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檀抬眼, 殿下正躺在她旁侧, 在翻看着书卷, 也察觉到她醒来了,放下了书卷,伸手在她颊面轻捏了一下:“醒了?”
云檀顺着殿下的手蹭了蹭,继而钻进了他的怀里。
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后,才感觉到安心与舒适,长嗯了一声,抬头认真道:“殿下,鸡丝粥我喝完了,一点都没剩下。”
“合口味就好。”李明衍道。
到这里,李明衍也能猜到一点为什么表现得这般反常。
是做了那碗鸡丝粥,让她有了情绪波动,让她觉得他付出了许多,而他只不过做了一点小事。
他的云檀,自幼就是个温情生动的人。
他唯一的庆幸的是,被他养在深宫,并没有抹灭她这份天性。
因着这份天性在,今日她才会跑来明德殿,奖励似地给了他极致的体验。
可这份奖励,到底有没有对他的一分情动。
“殿下烧的粥极好,可以前从未见殿下下过膳房,这粥殿下是怎么学会的?”云檀好奇问道。
“母后在世时,经常去尚食局煮这道粥,我跟着去,看多了也便知道步骤。”
这是云檀为数不多听见殿下说及先皇后,她以前也听过几耳朵宫人谈及先皇后,无不赞扬其贤惠明理。
“殿下,母后是个怎么样的人?”云檀比划着,“我是说,母后的身形,声音什么的,母后在世时又喜欢做什么打发时间?”
云檀问完许久,殿下都没有说话,只沉默着。
云檀自觉问错了问题,有点紧张地想开口说些什么。
这时,殿下开口,声音如平常一般淡漠道:“她是一个可怜的人。”
云檀一怔,还未细想殿下这句话何意,又听殿下开口问道:“只喝一碗粥就够了吗?若觉得不够,再让膳房送些过来。”
“不用殿下,我已经很饱了。”云檀下意识便回答道。
“那睡吧。”
“好……”云檀几乎顺着李明衍的话来。
而到了夜间,躺在李明衍边上的云檀还没睡着,想着殿下说的那句话。
先皇后是一个可怜的人……是什么意思呢?
云檀想了很久,最后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自上月起,宫内都在准备着中秋晚宴,还没到秋分时节,已经很是忙碌了,过了秋分时节没多久,也到了中秋正日。
这日一早,陆云檀便派尤姑姑去给各宫送月饼。
今年东宫的月饼,让膳房特地把江南与京式相结合,月饼酥皮上方图案的雕刻纹理分明,同时一个一个极为玲珑精致,摆在一块更显诱人。
尤姑姑去送月饼未多久,圣上也派大太监过来送了月饼。
紫宸殿的月饼无论是用料还是手法自然是宫内最好的,陆云檀都忍不住尝了两个,吃完后还唇齿留香。
到了夜幕降临,宫内更为热闹起来了,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及命妇进宫共同祭月、吃宴、赏乐。
李明衍与陆云檀一同前往祭月所在的麟德殿,到了麟德殿宇外,软轿与辇车多得长长的宫道都看不到尾。
李明衍牵着陆云檀下了辇车,远处郑合敬与崔时卿看见殿下来了,走过来请安,跟着崔时卿一道进宫的崔盼妍也上前来找陆云檀。
“今儿楚小世子也来了吧,怎么没见他人?”
“我也没见着他,许在后头呢!”
“哦……啊……”
陆云檀与崔盼妍说话之时,身子似乎被人撞了一下,脚步打了个踉跄,不受控制地向旁侧倒去,崔盼妍眼疾手快,马上把人给扶住了。
那不小心撞到人的女子,脸色涨得通红连忙道:“娘娘……见过娘娘,臣女并非有意,方下辇车时裙摆不小心勾住了脚……”
“裙摆勾住了脚,再怎么样也不能往太子妃娘娘身上撞啊,你是哪家的娘子,既然进宫赴宴了,该学的礼仪都未学到位吗?”
尤姑姑围着陆云檀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发现没事松了一口气,但语气还是颇为不善。
“姑姑,我没事,这位娘子也不是故意的,”陆云檀轻笑着,又转头对那女子温和道,“你不必紧张,我没受伤,快要开宴了,先进去吧。”
那女子听到陆云檀的这番话,眼眸包着的泪水更是忍不住了,用袖子擦着,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进去还是留在这里。
这时,远处有男子温朗的声音:“苏娘子,娘娘让你进去,你还愣着干什么?”
说话的男子是明怀朗,正下了马车,身形高大,气质如清风明月。
旁侧仆从提着灯,澄黄的灯火微微照在他一侧面庞上,更显温柔。
那被称作苏娘子的娘子顺着声音看过去,一愣后,点了点头又向陆云檀微声道:“臣女是礼部郎中苏钦之女苏婉言,今日冒犯娘娘,改日必登门请罪。”
“我又没事,请的什么罪,快些进去吧。”陆云檀道。
苏婉言一步三回头进了麟德殿殿宇,这边明怀朗过来给李明衍与陆云檀请安,随后众人一道进了麟德殿。
五品以上官员与命妇,还有后宫嫔妃皆到齐,李成乾未过会儿也来了,先于大殿广场摆月供祭月,供桌上的月供是要比平常吃的月饼大上许多,上刻有有玉兔图案,旁侧竖着月宫符像,周边还摆着数盘小月供,以及鲜花与应时鲜果。
结束月祭后,则将大月供切开分与众人,待完后,则正式开始晚宴,期间歌舞不停,丝篁鼎沸。
陆云檀喝了一两盏酒,接着随殿下敬了圣上几杯,说了几句吉祥话,又敬了贤妃娘娘一杯,敬贤妃娘娘时,正巧尚宫局拿来了一壶新酒,名唤膏露。
陆云檀尝了一盏,酒如其名,清新却不寡淡。
喝下去的那一刻,仿佛从舌尖滑到了喉间,唇齿间都留着淡淡香味。
尽管好喝,但云檀却也未贪杯,不过再喝了两盏,也便停了。
可没想到这酒烈得很,过了一会儿从胸口处开始烧了起来,烧到小腹,继而向全身漫散。
漫得她头脑昏昏,眼前逐渐模糊不清,手心与背后都沁出了汗,脑门上也有了一层薄汗。
这恐怕不是什么酒的问题了,她这是……中招了。
陆云檀意识到这一点,开始狠掐手心,让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随后使力气拉扯着殿下的袖子。
李明衍目光一下落到了陆云檀脸上。
面容嫣红,目色流转涟漪,覆着层层茫然,那白皙脖颈上汗水涔涔,都快渗透胸前的衣衫。
“殿下……”
“不要说话。”
李明衍面色丝毫未变,声音沉稳淡漠,就像没有发生任何事,只是单纯地让人觉得陆云檀醉酒了,让高得胜拿了披风来,一把罩住了云檀。
随后有条不紊地向李成乾与众大臣请退。
待将陆云檀扶出大殿,早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尤姑姑轻声着急道:“殿下,那奴婢扶娘娘去偏殿休息。”
毕竟中秋家宴,休息片刻还行,中途退场那是很容易留下闲言碎语的。
“去辇车上,不去偏殿。”
李明衍把浑身滚烫的陆云檀径直拦腰抱起,走向辇车处。
陆云檀只感觉自己快被烧死了,唇齿口舌与喉间,干涩无比,只能伸出舌头接触空气来感受那片刻的凉爽。
同时身上无处不觉得热……她怎么穿了那么多的衣物。
云檀费力挣扎想解开,被李明衍一下给抓住手腕。
云檀委屈极了:“我热……我热啊殿下。”
他哪里不知她热,可现在哪里是脱衣物的场合,幸好这妮子警觉性算高,在事情还没过于严重之时察觉到了,不然在方才大殿上如此,那得费心力去解释了。
到了辇车处,李明衍飞快将人抱进车厢。
一进车厢,二人像完全控制不住一般,纠缠在了一起。
如若说上次在明德殿偏殿,李明衍还存有几分理智,眼下是全部抛开了,甚至带了几分疯狂与不顾后果。
陆云檀尚且是被下了药无法控制自己,可李明衍呢?
第58章 醉生梦死
◎再帮我一次吧。◎
李明衍早就无法控制住自己了, 岂止是在这个时候。
可偏就在这个时候爆发,那握住怀中娇娘细腰的劲道,以往无不带着几分隐忍与克制, 如今满是肆意与尽兴。
眼下, 唯有尽兴才能让云檀快乐吧。
而除了那满腔蔓延的快意,还有不断涌上来的怒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云檀下了这药, 是何其歹毒。
看来有人要置云檀于万劫不复之地。
结束后,待等到车厢内甜腻温暖的空气逐渐冷却,李明衍穿上衣物进了麟德殿,未多久出来后, 便让人驾车回东宫。
中秋晚宴的次日。
李成乾在朝堂之上大怒,原是说太子殿下昨日禀告, 有人在晚宴上对太子妃下毒,若非发现及时, 太子妃早已命丧黄泉。
此言一出, 满朝哗然。
太子殿下之品行,就算敌党那也是无处可指摘的,断不会胡说什么, 那这件事必然是真的了。
可既然是真的, 中秋晚宴,皇宫大院,重重高墙,竟然有人给太子妃娘娘下毒?
这次是太子妃, 下次呢?会不会就是圣上了!
何其了得!
此事很快被群臣要求彻查, 李成乾也将此事交给了李明衍全权负责, 从这日开始, 东宫朝堂众臣来来往往,内宫更是从尚宫局开始,十率府没有放过一处地方。
虽然没有闹到人人风声鹤唳的地步,但查得紧、查得快、查得严,颇有没有结果便不会撤手的架势。
陆云檀那日没碰过菜式,便将那日喝过的酒水闻过的香料查了个遍,都没有任何问题。
酒水都是尚食局负责,端上来之前都用银针试过,没有任何异样。
在调查陷入瓶颈之时,明德殿跪倒了一大片。
这些时日,他们都明白殿下为此事费心费力多少,可偏偏没有一点可查的线索,似乎所有线索都断了。
“殿下……”
“身体出了异样,不是吃的喝的,就是闻的,”李明衍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慢声道,“去请明怀朗来。”
明怀朗从国子监赶到东宫,一进东宫朝堂便感受到压抑,再看旁侧桌案上摆的几杯酒与几块香料,立刻明白了殿下何意。
鹤拓人善香善药,他出身鹤拓,对此方面也颇有研究。
李明衍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带他来到桌案前,道:“你不必紧张,孤不过是让你试一试。”
“臣定尽力而为。”
明怀朗试了几杯酒,再一一闻了闻那几块香料,面色没有变化,随后对李明衍道:“回殿下的话,酒与香料没有任何问题,但臣想将这些取一部分回去,再细细闻看。”
李明衍挥袖,高得胜立刻上前将这些包好递给了明怀朗。
在明怀朗离去之时,李明衍淡声道:“明大人,我曾听说,有些毒必得两样物品合在一起才起效果,不知这次云檀中毒一事,是否也是同样道理。”
明怀朗眼眸渐暗,同时深深鞠躬道:“是有这样的毒,殿下放心,臣必当竭尽全力,为太子妃娘娘找出幕后真凶。”
今日多雨,晨起雾霭笼罩,午后小雨绵绵,到傍晚时随着雷鸣滚滚,开始下得愈来愈大。
这场雨,一直下到半夜。
明府紧闭的大门前,一辆朴素的马车停下,随后一穿着黑衣与戴着帏帽的人从马车上下来,撑起了伞,继而缓缓敲响了明府大门。
小厮慌忙开门,那人说他是明怀朗故人。
今夜大人未睡,好像就在等这位故人似的。
等那人进屋,把门紧闭,转身看到明怀朗摆在桌案上的酒与香料,轻笑了一声:“你似乎知道我今日会来。”
声音俨然是一名女子。
女子将帏帽摘下,露出的是萧茯锦的面容,且似乎永远是那副温婉和善的样子。
明怀朗端坐在桌案旁,冷淡道:“我不知今日谁会来,但既然是你来了,那我现在自然是知道了。”
萧茯锦眸光轻扫桌案上摆的东西,眼中透着几分趣味:“感情是等我落网呢——”
“贤妃娘娘。”明怀朗打断了萧茯锦的话,眼眸覆着一层薄色痛苦,“您收手吧,臣明白你想为魏王争这个皇位,可不该他的便不是他的,您何苦呢?”
“没有什么不该!拿来了就是我儿的,到时谁管真正前后事?”萧茯锦径直道,可又突然转了态度,柔声似乎带了一点祈求道:“怀朗,再帮我一次吧。”
“娘娘,臣帮了您无数次,之前臣便与你说过是最后一次,您怎么还是不知悔改呢?”
明怀朗沉声道:“我不知月昭教了你多少,你千不该万不该将那些用在害人上。
这道膏露酒,品质极佳,味道极纯,偏就如此纯净的酒最适宜搭配香料,以达目的。
至于娘娘你的目的如何……与太子妃又哪有任何干系,您害她为何呢?”
“错了。”
萧茯锦一笑:“我并非是要害她,只是想解决了崔盼妍。
崔楚两家定亲不是在把我儿往死路上逼吗,许是她们二人换了珠子,才让陆云檀倒了大霉。
那香呢,叫醉生梦死,是我特地为此酒所制,无色无味,不过是缥缈虚无的丝丝缕缕,李明衍想查,能怎么查。”
明怀朗沉默许久,慢声道:“当年月昭跟你之时,都未有如此的制香手法,如今娘娘青出于蓝胜于蓝,明某佩服。”
“你既然将酒带回,你难道不知是什么情况,何必说此虚言……怀朗,你没有直接说出来,是还想再帮我的吧?”
明怀朗失神地看着桌案上的酒,回道:“不,在东宫闻到膏露之气味我就知道是娘娘您,未直接告之殿下,是想借着这次劝告您,莫要再继续下去了。”
萧茯锦的眸色变暗:“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帮我瞒下此事。”
“看在娘娘以前救了月昭的份上,臣帮娘娘瞒下了不少事,已经够了。”
“月昭……月昭,这么多年过去了,怀朗心心念念的还是月昭啊,可我怎么听说,你与那礼部郎中之女苏婉言情投意合,两家有结亲之愿呢。”
“苏家确实有人上门,但我回绝了,明某心如当年之誓言,此生唯月昭不娶。”
“好一个痴情人儿。”
萧茯锦边说边笑,笑得诡异,笑得仿佛脸上的皮都带着几分扭曲。
扭曲到疯狂之极时,那张人皮突然脱落了下来,露出了与萧茯锦截然不同的面容。
如若说萧茯锦是温婉淡雅的木兰,而这张面容展现的,则是热烈灿烂的牡丹。
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眸,仿佛有燃不尽的火焰。
震撼、不敢相信、欣喜、慌乱等说不完的情绪轮番在明怀朗的眼眸中流溢,许久,他哑着嗓子道:“你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