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成宣还曾经嘲讽过她貌比潘安,只怕哪一天也会被热情的长安女娘砸死。
顾慈敲了敲桌面。
魏琳睁开眼,讪笑道:“我和她们都是女娘,好歹也算是一份心意……”
“原来同为女娘,就可以收这么多香囊啊。”顾慈不依不饶道。
两人对视半天,最终还是魏琳败下阵来,她呼出一口气道:“我去找圣上,让他赐婚。”
虽然当时众人起哄,要让司清给他们二人赐婚,但顾慈顾忌她的身份还未曝光,并没有同意。
“若只是为了迁就的话,那还是算了。”顾慈不冷不淡地说道。
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魏仆射尬住了。
啊啊啊啊!当时班上的那些小男生到底是怎么哄人的啊!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难为她看教导主任抓了十几对早恋的小情侣,此刻却想不起半个例子。
魏琳摸了摸鼻子:“我现在就去找他。”
既然不知道怎么哄人,那就用实际行动证明好了。
顾慈瞥了她一眼,拦住了她。
“你现在想好如何应付那些朝臣们了吗?”他问道。
魏琳愣了一瞬,又摇了摇头:“没有。”
她身边的人可以接受女娘的身份,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件事。
“你……”顾慈欲言又止。
魏琳身为最年轻的宰相,又是先皇钦点的状元出身,诸多光环加身,如无意外,本朝史书上定会留下她的美名。
她提出的政策,虽然被世家大族抵制,但庶民们心中自有思量,当得起“民心所向”这四个字。
但若是曝光自己女娘的身份,就不知道史书上会留下怎样的一笔了。
按照世家大族的行事作风来看,只怕会疯狂诋毁她。
魏琳看了一眼顾慈的表情,清楚他在担忧什么:“我本就打算坦白。”
“女扮男装,是无可奈何之举,既然现在有女官出仕,那我坦白身份又有何不可呢?”魏琳无所谓地笑了笑。
她搭着顾慈的肩膀说道:“我受到的诋毁多了去了,还差这一点吗?”
“我可是当朝宰相,今天就要强娶貌美小郎君,小郎君怕不怕啊?”她挽起顾慈的一缕发丝,贱兮兮地说道。
顾慈:“……”有被油到。
“别担心啦,”魏琳拍了拍他的肩膀,张扬笑道,“不知我者误我,诽我,弃我。”
“但天下大义,自在人心。”
她说起这话时,双眼亮晶晶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坚定,就如同几年前的那个夜晚,跪在赵务面前的小少年。
顾慈看着她的模样,怔怔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抓住她的手,笑道:“好。”
如果真的会惧怕这些诋毁,那就不是魏琳了。
“再说了,知我者甚多,我身边这位小郎君不就是吗?我可不是孤身一人。”魏琳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顾慈被哽了一下:“……油腻。”
话虽这么说,但他红透了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
魏琳丝毫不在意,拽着他起身:“走,进宫!”
……
朝臣们放了旬假,但小皇帝还在被迫勤政中。
“什么时候能把那批小吏提上来啊!”司清趴在桌子上哀嚎道。
各州县的官吏们喜欢到他面前刷存在感,三省又没有足够的人手帮他过目奏折,只能被迫看各州县呈上来的长篇大论的奏折。
若是那些写一写当地趣事的倒还好,但大部分人的奏折最后总结起来,都只是一句“圣上您吃了吗?”“圣上最近身体好吗?”诸如此类的口水话。
司清深受其害,看久了之后,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
魏琳带着顾慈进宫的时候,就听见了他的哀嚎声,安慰道:“快了快了。”
“你们来啦!”司清看见他们二人,猛地直起身子。
他看着俩人拉在一起的手,摸着下巴想了想:“想通了?”
看这二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朕才能接到自己的小皇后。
以往对成婚不咸不淡的小皇帝,突然就对自己的婚事产生了兴趣。
“想通了。”魏琳答道。
大夏的君臣之间,关系并不紧张,她还能坐着和司清聊天。
“臣求圣上赐婚。”她拱手笑道。
“行!”司清打起精神,找出空白诏令,准备书写一封赐婚的旨意。
魏琳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名字,记成魏琳。”
司清愣了愣,问道:“哪个琳?”
“琳琅的琳。”她答道。
司清和顾慈对视一眼,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反应过来。
“你连名字都是假的?”司清不可置信道。
魏琳笑了笑:“圣上不是调查过了吗?”
“你这是欺君啊!”司清拍了拍桌子不忿道。
顾慈看了身边人一眼,捂着心口不说话。
求助,我喜欢的人居然连名字都是骗我的,我现在该怎么办?在线等,急!
魏琳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不是早就知道我家的情况了吗?”
官吏们入仕的时候,都会在吏部备上档案,每个人什么出身,家中什么情况,都是一清二楚,算是一种身份背调了。
“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个妹妹在流亡途中去世了……”司清愣道。
经魏琳这么一提起来,他才想起来这件事。
魏琳沉默片刻,才解释道:“去世的是我的兄长。”
“魏家真正的小郎君,魏琅。”
魏琳穿越过来的时候,正处在流民堆中,她的生父早已上了战场,生死未卜,只剩下何四娘和一双儿女。
她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了瘦得跟个猴儿似的魏琅。
魏琅看见她醒过来,很是高兴:“阿妹!”
虽然大家都说他的妹妹被饿死了,但是魏琅坚信妹妹只是睡了过去,一直不肯离开,执意守着这具小女孩儿的躯体。
他知道,一旦他离开,自己的妹妹就会被那些人吃掉。
魏琳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奄奄一息,连说句话都很困难。
魏琅背着她,走过泥泞的道路,把她带到了何四娘的面前。
何四娘其实没有和魏琳说过几句话。
更多的时候,这个妇人只是默默承受着一切,时不时会回到他们二人面前,将一点点粮食交给他们。
魏琳混混沌沌了好几日,看见何四娘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妇人真是漂亮。
魏家的兄妹俩也遗传了她的容貌,虽然年岁尚小,但已经能看出一点长大后的美貌。
何四娘将自己讨到的粮食灌到她的嘴里,魏琳这才真正的活了过来。
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
“岁大饥,人相食。”这是她以前只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
同个办公室的历史老师说起历史,每每都会感叹,魏琳以前还觉得她太过多愁善感。
但等她真正经历过这一切后,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魏琅背着她走了很远很远,但一直没有一个州县愿意收留他们,众人都说:“去长安吧!去长安吧!”
“长安遍地都是金子,去那里当乞丐也好!”
兄妹俩能一路走过来,全靠何四娘接济。
魏琳和何四娘并没有见过几面,直到她第二次来送粮的时候,她看见何四娘转身去了一架华美的马车中,她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战乱下的美貌女娘,要用什么来换取粮食呢?
无非是一身皮囊罢了。
魏琳还吃着何四娘接济他们的口粮,实在说不出阻止的话,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架华丽马车。
她想用自己的知识将身边人都救出来,但在那个环境中,她才惊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是活下去,也得靠着自己的阿娘出卖色相。
人饿到极致的时候,是无法思考的,有时候吃得好一些,她的脑子就会清醒几分,她会望着天上的星星,和自己的兄长交谈,告诉他那些星星都叫什么名字。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彼时还没有名字的兄长问道。
他们兄妹俩从小一起长大,流亡时又一直待在一起,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妹妹身上的变化。
魏琳直视着他的眼睛,心中打鼓,却还是故作镇定道:“你要把我交出去吗?”
如若这个小少年认为她是鬼怪附身,把魏琳交出来,那他还能换得几口粮食。
小少年盯着她,过了许久,才摇摇头说道:“不。”
“你是我的妹妹啊。”他只是这么说。
但他又想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于是魏琳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
“琳,真好听,要是我也有名字就好了。”小少年这样说道。
魏琳想了想,和他说道:“你要不要也取个名字?就叫琅吧,琳琅琳琅,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我们是兄妹了。”
于是魏家的小郎君就成为了魏琅。
他们靠着何四娘的接济走到了梁州,距离长安已经很近很近了,只要再往北走一段路,就可以去到传说中遍地黄金的长安城。
魏琳不断地给自己兄长画饼:“听说我们大舅舅就在长安,等到了长安,我就去摆摊,我会做很多东西,到时候赚很多很多钱,我们每天都可以吃饱了。”
她又望了远处的马车一眼,继续说道:“把阿娘也接回来,让她再寻个良人,不嫁人也没关系,我可以养得起你们。”
魏琅不知道为什么,莫名信任她,于是点点头应道:“好。”
但何四娘没能活着到长安。
魏琳再见她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出一块儿好肉了,她难得对自己的一双儿女笑了笑,将一袋粟米递给魏琅。
“你要照顾好你妹妹。”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晚上,离他们不远的流民堆中生起了篝火,肉香味儿飘得到处都是,魏琳却只想吐。
途径几个州县,何四娘留下来的粮食很快便吃完了,魏琅想起她交代的话,为了争抢一碗稀得看不见粟米的粥,和其他流民打得头破血流。
各个州县为了应付接连而来的流民,多少都会施点粥,好打发他们走。
他们只管施粥,不管流民的秩序。
魏琅是被人踩死的,魏琳想上前将他的尸体搬回来,却被人狠狠推开。
魏琳看见了此生难忘的场面。
她的兄长,那个会问她自己的妹妹去哪里了的小少年,被人硬生生地撕开,流民们护着自己争抢到的血肉,哄闹一通,又很快散去。
魏琳抱着少年残缺的尸体嚎啕大哭。
“岁大饥!人相食!”她饿了好几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哭又闹,疯狂喊着这句话。
“岁大饥!人相食!”
其余流民对她侧目而视。
大家都说,魏家的那个小娘子疯了。
有人见她虽然潦倒,但也相貌清俊,想将她献给因为战乱,共同逃亡的贵族,魏琳扑上去,狠狠地咬住那人的大腿。
她下了死劲,硬生生地从那人的大腿上咬下一块儿肉。
那人痛地嚎叫起来,将她一脚踹开:“疯了!真的是疯了!”
魏琳满脸是血,居然还能笑起来:“人相食!人相食!”
她又哭又笑,一边拍手一边叫喊,血肉糊了她一脸,看上去颇为恐怖。自此之后,流民们再也不敢来招惹她。
魏琳撑着一口气走到了长安。
天子脚下,自然不会对他们坐视不管,魏琳被小吏领着,找到了自己的大舅,要给她补录户籍。
小吏问她:“他是你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
魏琳看着眼前老实巴交,显得手足无措的汉子,扯开嘴角笑道:“我是他的侄子。”
“我的阿娘和妹妹都死在流亡途中了。”
“我叫魏琅。”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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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赐婚
◎二更◎
魏琳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二人。
司清望着地面, 怔怔然说不出话来。
他的兄长们虽然都死在了战场上,算是看惯了生死,但他一出生便是夏国公的儿子, 生来便锦衣玉食,自然想象不到战乱时庶民的惨状。
顾慈握住她的手, 垂下眼睛, 也什么话都没有说。
“干嘛?”魏琳无语道, “都过去这么久了, 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赶紧写啊!”
她敲了敲桌面,让司清赶紧将赐婚的诏令写好。
“哦哦。”司清这才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儿, 他将诏令写完,命人交给中书令。
司清写的诏令, 一般都很简单,要由中书省润色,但这一次,他却绞尽脑汁, 写了一份辞藻华丽的赐婚诏令。
魏琳瞅了一眼, 笑道:“平日里不是最厌烦这种文书了吗?”
司清指了指她,说道:“我最信任的臣子。”
他又指了指顾慈:“和我一同长大的友人。”
“写得隆重一点怎么了!”他拍了拍桌子。
“有道理。”魏琳摸着下巴想了想,眼神交错, 和他击了个掌。
顾慈默默将她扯了回来。
“圣上,不知道同魏仆射如此亲近,姚七娘知道了会如何?”他眯起眼睛问道。
姚七娘就是姚成宣的妹妹,明年即将入主中宫的小皇后。
司清撇了撇嘴:“七娘温厚, 才不会和某些人一样呢。”
魏琳只觉得顾慈拽着她的手都用力了几分。
她连忙将人牵着退出殿内, 笑道:“那什么, 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帮我分担一下吗?”司清捧着厚厚的奏折,可怜兮兮地喊道。
“喂别走啊!朕让你们回来!”
……
魏琳离开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怎么不帮圣上分担分担呢?”顾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魏琳白了他一眼。
顾慈近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在她心目中清冷如月的世家公子形象碎了一地。
“走啦走啦,想想婚礼如何吧?”她转移话题道。
顾慈很显然吃这一套,由着她将自己拉走了。
婚礼制度自从原始部落就有记载了,《通鉴外纪》记载:“上古男女无有别,太昊始设嫁娶,以俪皮为礼。”那个时候人们以鹿皮为聘礼,敬告太昊,也就是伏羲,后来慢慢发展出了一套完整的婚礼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