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特使在此。”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参军背后渗出了冷汗。
怎么会这么快?
游胜瞥了一眼直冒冷汗的参军,又看了看已经放下家伙,跪在地上的隐户们。
不枉他疯狂跑马,差点把马跑死,终于赶到了丁家。
二狗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既然特使来了,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看着众人闹了一会儿,又赶紧溜了出去,回到自己的窝棚,对着老乞丐张牙舞爪地表演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特使可威风了!”二狗子立正站好,微微扬起头,模仿着游胜的模样。
不过他瘦瘦小小一只,又浑身脏兮兮的,眼睛时不时转溜一圈,怎么也模仿不出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老乞丐看了他一眼,不赞同道:“不可随意、议论朝廷官员……”
“烦死了,每次都这样说。”二狗子嘟囔了一句,靠在老黄狗身上。
老乞丐把鸡蛋壳丢在老黄狗面前,自己望着天空怔怔出神。
“以前……可不是、这样。”
他牙齿掉光,嘴巴漏风,因此说起话来也慢吞吞的。
二狗子没离开,掀开老黄狗嘴两边耷拉下来的皮,把鸡蛋壳塞进它的嘴里。
老乞丐不知道对着谁,还在继续念叨着。
“世道要、变了……”
……
从余家开始,河东道各地陆陆续续都有人起事,且行动及其统一,先闯进大门,再等着军士们到来,如果是来的是朝廷特使,那他们就乖乖放下家伙,等着被捞去开荒,如果来的是刺史府的官吏或者参军,他们就负隅顽抗,一定要等到朝廷特使的到来。
并不是每一次都会那么顺利。
有时候分田小吏们来不及赶到,他们也会和官吏们发生冲突,常常会以人命收场。
但即便官吏们镇压住了这些起事的隐户,分田小吏也能过很快赶到。
“简直就像是闻着味儿的狗一样。”几位刺史冷哼一声,心中不忿。
崔刺史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
在上一次的时候,崔刺史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却被他们制止,这一次,崔刺史并不会再说出自己的打算了。
朝廷特使能这么快就赶到现场,显然是提前做好了准备。
他们来到河东道后,就一直在调查当地的情况,分田小吏分成了好几波,每一队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当地望族。
有人忙得脚不沾地到处跑,也有人因为自己负责的那几家还没出事,只能和农人们一起垦荒。
崔刺史觑了一眼气哄哄的其余几位刺史,静静地等着他们说完,四散归家后,又悄悄敲响了游胜的门。
游胜惊讶道:“崔刺史,你怎么来了?”
崔刺史摇摇头,又从门缝挤进他的房间内,小心翼翼地说道:“游特使啊……”
游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明明是在房间里,崔刺史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四周,像是害怕被人发现一般,悄声问到:“游特使,最近这些事……是……”
“是朝中哪位大臣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游胜:懂了。
他凑近崔刺史,小声说道:“是圣上的意思。”
圣上要清除异己,他们这些人虽然是世家大族出身,但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呢?
何况对于当今这位小皇帝的传言,崔刺史也听闻了不少。小皇帝别的兴趣爱好都没有,就是热爱杀人。
君不见圣上即位前,就已经杀了多少人了。
崔刺史想清楚后,就向游胜投诚道:臣可以舍弃万贯家财,只希望,只希望能留下我崔家性命。”
他比其他几位刺史看得更清楚。
河东道的风明显已经转向了,随着隐户和当家望族的冲突越来越多,官吏们已经明显和朝廷特使们产生了隔阂。
隐户的态度越强烈,这种隔阂就越深。
崔刺史知道大势如此,已经不再是他们几个刺史能掌控得了的,就算你是一州的主事人,你也不能掌握这一州所有人的心思。
他再看不起朝廷,和朝廷对着干,那就是自寻死路。
游胜笑道:“崔刺史机敏过人。”
崔刺史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忐忑不安地看着这位朝廷派来的特使。
崔家有人把庶民当作鱼肉吗?
当然有。
即使是崔刺史也明白,崔家势大,难免出几个不肖子孙。
这些人死不死他并不在意,是不是他的亲族子孙他也不在意,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场浩劫中,尽可能的保留崔家的实力。
没错,崔刺史已经认为,近来河东道的风波,就是一场浩劫。
游胜再次想起魏琳对他说的话。
“他们中有些人惯会审时夺度,可能会投诚吧?这种人处理起来更麻烦,因为你根本斩不掉他们的根。”
他看着小心翼翼,放下身段陪笑的崔刺史,笑了笑:“崔刺史的意思,我已经知晓了。”
对于崔家的人来说,付出一部分家产向朝廷买命,虽然多多少少有些被强迫的意味,但尚在他们的接受范围内。
游胜领着人来到崔家,让军士们团团围住。
崔家是有家丁的,也购买过健壮的异族男子充当打手,但是为了表达诚意,崔刺史将这些人都暂时遣散了。
他显然也没想到游胜会带着军士登门。
崔刺史陪笑道:“游特使,这是要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游胜就带着人给他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强盗作风。
崔刺史大惊失色,你们真的是朝廷的官兵,而不是盗匪吗?
崔家人缩在一起,抱成一团,有不知情的孩童哭闹道:“他们为什么要带走我的仆潼!”
崔家也曾经家道中落过,那个时候,他们的仆潼也还剩一百多个啊!
游胜丝毫不理会,淡然地将东西一箱箱地搬出去,末了还不忘向崔刺史道谢:“我会向朝廷上表崔刺史的功劳。”
崔刺史看着转瞬间就空荡荡的崔家,心都在滴血。
你们别欺人太盛!
他撸起袖子,正想好好找人理论一番,却听见军士们急匆匆来报:“金家闹起来了!”
金家,就是另一位刺史出身的家族。
“现在寻不到金刺史的下落了,生死未卜。”军士向游胜说道。
崔刺史将撸起的袖子卷巴卷巴放了下来。
那什么,形势比人强,还是先别出头了。
游胜又要去处理金家的事情,向崔家人道别后,很快就离开了。
崔刺史看着被搬空的崔家,仿佛被打落了牙齿,只能将血水往肚子里吞。
朝廷欺我!朝廷欺我!
好恨!
作者有话说:
陶都护看着还有一百多个仆潼的崔家:你管这玩意儿叫家道中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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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迁入长安
◎二合一◎
金家闹了起来, 所有官吏们才惊觉不对。
连金刺史家都闹了起来,那他们呢?
崔刺史只是第一个前来投诚的人,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在全家的性命面前, 什么都容不得他们多想了。
游胜一边处理这些事,一边将他们记在文书上, 传回长安。
魏琳看着这份文书, 皱眉思考了许久。
尚书右丞瞥了他一眼, 问道:“怎么了?”
“河东道的事情, ”魏琳晃了晃手中的文书,又问道,“房公又去哪儿了?”
房淮果真如他所说, 又请假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魏琳下了班后去林少傅家中看了看, 但是也没有发现房淮的身影,向其他人询问,其他的人也不清楚。
尚书右丞摸着自己的胡子道:“也许可以去问问右仆射。”
尚书右仆射是房淮的同僚,比起房仆射来说, 就要尽职尽责得多了。
魏琳抱着书卷找到了尚书右仆射。
尚书右仆射看了她一眼, 叹气道:“房淮在宫中。”
魏琳挠了挠头,又调头去了宫中寻他。
房淮进宫,并不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而是想退休了。
司清不让他退休,他只好死皮赖脸待在宫中,天天骚扰小皇帝。
司清见到魏琳前来,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连忙问道:“魏郎有什么事吗?”
让他去处理政务, 都比在这里听房淮念叨好!
魏琳瞅了一眼一旁的房淮, 将文书摊开放在桌案上。
“河东道那群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司清摸着下巴思索。
河东道的世家大族终于反应了过来,分田分田,哪是为了安置异族人?
分明就是为了掏他们的底!
有些人还想活着,将自家家产如数奉上。
连刺史家都闹了起来,谁知道之后会不会轮到他们?
河东道的事态越来越严重,谁也不知道自家的隐户会不会拿起锄头对着自己。
他们害怕极了,还没来得及联合起来制止这些人的时候,游胜带领的分田小吏就已经将大半个河东道控制住了。
“现在他们想要来投诚,该如何处置?”魏琳问道。
这些前来投诚的世家大族看起来都很老实,但他们之后还会不会联合起来反抗,尚且未知。
司清还没想出来,房淮在一旁淡淡道:“古有始皇帝迁六国贵族入咸阳。”
魏琳很快反应了过来:“那就将他们迁到长安?”
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想来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司清明白了他俩的意思,翻出空白诏令:“那就这么办吧。”
趁着他写诏令的功夫,魏琳朝房淮使了个眼色,
“干嘛?”房淮不为所动。
魏琳深吸一口气:“房公啊,你该回尚书省了吧?”
在外面逗留了这么久,还不去上班,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房淮抗拒道:“尚书省已经不需要我了。”
魏琳吓了一跳,拽着他的袖子道:“房公,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整个尚书省都在排挤他呢!
“我觉得你干得挺好的,圣上,让小魏接任我这个位子吧。”房淮砸了咂嘴道。
司清无语地看着他。
虽然特科补充了一批人才到朝中,但他现在还处在人手不够的状态中,现有的人怎么能放走呢?
他想了想道:“我今年还要开常科,还请房公留下。”再当一下主考官。
朝廷上还有一部分的官位空缺,有时候他想做点什么事都找不到人。
魏琳把拽了拽房淮,要把他拉回尚书省。
房淮死猪不怕开水烫,怎么也不肯从椅子上挪窝。
魏琳:……
司清也看不下去,让内侍将房淮架起来,一定要把人送到尚书省。
他已经受够了房淮整日在宫中白吃白喝,还要对他指指点点的日子了!
魏琳和司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地无力感。
摊上这么个宰相,能怎么办呢?
房淮被内侍拖了下去。
魏琳接过诏令,想了想,试探道:“今年开常科?还是用糊名制度吧。”
司清看出了她的意思,笑道:“女娘依旧可以应考。”
不说王婉和桂五娘,这两人都离他太远,只说林家的林小娘子,在刑部帮他办了好多事。
前朝公主已经秋后问斩了,随惠被软禁在府上,这些事都是林雁帮忙过手的。
“没想到林小娘子那瘦瘦弱弱的模样,处理起这些事情来却是丝毫不惧。”司清感叹道。
他对于女娘应考,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但是林雁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他才惊觉女娘有多好用。
女娘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工作起来也更加卖力。
尚书省的宿舍早已修好,林雁虽然可以住在林少傅家中,但为了更好的加班,她第一时间选择搬进了宿舍内。
一个小小的单间,和林少傅的宅子根本不能比,但林雁什么怨言也没有,安然自得地住在其中。
魏琳有时候要归家了,路过刑部时,也常常看见林小娘子还点着灯处理公务。
司清作为皇帝,对他手下的人是男是女没有要求,好用就行。
林小娘子卷生卷死,向他证明了自己就是比寻常男子好用。
魏琳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松了口气,才抱着诏令回到尚书省。
她路过刑部时,还看见林雁伏在案上,手中的笔没有停下过。
魏琳挠了挠头,问道:“明日旬假,林小娘子可有空?”
林雁抬起头,露出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把她吓了一跳。
她看了一眼魏琳,摇摇头,又点点头,让人摸不清楚她的意思。
魏琳摸了摸鼻子道:“明日不如林小娘子同我一块儿。”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邀请她放假一起玩了。
林雁虽然在刑部工作了小半年,但人际关系极为简单,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愿意和她往来。
在全是男人的地方,她被孤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魏琳担心她再这样下去会猝死,赶紧邀请她,不然林雁的这个旬假,很可能又在刑部度过了。
林雁考虑了许久,才点点头,答应了这件事。
魏琳终于放下心,将怀中的诏令交给了传令官。
游胜以强盗般的姿态,将河东道愿意投诚的世家大族洗劫一空,他们无可奈何,只能自认倒霉。
谁知道看起来好说话的游特使,下手那么强硬呢?
崔刺史得知其他人和他的遭遇一样时,心里终于平衡了点,对于前来打探消息的人,他也暗示道,这都是圣上的意思。
不然游胜他们说白了,现在也只是挂在屯田司名下的小吏,怎么敢这么对待他们呢?
他们口称“朝廷特使”,已经是给分田小吏们极大的面子了!
还有人不肯相信,依旧窝在家里,只不过将家中的隐户都好好看管了起来。
崔刺史心里不平衡,撺掇许多人跟着他一起投诚,反正都要被抢走大部分家产,穷不能光我一个人穷啊!
游胜到其余人的家中去的时候,崔刺史乐坏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