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
“田龙川。”
“要多少?”
“一万块。”
傅尘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看上去很混乱:“慕笙,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会完蛋的,真的。”
“你慌什么,”慕笙藏在袖子里的手缩紧了一下,她蹙眉,声音冷冷:“一万块不算什么,问题是像那种垃圾,不会满足一万块的,这种事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她注意到傅尘的脸色:“……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把钱给他了。”
傅尘几乎崩溃:“是。”
慕笙倒吸一口气:“你疯了吧?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你第一次给他一万块,你第二次准备给他多少?你他妈脑子在想什么?东西呢?视频你拿到了吗?”
“他在我面前把视频删掉了。”
慕笙火都要上来了:“他删了就删了?万一有备份怎么办?!”
“那我能怎么办!”傅尘吼了出来:“我哥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要是别人知道他有个这样恶心的弟弟就完了!全完了!”
慕笙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她气得要死:“你要是这样想你还和我说什么?你不是已经全做了吗,啊?你想怎么样怎么样,找我干什么?找我诉苦吗,告诉我你他妈有多蠢吗?!”
傅尘抵着牙:“慕笙,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恶心。”
慕笙真的想锤死他了:“恶心你妈!”
她狠狠推了他一下:“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别在我面前晃!”
两人不欢而散,整整半个月慕笙都没有理会傅尘。
慕笙打听过田龙川。
矮个子瘦小子,平常戴着黑框眼镜,性格老实沉闷,唯唯诺诺,慕笙的朋友认出来他,说以前被校外的欺负过收过保护费,这事还全校通报过。
提起田龙川,他们班同学也只含糊的说一句“挺老实的”。
因为有这么一个老实人,暗地里不知道威胁了多少人,他以贩卖和偷拍照片或者视频谋取利益,慕笙在学校是有名的风云人物,都知道她有钱,她身边的傅尘也没有缺过零花钱,但是就一点,单凭傅尘喜欢穿女装这个事情,就足够田龙川捞一大笔。
那时候大家没有那么开放,异装癖就像是变态,田龙川叫嚣,说他比自己还要恶心。
被发现后,傅尘就是在这样恐惧下度过的。
慕笙干过很多事,她把田龙川抓进局子,也举报过,但结果不尽人如意,田龙川关了没几天就出来了,还说要把傅尘的事情公布于众,有的人就是这样,他的嘴脸恶臭到令人发指,常规的手段根本无法令人满意。
后来田龙川疯狂报复,事情闹得太大,被傅修察觉到了,他问慕笙是怎么回事,当时傅尘在旁边脸色都白了,慕笙说:“我看不顺眼而已。”
她替朋友保守了秘密,没有告诉傅修,傅修替她出钱摆平,也没有惊动慕老爷子,慕笙却发火,她说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钱买到。
傅修问她:“那你想怎么样?”
慕笙说:“让他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傅修沉默了几秒,告诉她:“他只是拍照,最多算侵犯隐私,只会刑事拘留。”
“那要是恶意传播,放到网站出去卖呢?”
“情节严重才构成犯罪。”
傅修语气稍顿:“但是慕笙,你知道这背后的水有多深吗?”
那年慕笙也是十七岁,她遥遥看着不远处的傅尘,觉得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以办到,她说:“可是那些被偷拍的人,并没有什么错。”
“这个世界不是靠对错来分辨的。”
傅修淡淡的说。
所以她才讨厌傅修,老气秋横,故作高深。
因为两个人隐藏的太好了,上辈子在慕老爷子去世之后,因为有心人使坏,田龙川的事情被另外一种、以校园霸凌的形式爆出来,慕笙遭受双重打击,几乎崩溃,傅尘想把真相都公布出来,他说不能让慕笙一个人承受这些,这个时候傅修知道了。
他和慕笙说不能这样,傅尘这辈子就会毁了。
田龙川手上捏的东西不止一个人知道,他有上线还有下线,如果彼此串联,让东西流出去,傅尘就完了。
慕笙走出门,给傅修打了个电话。
“我今天晚上就会回四九城,”那边的傅修声音不稳:“我会把他带回去。”
慕笙问他:“你把他送去教管所干什么?”
傅修停滞了一下,说道:“傅尘和你说了?”
“说了,”她站在树下,垂目:“他还告诉我,你带他去了精神科和心理科检查。”
“傅尘如果想正常的生活,就必须这样。”
“他有什么不正常的?”慕笙皱眉:“异装癖是一种心理疾病没错,你可以带他去治疗,但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强行纠正,这样做只会让他更痛苦。”
傅尘说:“你这样想?我以为你是觉得他异装癖,所以才那么坚决要求不想再见傅尘。”
“不是这个原因。”
她咬字:“我告诉你傅尘有异装癖,是希望你照顾他,你是他哥哥,应该更加要关心他,至于我,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再见他了。”
“为什么?”
因为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她没说这句话,只草草说:“你早点来吧。”就挂断了。
挂断电话后,慕笙定神看了一下手机屏幕,祁野还没有发消息给她,这是当然的,从四九城飞到苏黎世要花很长的时间,但是慕笙死于空难,她异常焦灼。
她去买了点吃的,在门口吹了会风,才回到小宾馆。
傅尘已经收拾好了,换了一件卫衣,清秀帅气,慕笙把吃的放在桌上,问他:“你怎么来的四九城。”
“就一直转车。”傅尘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把包装袋拆开,是烤肉拌饭,香气扑鼻,他说:“有的客运汽车不需要身份证,我半路上车,走一段是一段。”
所以才走了好几天。
慕笙坐在位置上,看着傅尘扒饭,现在的傅尘面孔年轻,更清瘦,未来的傅尘不一样。
有人说,斗米恩,升米仇。
“你是不是觉得对我很愧疚。”
她说。
没有等傅尘回答,慕笙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看见你。”
从十二岁就认识了,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直到二十来岁,她寻求慰籍,向朋友敞开心扉,私心想要有人分担痛苦,傅尘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她真心实意把傅尘当做朋友,他们之间从未再吵过架,直到多年之后,有一次,因为很小的一件事,傅尘发出了从所未有的怒火。
“如果不是因为我哥,谁他妈愿意像条狗一样跟着巴结你!当初的事是我的错,难道我要把我的命都给你才算数嘛!”
“就你这样子,你就是活该!活该有爸有妈不要你!”
耳边轻微耳鸣,她面上不显。
傅尘这时候还不能理解,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这确实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遭受那些。”
慕笙侧耳,她听不见记忆里那些声音了。
因为傅尘,她很难再对谁剖开心脏,分享快乐和不快乐,把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出来,因为傅尘,她突然意识到,越是亲近的人,越知道怎么往心脏上捅刀,心里最深的东西托付给另外一个人,本来就是豪赌,对对方来说,也是负担。
“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看着傅尘:“对你来说,我是你朋友,还是知道你秘密的人,像田龙川一样,是定时炸弹,担心有一天我会变成你的威胁。”
傅尘愣住了。
“你从来都没有真正释怀,只要看到我,你就会想到我做过什么,对你来说无时无刻提醒着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在害怕吗,恐惧有真正离开过你吗,你害怕世人的眼光,你愈是害怕,就没办法面对我,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崩离析,吵的天崩地裂。”
慕笙的表情很平静,声音也是。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那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
有的事情一旦发生,就算愈合,也会留下疤痕。
“那祁野呢?”
突然之间,慕笙听到这句话,始料未及之下,心脏猛地抽疼一下,面色苍白。
她看向傅尘,表情有些奇怪。
傅尘说出口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妥了,他又躲开她的眼神,低下头来吃了口饭:“我听我哥说,你找了个男朋友,叫祁野。”
实际上,傅修调查过祁野,他是无意间在傅修办公桌上看到的,比起自己,傅修异常关注慕笙。
慕笙没说话,她刚刚还因为眼前这个崽子和祁野吵架。
“你不会和他一直在一起吧。”
傅尘知道慕笙是什么样的人,她贪玩,又喜新厌旧:“按你的逻辑,如果早晚都会分开,那干嘛还要在一起,如果人有可能会出车祸,就一辈子都不坐车了吗?”
悖论。
慕笙下意识想要反驳他,她靠在椅子上,手放在口袋里慢慢收紧,还是没有说出口,另一方面,慕笙很清楚,她长期以来都被禁锢在这个问题里,如果知晓结局,还要重蹈覆辙吗,人为什么要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傅尘吃完饭,套进垃圾袋里,听见慕笙说了一句。
“不一样。”
她说。
“祁野不一样。”
祁野什么都不知道。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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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灯照亮四九城的时候,傅修来了。
傅尘考上了大学,是南方一所艺术类大学,马上要开学了,所以时间很赶,傅修来的时候,很急很匆忙,很少见他这么狼狈,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大概是慕笙和他提前说了什么,他来了之后,没有骂傅尘,而是对他说:“回家。”
傅尘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慕笙。
她很无情:“滚。”
傅尘:“……”
他最后坐上车,从后视镜中看见慕笙还站在原地,四九城繁华热闹,川流不息,这样盛大的背景之下,人是微弱的,慕笙站定,逐渐凝结成很小很单薄的影子,脆弱的像是一阵风就会消失,然而她走了,转身的时候没有一点留念。
傅修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他。
“给。”
傅修手掌宽厚,指节修长,掌心里躺着一只口红,黑色壳子,光面,不是新的,上面有轻微的刮痕。
傅尘一怔,喃喃:“你不是扔了吗?”
刚开始知道的时候,傅修完全不能接受弟弟是一个这样的人,他把傅尘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彻底清理了一遍,所有碍眼的东西全都丢了出去。
傅修道:“慕笙和我说,做什么样的人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十二岁的时候。
他站在哥哥身后,怯懦哆嗦着,那个和他同龄的女孩衣着鲜亮,养尊处优,像橱窗里的陶瓷娃娃,傅修让他去打招呼,他抖着腿迈出了第一步。
十六岁的时候。
在知道傅尘有异装癖,喜欢穿女装后,慕笙隔天送给他一只口红,她说没开封,颜色很好看,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欢就喜欢。
傅尘想起以前的事就哭笑不得,他喜欢穿女装,但又不是想当女人,慢慢的,他笑不出来了,把那只口红攥在手心里。
他是生病了。
医生说,傅尘有心理障碍,哥哥的目光让他雪上加霜,他总是反复陷入怪圈,怎么会得这样的病,怎么偏偏就是他,傅尘自卑又敏感,他人只要看过来就如惊弓之鸟,他无比憎恨和厌恶自己。
直到慕笙和他说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尘一直靠着这句话催眠自己,但是慕笙的离开让他更加痛苦,像溺水的人重新被推下深潭,他发了狂,想要问为什么。
这次过来,他发现慕笙变了。
她的话冷静,洞察人心,坐在他面前的时候,隔了万水千山,她说正因为愧疚,才不想见你。
“哥。”
傅尘颓然倒在椅背上,喃喃。
“我的初恋结束了。”
他和慕笙从一开始就不平等。
但若那种不平等还能修补填缝,一旦产生了愧疚,就像蚕食鲸吞,不论什么感情,都会被模糊,最后一地鸡毛。
年少无知,错把救赎当□□,好在有人清醒,这辈子,他们都没可能了。
慕家老宅还在动工,里面的东西都移了出去放在外面的仓库保存,慕笙回去了一趟,装修队正在施工,她打开仓库,九月是很忙碌的月份。
不仅是开学、慕笙与秦子阳的生日,还是慕瑶的忌日,说句无关紧要的,秦君庭的结婚纪念日也在这个月,是二婚的。
慕笙刚从陵园回来。
她回来拿一些东西,京大附近有慕家的房产,她准备到时候搬到那边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慕笙看见角落里放着慕瑶和秦君庭的婚纱照,慕瑶那时满怀幸福。
“嗨,妈妈。”
她说:“我最近才发现,我恨你的时间,比爱你的时间还要多。”
“我长大之后,别人告诉我上帝不能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你大概曾想当我的保护神,做微弱但仍在燃烧的蜡烛,把我当成你和死亡之间的最后屏障,母亲生来就要爱孩子,你努力这样做了。”
自语间,她眼前仿佛看见慕瑶垂下来的手,鲜红的血像河流溪水蜿蜒,本来是生命之泉,却试图奔赴死亡。
“但其实,我才是你的累赘,我不是你寄托生存的希望,是压死你的巨石,你撑着我,给我也是给你喘息的机会,你让我活着,是认为这世界还是美好的吗。”
慕瑶不能再回答她了。
慕笙长久的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母亲的面孔,仓库有风吹来,她背影单薄,手腕纤细。
“现在,我要做个选择。”
她声音轻的像风。
“我觉得人总会忘记,时间会冲淡一切,有一天他不再喜欢我了,我就可以真正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飞鸟,死就死了,空难……空难也没什么可怕的。”
“对吗,妈妈,你自杀的时候也没觉得很痛苦吧。”
慕笙的嘴角拉成直线,她悲伤皱眉,又松开。
“不管怎么样。”
她喃喃自语。
“谢谢你生下我,妈妈,我永远爱你。”
慕笙和祁野仍在冷战。
他们之间最后一条消息是祁野发来报平安的消息,简单明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祁野大抵是在赌气,不发消息,但是朋友圈里都是他在国外的照片,不知道是给谁看的。
慕家老宅地址有些偏,在半山腰,她从仓库出来,和装修队谈了一会,就准备离开,今天天气好,她走了一段路,拿出手机准备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