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有个人还在等她。
傅修看着她从一辆车上下来,走到自己面前,他心骤然垂下来,口吻不太好:“你去哪了?”
慕笙不答,与他擦肩而过。
傅修打了一晚上电话,等了她一晚上,这时候火气突然冒了上来:“慕笙!”
她停下脚步。
“这么晚了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外面这么危险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还在外面……”
慕笙回过头,看清她脸的时候,傅修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眼底有很深的疲惫,眼睑微红,布满红血丝,没有什么情绪,死水一样看着他。
“小叔叔,”她说:“回去吧,你帮不到我了。”
说完,慕笙没再搭理他,二十七层现在还是空着的,明天她就要搬走了,她回到那个房间,里面全是收拾好的行李,只有床铺和洗漱用品还留在外面,却一下子空荡下来。
她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发呆,突然感觉到水滴砸在地板的声音。
慕笙低下头,看见脚边有一滴水痕,她茫然抬起头看了下天花板,没有漏水,她又低下头,又是两滴水砸下来。
是眼泪,她意识到。
“啊……又哭了。”慕笙喃喃,她蹲下来,拿出纸巾把地板上的水渍擦掉,结果噼里啪啦一滴一滴砸下来,她无措的拿着衣袖擦眼泪,自言自语:“别哭了,别哭了。”
她越来越用力擦着眼泪,直到眼睛都发红发痛:“别哭了慕笙,别哭了,不能哭……”
擦到最后,她动作停了下来,瘫坐在地上,喉咙发出嘶哑的哭声。
“好疼啊妈妈。”
她呜咽:“好疼啊——”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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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说,这是四九城三十年来的最迟也最大的一场雪。
车窗降下来,祁野对上傅修铁青的脸。
“怎么回事?”
祁野抬起眼,眼底晦暗。
傅修虽然看上去成熟稳重,老派正经,其实他只比慕笙大了九岁,今年也将将二十六,但是二十六岁的男人身经百战,目光锐利,身上的东西是十八岁的少年没有的。
祁野模糊的知道一点,他知道未来,慕笙会在他手下做事,傅修白手起家建立商业帝国,足足分给了慕笙百分之十的股份。
慕老爷子的性子祁野是听祁铭说过一点,他向来会在财力和学识方面倾尽全力支持自己资助的学生,但从来不喜欢走后门靠关系,有文化人清高的脾气,即使他是京大有名的教授,这一点也折射在慕笙身上,所以,傅修能有之后的成就,足以窥见他的能力。
可看他未来发展迅猛,和对待慕笙的态度,很难不说没有依靠过慕家的人脉,或许是有了利益的坚固支撑,傅修和慕笙情谊信任非同一般,远远超过许多人。
“和你有什么关系?”
祁野心情不好,说话不太好听,除了有慕笙的原因,他本身就是这样的性格,我行我素惯了,除了慕笙,谁见过他低声下气的样子。
“我是慕笙的叔叔。”
傅修声音冷冷。
“你如果没打算好好对待慕笙,就离她远点,像今天这么晚,还带她出去,最后还让她哭着回来的事情,希望不会有第二次。”
祁野嗤笑:“她妈是独生女,她爸那一辈都快死绝了,你算哪门子叔叔。”
傅修的视线冰凉,瞥见祁野副驾驶上孤零零落了一条灰色围巾,一开始它出现在祁野脖子上,后来是慕笙,现在,它被残忍抛弃了。
洞察到什么,他突然回忆起慕笙是什么人。
于是傅修口吻淡然:“至少她还叫我一声小叔叔。”
潜台词是,你呢?
商人都工于心计且老谋深算,这个人本能的让祁野不舒服。
他本来就颓懒靠在座位上,现在腰慢慢直起来,看起来又漫不经心:“那又怎么样?”
傅修道:“离她远点。”
祁野回:“除非我死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好像是少年意气,傅修一开始没有在乎,祁野这样年纪的人,十七八岁,觉得爱到天崩地裂,要死要活,爱到恨不得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傅修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富几代,贪玩放荡,挥霍无度,年少轻狂,连喜欢都显得浅薄。
“你不适合她。”
好似一槌定音,傅修听见自己说完了这句话,有一阵寒风刮来,一下吹醒了他,傅修眉头沉下来,有些不愉快,他今天的时间是完全被耗费掉的,他并不熟悉四九城,根基也不深,慕笙又像根刺一样,扎着人心堵。
因为她冷漠,寡情,边界感极重,有一堵很高很高的围墙,她在围墙里面无所事事,有人叩墙,有人徘徊,就大杀四方,片甲不留。
“我不在乎。”
祁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撕开包装纸。
“我不在乎慕笙身边有多少人,我不在乎你们怎么看,我不在乎你们怎么说,我只要慕笙。”
他手指间攥着一个打火机,黑银色。
“就算她以后有什么男朋友,未婚夫,甚至丈夫,没关系,我也不在乎,名份顺序我不着急,因为她的身体和心迟早都是我的,我要慕笙,不止要她。”
打火机的微妙火花有一瞬间点亮了他的脸,狂气冷冽,下颚紧绷,完美流畅的弧度。
“我要慕笙的爱。”
他的眼神漆黑,像一头不知天高地厚,夜行的狼。
比起睥睨,比起挑衅,比起嘲讽。
祁野只是宣言。
堂而皇之,放肆追逐,去狠心撞南墙。
那是一种令人错愕震惊的坚定和执念,不该出现在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人身上,傅修的眉眼骤然沉下来,发出警告。
“你想干什么?”
祁野咬着烟,打火机扔在了一边,没再看傅修。
“和你没关系。”
他准备发车,口吻淡然:“我听说傅先生出身不好,慕爷爷资助过的学生不少,他养你捧你供你上学,还爱屋及乌放任你把傅尘也带过来,走到今天不容易,眼看扶摇直上指日可待。”
祁野抬起眼皮。
“小心点,别毁于一旦。”
一两句,长期浸溺名利场的傲气显而易见。
那种眼神和语气傅修见识过许多,多到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淡然,他从不回避自己的出身,不否认爬到现在有贵人扶持,然而祁野那一眼看过来时,突然让他回到十七岁时,第一次来到慕家时那个自卑,小心,什么也没有见识过的少年。
不是这样难熬的灰色冬季,天边是泼了油墨的夏,没有见过长的那样好的绿油油的玉兰花树,没有见过那样干净的地板,和好像只在电影里面出现过的房子,白裙子的女人和乖巧的孩子,温文尔雅的白头发老人,那时傅修只是远远看着,就觉得像梦境一样闪闪发光。
十八岁的祁野一往直前,毫无畏惧,前程大好。
然而当初十七岁的傅修,怯弱到不敢靠近。
大雪纷飞,傅修面无表情看着祁野离开,很久很久,才收回目光,他知晓有的人竭尽一生,也不过触碰到别人的起点。
电话响了,像是在催促,傅修接起:“怎么了?怎么这么晚打过来?”
那边鬼哭狼嚎:“合作方又临时改注意了,要加两个百分点,傅哥你快回来吧,你弟也发疯了一样在灌酒,哥们我是真的扛不住了啊!”
话音刚落,那边又是鸡飞狗跳,好像手机被抢走了:“……哥,你见到小笙了吗?爷爷呢?为什么连爷爷去世都不让我回去?”
神志不清,声音含糊,傅修蹙眉,又听见那边呜咽:“哥,我知道错了,那个时候我不应该逃掉的,我不应该逃跑的……”
傅修的眉头微妙的松开,凉意从脖颈处爬了上来,有雪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想,慕笙成为了这样的人,或者,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残酷,绝情,自我,□□的暴君,她和傅尘陪伴将近四五年的时间,连体面的告别都没有,连原谅的机会都不愿给,说走就走,毫不留情。
电话被抢了回去,那边唉声叹气:“老大,什么时候回来?兄弟们都受不了了。”
那个项目是跟了很久的,也是预计在南边最后一个,他本来做好了回四九城的打算,沉吟几秒,傅修道:“我明天回去。”
他挂断电话,祁野私以为凭借少年之微薄爱意,便可占有慕笙吗。
痴人说梦。
四九城的雪下了很多天。
慕笙醒来的时候,头痛的厉害,外面天都黑了,她下床时腿软,差点被行李绊倒摔在地上。
屋子里家具齐全,但空气里透着寂冷的味道,很久没有人来住了,刚刚慕笙简单收拾了一下,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房子很大,漆黑一片,慕笙摸索着开了灯,到厨房准备烧水,她嗓子渴,肚子饿,不知道睡了多久。
她搬了个凳子坐在厨房,等水开的间隙,打开手机。
铺天盖地的信息和电话。
“喂?”
那边传来秦子阳的声音:“你人在哪?”
慕笙缄默,脑袋清醒了点,她迷迷瞪瞪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陌生号码。
“……你哪里来的我的电话?”她奇怪。
“我找周律师要的。”
怎么说,都这么久了,连联系电话都是找律师要的,秦子阳有些不自然,岔开话题:“你在哪里?”
这些天,慕笙感觉总有人问这句话,她说:“家里。”
“你在哪个家?”
“我就一个家。”
秦子阳呼吸停滞了一瞬,又低下来:“地址发给我。”
秦子阳已经从秦君庭那里知道了监护人的事情,说不上心情好坏,秦夫人和秦娇还没有回来,这几天秦子阳一直在家坐立不安,秦君庭好像也不太在乎,他又一直联系不上慕笙,就忍不住开始担心。
“不发。”
说完,她就挂断电话。
烧水壶开始冒出热气,慕笙给顾姝打完电话安抚好她,就开始点外卖,她这个时候注意到厨房里还有一些速食,应该是傅修准备的。
傅修走的时候和她道歉,说他会回来的。
慕笙说没关系,祝他前程似锦。
自年幼时,他们就认识了,傅修不是窗边沉默的树,他相当会审时度势,目光敏锐,心思缜密,是个合格的商人,他们曾经合作的很好,权衡利弊,各取所得,也算没有辜负慕老爷子的栽培。
但是那些现在已经不符合慕笙的轨迹了。
她坐在小板凳上滑动着屏幕,如果知道是有限的生命,等大学毕业之后,就要试试做上辈子没有做过的事情,不想上班。
点好外卖,水开了,慕笙拿出新买的一个杯子,水蒸气一瞬模糊了视线。
房子虽然很多年没有人住,但一直有专人来打扫和保养,地暖也能正常运转,她端着杯水,捣鼓着电视机,还能正常使用。
电视剧开始逐渐放出声音,好似能驱逐这栋房子的寒冷。
慕笙盯着看了一会,她自己觉得没有过很久,等到门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恍惚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四十分钟。
但是外面的人不是外卖骑手。
水已经稍微凉了下来,喝了一半,慕笙视线微挪,小小的显示屏上显示门口站着的人身形修长,裹了一件棉衣,像是急匆匆赶过来。
“慕笙。”
秦子阳又按下门铃,低声下气。
“我知道你看见了,开门。”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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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家这座老宅年岁很久。
据说是民国时期就建成的,是当时最为新潮的西洋建筑,摆件又巧妙融入古典元素,处处精致考究,就算现在时过境迁,中途翻修过好几次,也保存的算是不错了。
上一次保养好像隔了一段日子了,慕笙把披萨盒子拆开,想到,等以后找个时间,要再重新翻修一回了。
旁边的秦子阳咋舌:“你到底点了多少?”
三份不同味道的意式披萨,五种口味的炸鸡拼盘,双拼芝士汉堡,炸食组合……零零散散摆了一大桌,色泽诱人,食欲大开。
慕笙:“你管我。”
她说到头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秦子阳是知道她脾气,全当做没听见,慕笙把附赠的快乐肥宅水拿出来:“你怎么来的?”
快乐肥宅水装在纸杯里,轻微一晃就能听见冰块的声音。
秦子阳有些不自在:“……我找爸爸要的地址。”
秦君庭曾经是慕老爷子的得意门生,他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平和充实的学术时间,也是在这里遇见了慕瑶。
慕笙把吸管插进纸杯,秦子阳就皱眉:“冷天不要喝冰的,对胃不好。”
她给他一个眼神,又在说你管我。
秦子阳没办法,他站起身来环顾一下四周,拿起桌上的水壶,冰冷的糖水从喉咙咽下去,她突然问:“他呢?”
他正在找其他杯子,闻言,沉默了几秒,道。
“夏威夷。”
秦娇马上要过生日了,但是秦子阳知道慕笙不会想听到这句话。
她冷笑:“你没跟着去?”
“不想去。”
双层芝士鸡肉披萨切的整齐,她拿起一块芝士就拉的老长:“你挺坦诚。”
秦子阳转头去烧水:“骗你没有用。”
他们是双胞胎,就算生长环境性格心境为人处世隔了十万八千里,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是什么货色。
但在这栋房子里,一切又过于平静,冷冽,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多少实际相处的时间,时间流走无声,透着局促和尴尬,秦子阳重新给她倒了杯热水,把那杯冰可乐挪开了。
慕笙已经在吃第二块披萨,没有戴手套,指腹有些油渍,吃相很有食欲,她眼睛在看电视,头发丝很乖的垂在肩后面。
可能是因为在家里,她这个样子,比平常冷冰冰,拒人三尺寒冰之外的样子看着好多了。
秦子阳这才觉得饿了。
他这几天一直食不下咽,心神不宁,大晚上赶着跑到这个地方来,耗费了不少体力,秦子阳看着慕笙吃得很香,突然想自己也没必要那么小心。
所以他也伸出手,拿了一块鸡腿,吃了两口,慕笙就说:“给钱。”
秦子阳嘴角狠狠抽了一下:“你先把我的好友申请通过了。”
慕笙把最后一口咽进肚子里,抽空同意了一下,没过多久,秦子阳就给她转了账。
慕笙没再说话,继续开始吃东西。
没什么人能拒绝油炸碳水带来的刺激,慕笙风云残卷,像几辈子没有吃过饭,大快朵颐之后,她站起来指挥:“你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