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子看宋溪亭的目光恨不得吃了他一般,太吓人了。】
不是风花雪月的意思,这些女子看宋溪亭的目光着实带上了几分恨意。
宋溪亭好似完全没有察觉般,进门后,便去了正堂,但却没坐杭州刺史的位置,而是搬了一个太师椅在中央。
宋溪亭摸了摸猫头,环视了一圈围观之人,道:“你们谁先来说?”
围观之人,不论男女,左看看右看看,都有些面面相觑。
过了会,一个头发全白的年迈老妇人拄着拐杖,以极慢的速度往宋溪亭跟前走去,只是她刚没走两步,就被一旁的一个青衣女子拉住。
“赵婆婆,您怎么来了?这事我们小辈来说就好,赵婆婆您别管,以身子为重。”
赵婆婆看向那位女子,肃着脸道:“等你们说,老身这身子怕是都要入黄土了,你们年纪轻,怕这怕那,不如让老身豁出这面皮,为咱们余杭郡的女子伸张一回正义!”
赵婆婆说完,甩开女子的手,拐杖用力地敲在地板上,每一步都极为用力。
等走到宋溪亭跟前时,赵婆婆也不似旁人会藏着自己的情绪,而是直视着宋溪亭,眸间对宋溪亭的不满一览无余。
“见过静王。”
宋溪亭微微颔首,差人也给赵婆婆准备一把太师椅。
赵婆婆却摆手不用,淡淡道。
“只是同静王说几句心里话,还轮不上同静王平起平坐的资格。”
宋溪亭也没多言语,看向赵婆婆道:“如此,婆婆有话请讲。”
赵婆婆抿了一下唇,眼神略微犀利:“静王昨日下令称,以后咱们余杭郡的女子街道开店摆摊占量同男子作比,只占三成,又限制女子于夜市开店摆摊,静王您是打算砸了咱们余杭郡女子的饭碗吗?”
宋溪亭没点头也没摇头,慢悠悠说道:“余杭郡女子商户众多,其数量远超本王预想,先前本王初到余杭郡之时,便有私下走访过,就以一条街而论,女子商户比男子商户还要多,更有甚者,女子还能在茶馆做起说书先生,于内宅之事上,还能休夫,本王久居上京,若不是来余杭郡亲眼所见,竟不知此地女子竟如此厉害。”
宋溪亭眼里似闪过几分讽刺,下一刻,他声调泛冷,宛如锋利薄刃,道。
“但北梁的皇帝可是男子,若是旁的郡县皆是如此效仿,你们女子是不是还想逆了这青天,骑在本王头上,或是…骑在皇帝头上。”
赵婆婆一愣,双目惊瞪,握着拐杖的手更紧了几分:“静王,这天大的帽子,我们小小女子可承担不起,我们余杭郡的女子不说个个,但在这街上有名有姓的女商户,都是本分的生意人,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念想。”
宋溪亭淡淡打断:“有没有,人心叵测,赵婆婆你能担保一人,或是能担保一条街的女商户,但你能担保整个余杭郡,整个江南道,或是整个北梁的女子吗?”
赵婆婆话语噎住。
“而且,夜市这条,也算是本王为余杭郡的女子安全考虑,夜黑风高,女子还是少行夜路为好。”
宋溪亭这话有没有真为女子安全考虑,众人不知,但众人却知,宋溪亭是在阻了他们的大财路。
谁不知道,夜晚才是商户生意正红火的时候,结果整个夜市时间,一个女商户都不能开门做生意。
哪有这般道理!
赵婆婆便就着这个事又同宋溪亭一顿理论,说宋溪亭若真是为百姓考虑,可以在夜市时,增加官差治安,在沿街小巷,也加派人手,而不是直接这般断女商户的财路。
就差没直接说,宋溪亭妥妥地在打压女商户。
与此同时,梅雪嫣仰头看向平静听着赵婆婆说理的宋溪亭,他现在油盐不进,清冷孤傲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原书大反派的模样。
但梅雪嫣听见过宋溪亭同崔跃当时在山林里的对话。
崔跃当年那篇讲“商”的文里,因其母的遭遇,也提出了帮扶女子商户的政策,宋溪亭当年既然能点崔跃这篇文章为魁首,自然是认可崔跃所言的。
也就是说,宋溪亭定然也是认可提高女子商户地位这件事的。
所以,他眼下所作所为,便不能由着表面而论。
梅雪嫣摸了摸下巴,眼里闪过些许疑惑,只是摸着摸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个……消失的孙氏!
梅雪嫣思索间,赵婆婆已然气得用拐杖狠狠敲了好几下地板,而后,既有赵婆婆开了先例,其他余杭郡的女子也鼓起勇气上前,一句句陈述。
同赵婆婆所言差不多,宋溪亭神情一直波澜不惊。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宋溪亭忽然道。
“如若你们还是拿不出能说服本王的理由,那便照着昨日下的令执行。”
昨日,程听本是带着宋溪亭游街,但走到余杭郡最为热闹的商街时,宋溪亭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同众人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并下达了削减女商户数量和禁止女商户参与夜市的命令。
场面在众人惊愣后,一度有些失控。
其后,宋溪亭便道,他于明日会去余杭郡府衙,届时若是有人能说服他,他便收回这个命令。
但就眼下而言,没一个人能说服宋溪亭。
可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却忽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来人出现的时候,周遭众女子下意识都给她绕开了道,她对着宋溪亭微微福了福身子,宛若白瓷的面容颇有几分江南美人的弱柳扶风之姿。
来人正是女子商户里风头最盛的钱七娘,余杭郡的杭绣第一人。
宋溪亭挑眉看她。
钱七娘眉心轻拧道:“见过静王,先前田大人所推行之商策,小女子受益最多,此事,小女子无法坐视不管。”
“那便说服本王。”
钱七娘抿了抿唇,过了会才继续道:“静王曾言,余杭郡女子商户渐渐多于男子商户,又因余杭郡些许女子异事,担心女子心野,有一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小女子想,这是静王下昨日之令,最为根本的原因。”
“但小女子却同静王想法相反,商与政,本就是两个迥然不同的范畴,大多女子商户,只是粗通文墨,虽会做生意,却不会做文章,也不会治理郡县,更不会断案破案,也不会统率军队。”
“静王的担忧,实则有些过于忧虑,女子于世间行事本就艰难,哪会仅仅因为大开商户,便能动荡三纲五常。”
“至于其他女子异事,虽有些新奇,但小女子认为女子逐渐成为话事人,这并不是坏事,反倒是好事。”
“道家讲究阴阳平衡,女子说书,比男子说书就是多了一份柔情动人,于结果而言,这并不是坏事,至于女子休夫一事,小女子认为,此事不应由性别而论,而是就事论事,一段姻缘最后致破裂,归责在哪方,另一方便能有选择继续或者结束的权利,不分男女。”
“只是余杭郡出了女子休夫的先例而已,但此事若是大行推广,也不会有碍于政务,反倒会令更多人姻缘美满。”
“哦?如何说?”宋溪亭像是来了兴致。
“一对怨偶,彼此纠缠,不论男子女子皆不幸福,不若选择分离,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或是还能各自再遇良人,也就变成了两段佳话,岂不更好?”
“而提出者,是男子或是女子,其实这并不重要,只是提出的那一人,更清醒地看清楚了两人之间的问题而已。”
“但以往女子受制于道德约束,大多无法真正做出这一步,只能受困于后宅,郁郁终身,若是放任,世间怨怼增多,岂不造孽,届时怨怼丛生,心生歹念,演变成杀夫案,不是更糟糕?”
梅雪嫣眨眨眼,说到杀夫案,不由便想到先前那个林氏杀夫的案子。
若是林氏当时能休了她的家暴丈夫,确实也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梅雪嫣多看了钱七娘一眼,只觉此女着实有些聪明,她来说服宋溪亭这些言论,不是以一个女子的立场而论的,而是站在宋溪亭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第一个女商户政策的事,便是从根本上打消宋溪亭的疑虑,第二个说书人的事和第三个女子休夫的事,都是站在事情本身而言,是没有任何坏处的,尤其第三件事,更是引申到女子若有休夫之权,兴许能止损更多纷争。
宋溪亭虽远在上京,是为权臣,但百姓是朝廷的基石,若是能减少案件纷争,少见血腥,于民于官于国都是好事。
梅雪嫣正感叹着,耳边,宋溪亭却忽然拍了拍手,突兀的掌声,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愣。
“难得,你竟如此舌灿莲花。”
“只是……”
宋溪亭缓缓抬起眼睑,望向钱七娘,沉了沉声。
“不知该称呼你为钱七娘,还是……孙氏?”
话音一落,整个正堂里里外外的人,包括宋溪亭怀里的梅雪嫣都僵住了一瞬。
片刻后,才有人反应过来。
孙氏的名头,在余杭郡不显,但从宋溪亭嘴里提起,众人不由也回忆了下。
“孙氏?是田大人的夫人吗?”
“好像是,我记得田大人极为宠爱这位夫人,便是巡察之时,也会带着这位夫人,只是这位夫人常年带着幕离,我并没见过这位夫人真容。”
“那这位夫人,怎么和钱七娘扯上关系?”
“难不成钱七娘就是孙氏?”
……
一时间,众人隐隐议论纷纷。
而田巡则重重“咳”了两声,神色惊讶上前一步道。
“王爷,下官的夫人尚在下官府上,怎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是…钱七娘。”
宋溪亭见梅雪嫣也瞪大了眼看他,模样呆呆傻傻的,有些可爱。
【是啊是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宋溪亭快告诉我!!!在线等,非常急!!!】
宋溪亭唇角缓缓扬起。
“田巡,本王很少给人第二次机会,你若再欺骗本王,你应该知道下场。”
田巡白如薄纸的面容顿了顿,过了会,他张了张唇:“下官不知王爷您在说……”
却在此时——
“不必再为我隐瞒。”钱七娘出声打断了田巡。
“——夫君。”
田巡身子顿僵,抬头快速看向钱七娘,却见钱七娘面容微有苦涩,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钱七娘看向静王,小脸严肃道。
“早闻静王天资聪颖,灵心慧性,英伟不凡,想来今日之事,便是静王刻意为之。”
宋溪亭不否认:“你会搭台子戏,本王不过是有样学样。”
钱七娘沉了沉眉:“静王您是从何时发现的?”
宋溪亭:“从知道田巡受伤开始。”
钱七娘一惊:“这不可能。”
宋溪亭:“有何不可能?”
钱七娘有些失了平静:“为何?”
宋溪亭缓缓抬眸,看向眼前的钱七娘:“这个问题,当初挑中田巡之时,便有了答案。”
“你说对吗?”
“本王真正的辅政司南院院长。”
作者有话说:
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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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068
◎晋江文学城独发◎
钱七娘下意识抿紧了唇:“王爷, 您这是何意?”
“北梁可从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您当年所授的告身,写的也是田巡的名字。”
“而且, 今日之前,民妇从未与王爷见过面。”
宋溪亭慢悠悠地摸着梅雪嫣的猫头, 似乎在安抚她好奇激动的情绪。
“孙青儿, 但当年本王挑中的是田巡背后的你。”
钱七娘或是说孙青儿一时有些愣住, 眸光惊诧, 显然不可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
梅雪嫣也在努力回忆着原书中关于田巡描述不多的段落。
田巡被宋溪亭挑中,跟其他几人还不一样,不是因为文章做的好, 也不是因为武功高强。
田巡一开始只是一个从九品下官阶的中下县尉,也是北梁官制里品阶最低的官, 连开府都不够格,只能在公廨里办公。
而县尉头上还有县丞和县令,相当于田巡在一个县里也只排的上是一个三把手,主管维护一县治安, 抓捕犯人等事宜。
但当时宋溪亭私下寻访去到泗县时, 却偶然间发现田巡一个县尉却将县丞和县令的活都干了。
泗县的县丞和县令就是两个甩手掌柜,真正干实事的只有田巡,但功劳名声又全被泗县的县丞和县令抢去。
泗县在南方算是极为有名的贫困县, 当地百姓都十分贫苦,收成好时,仅能糊口,遇上灾害, 收成不好时, 便只能借下要交付极高利息的银钱过日子。
而田巡上任不久后, 便就此推行了一项政策,也就是百姓收成不好的时候,可以向县衙借粮食和贷粮食,然后到有收成的时候,再用少量的利息来归还。
这一举措推行后,泗县百姓兜里慢慢有了结余,泗县总体财政也大跨越上升,宋溪亭偶然翻到江南道财政汇总奏折,发现这一端倪,便易装走访至此,想看看为何泗县财政突然有了大幅度提升。
知晓是田巡推行的政策后,他又于县间走访,发现田间百姓提起田巡皆是在夸,只道田巡不像别的官老爷养尊处优地待在县衙里,而是时常于下衙后,穿着便服,拎着灯笼过来看他们在田地里务农,有时候少人干力气活的时候,他还会亲自下地同他们一起干活,半点没嫌脏。
所以,宋溪亭底下五个爪牙里,她对田巡的印象算得上是最好的,便是他只是做戏,至少他干的也是为民的好事。
按照原书来论,宋溪亭似乎也正是因为发掘了田巡治下的天赋,才破格提拔了田巡,任命他为辅政司南院院长。
当然,当年宋溪亭提拔名不见经传的田巡,还给了他一个这么高的位置,不说丁派,溪派有很多“老人”都不服气。
宋溪亭便给了田巡一年的时间,如若一年交不出一份完美的答卷,他便继续回去当他的泗县县尉。
江南道本就富庶,其实已然有些饱和,想要在财政上做出政绩,十分困难,但田巡还是应下。
而当时田巡应下的时候,明显有些诚惶诚恐,上京城里好些朝臣都不相信他能做到,等着看田巡的笑话。
却没想到一年后,田巡还真交出了一份极为漂亮的答卷,不仅让江南道的财政直接高于去年两成,同第二名拉开了显著的差距,还将江南道其中几个常年遭受水患的县,通过兴修水利,修浚两脉河,水患减轻,大片不毛之地变成退潮后的上等田,造福了两岸不少百姓。
单就这第二项,不只使百姓安居富裕,更救下了大批百姓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