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巡忙又感恩道谢,看向宋溪亭的目光澄澈如清泉,宛若视他为衣食父母般。
梅雪嫣到底也在社会上待过几年,幼时又是待在十分要看眼色的福利院,她看人的眼光挺准的。
她心底闪过些许纳闷。
这田巡……似乎有些单纯。
但“单纯”二字,恰恰是最不应该出现宋溪亭阵营里的词。
且田巡如果真的是一个单纯之人,又怎么能执掌辅政司南院院长多年未倒。
梅雪嫣揣测这是对方的社会面孔,就跟崔跃的“笑面虎”一样,是为伪装。
宋溪亭开始了正常的问话,问的便是田巡受伤那一夜发生的事。
田巡似乎先前说过几遍,等到宋溪亭再问的时候,他已然能清晰又简练地将那一夜的事完整复述。
前面发生的事,同程听先前所说的差不多,田巡得了一坛上好的梨花春,邀着嗜酒的程听一起喝,两人喝的酩酊大醉时,田巡被夫人扶回了屋。
田巡讲到这,还颇有几分庆幸:“幸而那夜我醉的实在太厉害,夫人一贯不喜酒味,未能同我同住,这才幸免于难。”
程听抚着田巡后背,给他顺着气,无奈道:“你倒是心大,发生这种事,想的是你夫人幸运。”
田巡腼腆一笑,继续看向宋溪亭道:“后面迷迷糊糊的时候,下官似感受到些许光亮,猛一睁眼,却见一个手里握着银白重刀,穿着夜行衣的高大男子出现在下官床边,下官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他手里的重刀贯穿胸膛,也是外间恰好有打更的下人路过,下官高声呼救,那高大男子这才没有仔细检查下官的伤口,抽出重刀后飞身逃离。”
宋溪亭沉吟片刻:“那人的面容特征,可有看清一二?”
田巡摇头:“那人极为谨慎,不是用的面巾,而是戴着黑色面具,包裹住整个全脸,再加上夜里黑,下官什么都没看清。”
宋溪亭:“那你觉得那人有何特别之处吗?”
田巡似乎陷入了回忆:“这些问题,早先杭州刺史也有来问过,下官自己也经办过几桩要案,不论身形,长相,胎记,衣着,武器,还是气味等等,下官都有仔细回忆过,但这杀手实在太过机敏,均是同寻常的差不多,抓不出一点特别的线索。”
宋溪亭点头,这些他在案宗里都看过,并不意外,梅雪嫣也知他看过,却不知,他怎么又当面问了田巡一次。
过了会,宋溪亭抱着梅雪嫣起身,目光落在红木镶紫架子床对面的槛窗前,槛窗大开,内壁右侧安置着一个高圆架,架子上摆放着一个细口青瓷瓶,里面插着几根新鲜的梅枝。
从床跑到这个窗前,不过两个呼吸就能逃走,但这个屋子并不是田巡的遇刺现场,所以这里没有凶手留下的脚印。
田巡的遇刺现场现被官差保护着,十二时辰轮班值守,以防被破坏。
田巡现在的屋子,同遇刺现场格局差不多,宋溪亭视线停留在槛窗上,询问了一句。
“先前你住的屋子也有摆放花瓶吗?”
田巡摇头,表示遇刺现场的窗前,并没有摆放任何东西。
过了会,宋溪亭重复了一遍先前田巡的话。
“抓不出一点特别的线索?”
“可身形高大的男子在余杭郡不算多见。”
“但也不算少见。”程听适时补充。
“这位杀手的身高约莫六尺,前些时候是极为罕见,但近一个月,恰逢余杭郡这里召开一年一度的杭绣大赏,北方高大的商人游客来访突增。”
“不过,也没有就此放过就是,自打田大人受伤后,杭州刺史便下令禁止六尺男儿出城,可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这里面不乏好多北方商人,他们是要赶着回北方做生意的,所以,约莫只能再禁三日。”
宋溪亭目光扫向程听,程听太阳穴有些突突:“如若静王想延长,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有些影响您的名声。”
程听未尽之言,不想宋溪亭的名声越发雪上加霜,落个“欺压百姓”的名头。
宋溪亭摇了摇头:“三日足够了。”
程听微愣,同田巡对视一眼,两人眸光均是闪过诧异,田巡咳咳两声想问,程听已然先说出口:“静王,您是发现了什么吗?”
宋溪亭手指微抬,指了指那个窗台:“那个脚印是左脚,人情急之下,会下意识迈出最为灵活有力的一边,此人极有可能是个左撇子。”
程听和田巡面色一惊,过了会,田巡像是想起什么,神色有些激动,刚想说话,但似乎牵动了伤口,又连忙咳咳了两声,一旁的程听赶忙给田巡递了一杯茶,等田巡缓过来劲儿,他才压住心口道。
“咳咳…静王慧眼,那个杀手刺下官的时候,用的是右手,但抽出刀的时候却用的左手。”
“经静王这么一提,下官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细节。”
程听眼神一亮,将手里的茶递给旁边伺候的田府下人,赶忙起身去联系杭州刺史,打算在那群身高六尺的男儿里排查出是左撇子的人。
而经过方才一番问话,田巡本就白如薄纸的面容,更加苍白了几分,宋溪亭难得温情地嘱咐田巡好生休息,便抱着梅雪嫣出了门。
出门之后,宋溪亭去了田巡的遇刺现场,官差认出了宋溪亭的身份,自是不敢拦他,宋溪亭进去后,便一路观察着屋内摆设构造,目光落在窗台的时候,多停留了一会,好似在确认那个脚印确实是左脚脚印,还沿路看了从床边喷洒在地板上的血迹,以及房屋落锁的痕迹……
梅雪嫣虽然不懂查案,但仗着自己是看“包青天”“宋慈”长大的,也跟着仔细观察了一阵。
然后……她眼睛睁的有点疼。
第62章 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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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雪嫣揉了揉眼睛, 没看出多余什么线索,于是索性看向宋溪亭,宋溪亭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但梅雪嫣觉得宋溪亭聪明, 他一定会比她发现更多的线索。
梅雪嫣想法一过,冷不丁却见宋溪亭看了她一眼, 然后, 用手盖住她的猫眼。
梅雪嫣在一片黑暗中眨眨眼, 有什么是她不能看的吗?
宋溪亭遮她眼睛, 她就不就成睁眼瞎了吗?
“睁眼瞎”三字划过的时候,宋溪亭挪走了他的手,梅雪嫣纳闷。
宋溪亭这是干嘛啊?
难不成是因为先前的气还没消, 拿她逗乐子?
宋溪亭自然不会回答她,之后, 宋溪亭又抱着梅雪嫣去了田府后院,差人搬了个太师椅过来,然后开始审田府后宅之人。
打头的便是田巡的夫人,梅雪嫣目光扫了过去, 模样倒是出落得漂亮, 但就是有些蹑手蹑脚的。
原书里说田巡这位夫人孙氏,是同田巡一个村子里长大的青梅竹马,平素没怎么识过大字, 有些小家子气也正常。
但原书里说,田巡极其喜欢孙氏,两人十分恩爱,不过……
“见过静王。”梅雪嫣的思绪被孙氏的声音打断。
宋溪亭目光落在孙氏身上, 孙氏长睫一颤, 快速低头, 身子也跟着有明显地发颤。
【宋溪亭恶名在外,瞧把人吓的。】
梅雪嫣不赞同地想着。
宋溪亭却挑了一下眉,看向孙氏。
“本王很吓人?”
孙氏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没有,静王丰神俊朗,乃是民妇平生仅见,所以不敢多看,还望静王勿怪。”
宋溪亭摸了一下猫头:“看来不是本王吓人。”
“自然不是。”孙氏惶恐。
宋溪亭问了孙氏跟田巡一样的问题,孙氏并不像田巡那般答过好几遍,她有点磕巴地陈述着那一日发生的事。
同田巡讲的如出一辙。
宋溪亭点点头,便打算问下一个人。
可梅雪嫣却轻轻皱了眉,她刚刚跳到了宋溪亭脚边,从她的视线能看到孙氏低垂的面容,在宋溪亭问完后,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这…孙氏,有古怪!】
梅雪嫣见孙氏要走,她有些着急,便想跟上去,哪知她的小短腿还没迈出,却被宋溪亭的大手捞住,再次把梅雪嫣捞回了怀里。
梅雪嫣挣扎,猫爪爪想去指孙氏,告诉宋溪亭,刚刚孙氏的异常。
但宋溪亭好似只当她闹玩一般,她指向孙氏的猫爪也被宋溪亭按了下去,于外人看,就是梅雪嫣好动而已。
梅雪嫣有苦难言,一阵喵喵,但宋溪亭又听不懂猫语,一时,她宛如被架在火上烤,心焦的紧。
等宋溪亭好不容易审讯完,回到自己屋内后,梅雪嫣便快速寻着纸笔,准备偷偷给宋溪亭报信。
哪知她目光正寻找之时,却见屋内的屏风后忽然走出来一个身着黑衣,脸上戴着雀羽面具的人。
同宋溪亭行礼后,梅雪嫣得知这是宋溪亭麾下情报组织的头头。
且……
“王爷,此孙氏确实非彼孙氏,田巡在两月前同他的原配孙氏大吵了一架,便将原配打发到城外的庄子休养,现在这个孙氏是后面别人送他的一个美人,田巡让她进了门,也让别人叫她夫人,但并没有给过这个孙氏名分,且也没碰过她。”
宋溪亭余光扫了一眼震惊到当场瞪眼的梅雪嫣,继续同十一道。
“十一,没碰过她这件事如何确认的?”
梅雪嫣这会也稍稍稳了稳心绪,一会瞅瞅宋溪亭,一会又瞅瞅十一,最后目光还是落在十一身上。
想着宋溪亭刚刚的问话,眸光再次闪过惊诧。
【总不能躲在人家床底下偷听吧,这也太敬业了!】
好在十一没让梅雪嫣超出认知:“新的这位孙氏着急想要名分,先前差丫鬟在城西的黑市买了春.药,两人耳语之时,孙氏同那丫鬟说了此事,只不过,孙氏还未实行计划,田巡先是受了重伤。”
梅雪嫣对田巡的家事自然没什么兴趣,但原书里田巡可是跟原配孙氏十分恩爱,所以,突然闹这么一出,明摆着就是有古怪。
十一的声音接着响起:“城外庄子里的孙氏,属下也派人看着,静等王爷指示。”
宋溪亭却轻轻摇了摇头。
十一皱眉,快速弯身拱手:“王爷,可是属下哪里办事不利?”
宋溪亭:“你做的很好,只是城外那位孙氏,恐怕早已是旁人。”
十一一顿:“您是说……城外那位孙氏是易.容的?”
宋溪亭微微颔首。
十一眼神一利:“属下立马去查真正的孙氏在哪。”
宋溪亭神色疏淡:“不必,眼下对方既然想演一场戏请本王入局,那本王好好欣赏便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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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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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似鬼魅般, 再次绕过屏风消失在原地。
宋溪亭垂头看向梅雪嫣,却见梅雪嫣眼眸溜溜转地盯着他了好一会,宋溪亭刚想伸手摸她的猫头, 却见梅雪嫣“啪”一下推开宋溪亭的手,然后嗖嗖跳离了宋溪亭, 也没往别的地方去, 而是跑回了自己的小床去。
从始至终, 宋溪亭没听见梅雪嫣的心声。
他眉心轻蹙, 怎么忽然又不高兴了?
不高兴的不应该是他吗?
罢了,等了结田巡的案子,他再行催动梦三生, 于梦里同梅雪嫣好生面谈一番。
宋溪亭往梅雪嫣跑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去到左边书桌前, 将田巡的案宗翻了出来,朦胧烛灯下,似在仔细研读。
梅雪嫣缩在小被被里,听到身后渐渐走远的脚步声, 猫爪爪轻轻拍了拍脸颊。
【呼——】
幸好宋溪亭最近忙, 没多少时间过来质问她,不然,她这个蠢样子便是宋溪亭不知道内情, 她自己都想埋进土里当鸵鸟了。
梅雪嫣你争气一点,怎么能看到宋溪亭头顶上闪着智慧的光芒,就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呢。
怎么说你也是见过世面的新时代女性呢!
梅雪嫣在小被子里滚来滚去有一会,感觉心跳平稳了些, 这才小心探出猫脑袋, 过了会, 她轻轻跳下婴儿床,走到深碧色垂帘边,猫爪爪扯住深碧色垂帘,歪了歪猫脑袋。
从她的视线能看见宋溪亭正在书桌前,翻着一本棕皮册子,神色认真严肃,时不时用朱笔在册子上勾勒几笔。
整个人看着沉静端寂。
昏黄的灯火,将那张清冷的面容映衬着像冬阳下的嶙峋雪山。
梅雪嫣抿唇,压了压心口,已然不受她控制的心脏让她再一次高呼——
没出息的梅雪嫣。
但……
她抬了抬猫眼,看向垂眸端肃的宋溪亭,乌发束冠,肩衔雀羽,白皙的面容似无暇美玉,漆眸疏冷清淡。
却在望向她的时候……
梅雪嫣想起梦里宋溪亭看她的眼神,晦藏的深邃、专注,万物虚幻,让他眸中的情绪更显真切。
梅雪嫣将猫猫头一下子埋进了深碧色垂帘里,猫脸灼烫。
——所以,并不是她没出息。
***
翌日,东方既白。
虽然程听同田巡只是君子之交,但程听既随着静王来江南查案,对这事也当真上足了十二分的心。
昨日,静王说凶手可能是左撇子后,程听便自告奋勇,同余杭郡的官差们一起前去排查凶手,时间紧迫,程听到了寅时才踏月而归,他几乎沾枕即睡。
而现在不过卯时,也就是说他才睡了一个时辰,便被静王掀了被。
静王肩上的雀羽沾着雪粒子,身上更携着一股的冷彻寒意,让只着里衣的程听浑身打了个寒颤,睡意顿时全无,程听快速环起胳膊搓了搓,然后举起一盏油灯,惊诧地看着宋溪亭道。
“不知静王,在寻何物?”
宋溪亭掀完被子,此时正掀着素色床褥子,但床褥子下面依旧空无一物。
宋溪亭眉心紧蹙,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转头视线快速在程听的房间内环视一圈,然后才看向程听。
冷漠的面容,黑沉如铁。
“她在哪?”
程听微愣:“什么…她?”
宋溪亭薄白的眼皮微掀,目色森寒地看着程听:“程听你于北地将士有恩,本王破例再给你一次机会。”
程听双眼茫然,根本听不懂宋溪亭在说什么。
“静王,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宋溪亭静静盯着程听,程听只感觉自己仿佛置身风雪之中,从脚底板钻入了一股透心凉的冷意。
程听咬紧了唇,藏在后背的手微有发颤。
过了会,宋溪亭袍袖甩下,越过程听身边,走出了房门,但却令官差守住程听的房门,不让他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