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云檀这场烧退去,清醒过来后发现承恩殿的气氛,甚至东宫内官的三司三掌过来请安,都似乎多了几分敬意。
尤姑姑把那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陆云檀听。
“原来殿下说了那样的话……那怪不得。”
陆云檀听后,呢喃着。
殿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更别说说出一些言语来表内心,看来是真有情绪了,就算有情绪,也压着情绪敲打,敲打之间,也不乏恩赏承诺。
东宫他人听到高得胜都被罚了这事,哪不会认为殿下对她看重至极。
“那是殿下给的体面,但姑姑,有些体面还得自己要挣的。”
陆云檀心里明白,东宫不少人现在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敬意,是这次殿下的作为,但一时可以,长久以往她若没有服人的本事,底下的人必生轻蔑,若生轻蔑,再立威严那就难了。
殿下对她好,是殿下的恩典,她也应该努力坐好这太子妃的位置。
尤姑姑听了云檀的这话,也算有点明白她心中的一些想法,蹲下身子耐心道:“娘娘这些时日与殿下越发亲近了,那不是极好的嘛?
娘娘自幼在殿下身边长大,有时候是不是太如履薄冰了些呢?
当然,在宫中有这危机意识自然是好的,可奴婢总想,殿下想带给娘娘的,不会是娘娘想的这般,殿下他啊,看重娘娘,更是希望娘娘安安乐乐。”
陆云檀眼神有些恍惚。
是了,殿下对她是极其看重的,就算现在,她也能依稀想起他宽厚坚硬的胸膛,给她滚烫的身子带来丝丝凉意,还有萦绕鼻尖的淡淡冷麟香。
只要她喊一声,他的手也总会贴着她的手背。
这样的看重与亲近,是因为她是太子妃,还是因为她只是云檀,是独一份的,还是只要坐上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可以的?
因为过于相信殿下为人,所以才猜不透他的任何心思啊。
唉,罢了,她真是愈发贪心了。
陆云檀病好未多久,也到了秋狝的时日。
这次秋狝要比以前热闹些,以往只命五品以上官员同行,此次李成乾允了可携带家眷。
那这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秋狝,更是各家好儿郎展示才能的好机会,个个摩拳擦掌,能不能入了圣上的眼,有没有那印象,就看这次了。
浩浩荡荡赶了两天的路到了骊山围场。
围场背山面水,草场广袤,林场茂密,山地连亘冷峻,远看似如黑色骏马。
往年秋狝,陆云檀虽离殿下近,但是独立营帐。
这次是与殿下同一个营帐了,宫人将马车上的东西来来回回搬了数十趟,一会儿营帐就如行宫殿内一般。
尤姑姑甚至还给陆云檀带上了几个箱笼,说就算是秋狝,娘娘打扮上那也是马虎不得的。
陆云檀本还觉得姑姑是不是太过隆重了,毕竟秋狝得骑马射箭,穿的都是骑装或是轻便的衣服。
可当看了一眼换了新衣的殿下,陆云檀顿时觉得姑姑还是有先见之明。
殿下着了身玄色圆领窄袖袍衫,腰系金玉蹀躞,进贤冠将束发盘起,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
鬓角分明,轮廓清晰,平日里气质清冷如雪风吹松,现在更多了几分棱棱之气。
李明衍正在挑选射箭用的玉扳指,眼神随意往一看,正巧对上了云檀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
对上那一刻,云檀把头慌乱一转,垂下眼眸。
就算如此,李明衍还是看到了她那洁白细嫩的脖颈在微动,似在吞咽着什么。
李明衍收回目光。
原本平静的目光在收回的那一瞬间藏了一丝笑意,没有再留意要戴什么扳指,随便选了一个戴上。
他知他的这幅皮囊入了不少人的眼。
崔时卿那直脾气的性格,当年见了他愣了半晌,直愣愣地叹了几句:
太子好相貌啊。
这些年来,比崔时卿夸张的也不少,可到底是一副皮囊罢了,他向来不在意,在意的是这幅皮囊入不入得了云檀的眼。
看来他的云檀,也并非不好色。
陆云檀这边心口处跳得厉害。
方才被殿下看的那一眼,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云檀。”殿下戴好扳指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陆云檀下意识应了一声:“殿下。”
走了过去,还没走到殿下面前,便被轻轻拉到了他怀里。
熟悉的气味与坚硬的胸膛,几乎让她酥软了一半的身子,唇齿间都不自觉地生了津液。
她不自觉下咽,更下意识的搂紧殿下。
李明衍只感觉怀中人身子娇软无比,同时温软的气息往他鼻间钻,钻得全身酥酥麻麻……心口胀满得厉害。
这不够。
陆云檀眼神多了一份痴迷,踮起脚尖,先嗅了嗅李明衍的喉间。
李明衍眼神暗沉,喉结微微滚动。
陆云檀没有多想,舔了舔殿下的喉结,又亲上了殿下那棱角分明的下颚。
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亲到第三下时一下感觉到身子凌空!
李明衍将人抱在桌案上,单手扣住云檀的后脑,径直贴上了她的唇瓣。
——没有给任何反抗的机会,就算手轻抵在他的胸膛,也被他扣住手腕,继而十指相扣。
直吻得陆云檀快喘不过气来,才放开了她。
陆云檀胸膛上下起伏,面容潮红,眼波涟漪,额头与脖颈间都带了层薄汗,玉光盈盈。
这般的娇柔媚意。
李明衍面色虽如同平常淡漠,可眼中情-欲翻滚,指腹按在陆云檀的脖颈处,轻轻抹去指腹所到之处的薄汗。
“我先去见见郑老与崔时卿,等我回来。”
这话说的,仿佛等殿下回来要做什么似的。
陆云檀听得脸色更红,羞臊得厉害,将头微微偏向一侧:“我才不等殿下,等会儿我要去寻妍娘去了。”
李明衍眼神划过一丝笑意,语气淡淡,可亲在陆云檀唇畔的吻却轻柔无比:“那我等下来寻你。”
李明衍走后,陆云檀沐浴,就连沐浴时都还回味方才与殿下的这个吻。
待沐浴完毕,换了新衣,未过一会儿,陆铮过来了,云檀与哥哥聊了一阵子,只听得营帐外崔盼妍的喊声:“娘娘,娘娘——”
喊到一声,声音断了。
陆铮觉得好笑,道:“崔家这女儿与楚霄过日子,真不知道以后谁做了他们邻居,吵架了还得敲门来劝架,不然觉都睡不好。”
哥哥这嘴是真贫。
“我可听见了啊!”
崔盼妍将帐帘被偷偷撩起,冲陆铮耸耸鼻子,继而对陆云檀飞快招手,低声兴奋道:“娘娘,我们去瞧热闹!”
能让妍娘这么兴奋,恐怕不是小热闹了。
陆云檀眼睛一亮,随着崔盼妍穿过一片又一片的营帐,陆铮也跟在他们两个后头,到了更为广阔的草场,不远处就黑压压围着不少人。
萧家、崔家等各家子弟都在,广平侯府的裴方硕、裴方泽也在,旁侧高台上,还有安阳与平乐两位公主。
……
还没走过去,就听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好生热闹。
第61章 技艺不精
◎而风中,亦带热烈狂放。◎
再走过去, 发现黑压压的一片人。
人都围在一起了,里三圈外三圈,都往一个方向看, 自然也没注意在人群中从后方钻到前方的陆云檀与崔盼妍。
站到了前方算是看清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远处站了数名儿郎。
楚霄, 崔翰,萧家子弟,她的弟弟陆铮等各家子弟。
还有裴方朔, 其兄长裴方泽站在他的身后,暗中对他肩腰之处利落地一敲一打。
裴方朔本就比较挺直的腰板更为笔直,臂膀随之一抬,手中的弓箭一下对准了, 箭头直指前方。
顺着箭头看去,陆云檀才注意到了远处竖着的无数个箭靶, 上面多多少少有几只雕翎箭。
原来是在射箭啊。
“娘娘,他们闹也是真的能闹, 下了狠赌注, 你瞧见站成那一排的侍从了吗,端着的托盘上的东西都是些稀罕物,”崔盼妍在陆云檀耳畔道, 边说眼神边扫视着, 突然眼睛一亮,挥了挥手低喊道:“赵五娘子。”
赵五娘子是宋国公府嫡女,上回在莒国公府赏花宴还帮过陆云檀一回,在她即将要行大礼请安时, 陆云檀忙道:“不必多礼, 赵五娘子, 上回还得多谢帮本宫。”
“娘娘客气了, 臣女与娘亲不过就是把事实说了出来,还谈不上帮娘娘,”赵五娘子眼中的紧张褪却了些,试着扬起笑容道,“娘娘怎么过来了,这里人这般多,回头磕着碰着……”
“我带娘娘出来透透气,不然此次来骊山围场就待在帐篷里岂不是太无趣了些,赵五娘子,比试进行得怎么样了?刚刚谁赢了?”
一谈起这个,赵文绮笑容扬得更开,语气都似乎在压抑着丝丝兴奋道:“萧家的萧六郎赢了,你是没瞧见那一箭,射地又快有准,直中靶心,陆三郎射得虽然也好,可比起萧六郎来,差了那么点意思!”
看来萧家六郎确实不错。
陆珏是陆云檀的弟弟,恐怕她不在这里,赵文绮恐要说得不会这般委婉了。
“萧风衢一直骑射不错,赢了也不稀奇,我倒是好奇,他赢了什么东西走?”
“他没赢东西,”赵文绮看了一眼陆云檀,道,“他不要在那托盘上放着的东西,偏要陆三郎手里的弓。”
说到这儿,赵文绮顿了顿,继续道:“陆三郎也就给了。”
旁侧陆铮听到这话,嗤笑了一声:“没种的东西。”背身便走了。
这么多人看着,不要托盘上的珍宝,偏要拿他手里的武器,这跟羞辱有什么区别?
至于羞辱他还是借着他羞辱陆家,不得而知。
重要的是,陆珏偏偏也就给了。
陆云檀就看着陆铮把陆珏从人群中拎到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远处,反手给了一巴掌。
赵文绮与崔盼妍看到了就当没看到。
陆铮这人脾气怪得很,再说陆家的事她们也管不着。
正巧这时轮到裴方朔,刚架起弓,隔着好几个人的楚霄随意地就走到他的旁侧位置,似是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手中的那把弓。
裴方朔哪里察觉不出楚霄的挑衅意味。
眼下虽说只是走到他身边,可等会儿却不知要做什么。
不过如今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于是将注意力重新移回到远处的箭靶上,抬臂拉弓,对准中心直直射了过去。
“好!”
雕翎箭射中靶心的那一刻,眼尖的儿郎们立刻连喊了两声好,楚霄也拍了几下手,不论恩怨,见到这场景捧个场,就是这么大气。
但随之,楚霄便认真了起来。
雕翎箭与弓在手,齐臂拉弓之时隐约可见衣衫下肌肉的隆起。
而即发之际,眼神突然凌厉看向了裴方朔的那箭靶。
手一松,弓弦‘蹭’地一弹。
箭羽以破空之势直冲裴方朔射在箭靶上的那支雕翎箭——
以肉眼都不可见的速度从箭尾至箭身狠烈绽开,径直射穿箭靶,那闷声巨响震慑了在场不少人 。
一阵静默后,随即就是全场的欢呼,关系好的几个儿郎直接就是上前拍着楚霄的肩膀。
“好小子!”
楚霄则转过身看崔盼妍,稳着面色,但求表扬的眼神遮掩不住。
“嘚瑟。”崔盼妍偏过头。
陆云檀笑着凑过去低声道:“替你找回场子呢,这还落不着一点好啊?”
前些日子崔裴两家的事闹得那般大,但因着之前裴方朔在京城极好的名声太好,不少人还给崔盼妍泼脏水。
定是有什么内情,崔家那娘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至于后来虽与安国公府定亲,可楚家兄弟常年在军中,向来不在京内显山露水,人们也只当崔家后来定的儿郎是个顶着侯门豪族的草包。
这一箭,射穿了箭靶,射碎了流言,算是给崔盼妍挣回脸面了。
“娘娘你不知道,他给点好脸色就上天了。”崔盼妍说着,对上了楚霄那双眼,赶忙移开,唇角还是忍不住翘起来道。
陆云檀抿笑,没再说什么,将目光放回场上。
很快开始了其余人的较量,儿郎们一个接着一个上,旁侧托盘上的彩头也快速换着。
热火朝天。
在男子结束,安乐公主下场射出了第一箭时,气氛上升到顶峰。
恰也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响起:“原来姐姐也在,姐姐一直受太子殿下教导,想必射箭是不差的,不如姐姐来上一箭,让我们也见识一下。”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全场听见了。
陆云檀目光扫向人群中说话的陆云玥。
她迎面扬着灿烂的笑,至于眼底涌动的暗色与兴奋,也唯有陆云檀熟悉。
她自幼如此,每每抢来了什么稀奇珍贵宝贝,或是见自己被爹爹责怪谩骂,再或是,出丑丢人的事。
她的眼神就如同现在这般。
陆云檀会射箭,确实也是受殿下亲自教导,可她开学箭术时,正逢多病,无力拿起普通弓箭,就算后来殿下特地让人制作了一个来,她也丧失了兴致。
之后,课业繁重,箭术这一块也便搁置了。
这些,其余人不知道,但她每年回平南侯府,侯府的人是一清二楚的。
在场有些人知道陆云玥是平南侯府的三娘子,与当今太子妃娘娘是姊妹,两人是一家人。
既是一家人,那自然是实力出众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才有‘示范’一词说出口,于是乎起哄起来:
“殿下箭术之高超早有耳闻,可一直都未亲眼见识过,实乃遗憾!”
“娘娘既是殿下亲自教导,箭术定是佼佼。”
“说得是!”
……
陆云檀面色未变,可袖口中的手却缓缓收拢了。
而这时的全场,刚刚放下弓箭的安乐,与旁人交谈的楚霄,裴家两兄弟、萧家子弟还有其余数都数不清的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可这箭她射不得。
与其硬着头皮上场,不如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技艺不精。
陆云檀就想开口说出这句话来,眼眸一抬,视线正好越过人群对上远处为首的李明衍。
殿下什么时候在这儿了?!
二人视线对上之际,殿下就这么看着她,慢声开口道:“太子妃幼时多病,箭术谈不上精湛,既想看看孤的箭术,不如孤来试一试。”
殿下的声音宛若山风,山风清冽而温和,却平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