若是被人追究起来,少不得要被拉到菜市口去砍头。
魏琳叹了口气:“算了,你先下去吧。”
司清不管不顾地跑了,只留下一摊子事情给他们。
魏琳回到殿内,和其余两人一合计,拿着特令将朝臣们唤来,开了一次皇帝不在的小朝会。
朝臣们得知司清跑了后,得知他性子的大臣倒还能勉强稳住心神,其余人则大吃一惊,感到惴惴不安。
尤其是中书令和侍中两位老臣,一边担忧小皇帝出事,一边感到不服气。
林少傅是天子的老师,魏琳是天子最信任的近臣,那房淮呢?
房淮是宰相,他们就不是宰相了吗?凭什么房淮就能一同监国,我就不行?
两位老臣感到了落差,心里酸得冒泡。
三人没理会朝臣们的目光,而是先将一应事务安排了下来。
大军出兵征战东突厥,最重要的就是粮草,虽然世家大族们捐赠了不少,解了燃眉之急,但谁也不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后续的粮草储备能不能跟上。
林少傅统筹粮草,房淮又被拎去加班,和其余两位宰相一同批阅奏折。
魏琳跟在林少傅的身后,看着他清点着剩余的粮草,问道:“粮草是否充足?”
林少傅叹了口气,眉头紧锁:“只供得上两月了。”
虽然薅了一批世家的羊毛,但大军数万人的口粮,两月便可消耗一空。
林少傅揪着自己的长须,正发愁如何再筹措一批粮食。
东突厥相隔甚远,明显不是两月便能打下来的,他们当初攻打西突厥时,两月才刚刚进到吐哈盆地。
魏琳摸着下巴想了想,和林少傅打了个招呼,就回到了尚书省,一转弯便跨进了工部。
工部不归她管,也很少往来,工部尚书看见她后,问道:“魏左丞怎么来了?”
魏琳拱手答道:“有一事想请工部帮忙。”
……
工部下也划分了好几个部门,魏琳要找的是工部郎中。
工部郎中、员外郎掌经营兴造之众务,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缮葺,工匠之程式,咸经度之。
她找到工部郎中,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这些东西倒是不难寻,就是……”工部郎中是朝中人手紧缺后被提拔上来的,模样还很年轻,看着和蔡卓差不多年纪。
他看了一眼魏琳所列出的清单,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明白这位尚书左丞究竟想干嘛。
火硝、硫磺、木炭……这是要做什么?
魏琳露出八颗大白牙:“为了能让圣上早日回来。”
司清倒是拍拍屁股急匆匆地就走了,丝毫没想过两个月后粮草消耗完了后会怎样。
魏琳想起当初在西突厥,还是太子的司清,揉了揉眉心。
以他的性子,估计会去劫掠突厥人吧。
她想的没错,小皇帝正是打着以战养战的主意。
魏琳又叹了口气。
以战养战是不错,但是有没有想过,中原庶民都要青黄不接了,突厥人的手里能有多少粮食呢?
东突厥决定奉随惠为皇帝,举兵侵袭大夏,可见他们自己的粮食估计也不够了。
游牧民族的特性,就决定了他们在粮食不够的时候,必然会来中原打秋风。
为了能快速解决这场战争,让粮食损耗降到最低,魏琳不得不动用自己以前的知识,让工部制出火|药。
工部郎中找来原材料,又捣鼓了好几日,要不是魏琳提前将注意事项告诉了他,他和匠人们可能早就被炸上了天。
由于此事事关重大,他们不得不跑到偏远的郊外,隐匿在山间,实验这种新式武器。
林少傅看见近来总是消失的魏琳,奇怪道:“他最近在忙什么?”
房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三人收到特令,被要求一同监国,两人为了朝廷上下的文书奏折忙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从账薄和奏䧇璍折中抬起头来一看,却发现魏琳每日不是在出城,就是在出城的路上。
甚至有时候过了宵禁,也不见她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起了疑心,于是一同前往城门口,蹲点守着,想看看魏琳最近到底在干嘛。
他们二人缩在马车里,看见年轻的尚书右丞带着大包小包,骑着马走出长安城,赶紧拍了拍车夫:“跟上前面那个人。”
房淮乐呵呵地笑了笑:“总不见得我们在宫中披星戴月处理政务,她跑去山林间跑马吧……”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魏琳带着行囊拐进了山中。
房淮:……
林少傅拿拐杖敲了敲他的脚背:“乌鸦嘴!”
两人在车中正要吵起来时,就听见魏琳拐进的那座山里发出了轰隆巨响。
“轰!”
马儿被吓地立起来,发出嘶鸣,车夫用尽全力拉住缰绳,才没让马儿受惊翻倒在地。
这动静把两人吓得不轻,林少傅的耳边出现刺耳的耳鸣声,房淮则捂着胸口不停喘气。
“这、这什么动静……”林少傅连说话都结巴了。
刚才那一下,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声音,被称为天下才共一石,独占八斗的林少傅,此时也想不出这种声音究竟是怎么发出来的。
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天公发怒,降下灾祸了吧。
这种声音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只能用玄学来解释了。
房淮缓了好一阵子,才压下舌尖分泌出来的口水,不确定地答道:“也许是地动?”
但是这地动只听见声响,地面并没有摇晃,这个说法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糟了!”林少傅打了友人一拳,“小魏还在里面!”
他们刚刚亲眼看见魏琳骑着马跑进山里去了!
房淮正想打回去,听见他这么一说,也想起魏琳还在山里,急忙让车夫往山间驶去:“快!”
这么大的动静,万一魏琳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他们二人忧心忡忡,丝毫没注意到这山间刚刚还发出了巨响,自己就这么贸然闯进去会不会不安全。
顺着魏琳骑马留下来的足迹,二人拐着弯驶进了一片山谷。
“巨响就是从这里发出的。”房淮掀开帘子,大着胆子伸出脑袋,然后看见了闹哄哄的一群人。
林少傅也跟着一同探出头,看见了被围在中央,满脸笑容的魏琳。
“再来试一次!”魏琳兴奋地冲着工部郎中喊道,匠人们又围在一起,将手中的竹筒放在场地中央,然后溜到老远。
魏琳也朝工部郎中招了招手,两人一同往身后跑去,正巧撞上了马车探出来的两个脑袋。
她和林少傅二人大眼对小眼:“……”
“少傅,好巧啊,你们怎么也来了?”魏琳干巴巴地笑道。
二人跳下马车,林少傅拿起拐杖要抽她:“天天不见人影,就是跑来这里玩?”
房淮将双手拢在衣袖内,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我没有在玩!”眼见拐杖就要从头顶落下,魏琳赶紧解释道。
“魏左丞!点火了点火了!”有人在远处朝着他们挥手。
魏琳大惊:“等等……”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巨响,轰隆一声,整个山谷的鸟雀都被惊得振翅逃离。
林少傅的拐杖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房淮吞了口口水,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不敢置信地问道。
原来这动静是你们搞出来的!
魏琳听见房淮的问题,脱口而出道:“这是艺术!”
爆炸就是艺术!
林少傅扶着自己的老腰,捡起拐杖,给魏琳狠狠来了一下。
“艺术艺术,艺你个头!”饶是满腹经纶的太子少傅,也在此刻忍不住爆了粗口。
“嗷!”魏琳捂着屁股躲到了工部郎中的身后。
工部郎中:……我应该说点什么好?
他尴尬地横在两人中间,房淮看不下去,把魏琳拽出来:“我们该好好算一笔账了。”
“渭水出现的突厥人是不是你安排的?”
工部郎中满脸惊恐,这种事情是我能听的吗?
魏琳讪笑道:“啊这个……我来给二位介绍一下新研发的武器吧!”
她转移话题的招数实在太明显,架不住两人确实对这场爆炸很感兴趣,于是由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解释道:“我从术士的丹炉爆炸中得到灵感,想到如果能研究出一种东西,能够控制好爆炸,是否能够用于对敌。”
魏琳在国子监找姚博士借书的时候,就曾经看见记载,有术士当着权贵的面炼丹,结果发生爆炸,两人当场被炸死。
术士历经几百年的发展,早已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但他们仍然不放弃,越是作死的事情就越要干,丹炉爆炸的事故也越来越多。
魏琳扯着这个由头,干脆捣鼓出了火|药。
火|药的杀伤力,在场众人都看得清楚明白,这对于还在使用冷兵器的军士们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
当然他们研制出的火|药并没有后世那么厉害,但用在战场上也足够将敌人炸开花了。
“现在就是还掌握不好爆炸的时机。”魏琳挠了挠头。
现在的技术还不足以支持她能研制出定时爆炸的火|药,只能先安置在一点,点燃引火线后等着爆炸,完全没办法预估时间。
工部郎中写了厚厚一沓报告,但在现阶段他们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林少傅摸着长须想了想道:“即便如此,也能攻破东突厥的防线。”
光是这个巨大的响声,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这种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出现,对突厥人的打击光是想想,就知道有多严重了。
林少傅严肃起来,要求道:“火|药的配方一定不能外传。”
魏琳点点头,又听见房淮说道:“也不能先被其他人发现了。”
现在司清不在长安,若是被世家大族知晓了这种新式武器,不知道还要生出什么乱子来。
魏琳一一应下,又说道:“炸药的保存方法还没有检验过,不知是否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原料运到前线,让匠人们临场制作。”
他们做实验,也是做一个炸一个的。
这样做虽然不能一下子掏出很多炸药来,但胜在安全,毕竟一旦发生爆炸事故,后果将不堪设想。
“用此物攻其不备,肯定能让战争更快结束。”魏琳见两人的脸色和缓下来,赶紧表明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