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金鱼草——春子野【完结】
时间:2023-05-24 23:06:15

  “我要和慕笙在一起。”
  “她死了也别想离开我。”
  祁铭最后一棍把祁野砸的跪倒在地,但是他就是倔,不肯低头不肯服软不肯认,越打越不服输,毛骨悚然的偏执,脸色发白,衣服都渗出血来。
  祁言看不下去了,拦住祁铭让他别打了要打死了,祁铭扔掉拐杖,看着祁野,眼神很失望,喃喃。
  “我曾以为慕笙能让你变好,但对她而言你是一场灾难。”
  “是我太自私了,我对不起老师。”
  祁铭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祁言连夜带着祁野去医院,祁铭是下了狠手,脱了衣服他背上全是淤青和血迹,断了一根肋骨,触目惊心,祁言看不下去,出去抽烟,这点伤在祁言看起来不算什么,只是人已经不在了,那种伤要怎么治愈?
  这个世界上没人能管住祁野了,他和慕笙冥婚震撼了不少人,一度闹得惊天动地,至少未来几年都会沦为茶时谈资,祁言试着劝过祁野。
  “如果被慕笙知道了,她不会高兴的,祁野,你不能强迫她,爱不是强迫。”
  祁野原本耷拉着眼皮,听到这句话反而笑了一下,说:“也挺好的,她生气就会来找我了,这样也不错。”
  没人能救得了他,但凡见过他样子的人生都知道。
  无可救药。
  后来没过多久,祁野放下了白手起家的公司,交接了所有的东西,告别了所有的家人和朋友,独自一人前往格陵兰岛居住,那里很冷,离北冰洋很近,是慕笙葬身的地方。
  那年祁野三十二岁,慕笙二十七。
  往后的日子里,会有朋友陆陆续续来访,一开始人还挺多,后面就没什么人了,因为太冷了,路不好走,冰天雪地,祁野变了个样,皮肤粗糙,沉默寡言,他总是望着那片海。
  偶尔会知道四九城的一些消息,傅修结了婚,和妻子相敬如宾,地位更上一层楼,傅尘作为新媒体博主红得发紫,秦君庭和秦夫人离了婚,身体垮了,他不知道和傅修达成了什么协议,买下来慕家的老宅,大概率会在里面孤独终老,秦氏的企业大不如从前,逐渐走向衰败,最终低价卖给了傅修。
  秦娇还在四九城。
  她成了一个战地记者,秦夫人离婚之后,她带着母亲远飞国外居住,四九城也有房子,她偶尔会回去看望秦君庭。
  秦子阳有一年也来了,自己来的,他几年前和高中同学重逢结婚,妻子生下了一对双胞胎,龙凤双生子,他给祁野看了孩子的照片,说其中的小女儿很像慕笙小时候。
  祁野和秦子阳其实没有多好的私交,但那天祁野愿意招待他,给他准备了当地的酒和食物,他们去很远到地方看海,极北地带,白色的冰川占据了大部分,秦子阳弯下腰去碰海水,很冷,透进骨子里。
  秦子阳把脖子上的玉观音扯下来,松开了手,玉观音沉进海里,他常年带着,他们在胎盘里就共享体温,希望慕笙不会再冷了,他说再见,妹妹。
  每个人都在往前走,只有祁野永远缅怀慕笙。
  也有特别的客人来访,是祁野和慕笙共同认识的友人,她多年不曾造访,如今转赠给他慕笙的一盒旧物,友人看着他现在的样子,突然没头脑一样说了一句。
  “是去找你的。”
  她也是慕笙上飞机前打的最后一通电话的人,用了一种很残忍的,很直白的话告诉他:“那年慕笙临时改签飞去纽约,是去找你的。”
  这原来是一种报复,死亡无法可视化,死亡是慢性病毒,死亡是突然按下的关机键,他人私以为不知情或者遗忘是一种幸福,反过来说,若是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世界会因此崩塌吗。
  友人走后,祁野打开盒子,里面有本书,是莎翁的《仲夏夜之梦》,上了年头,页面泛黄,随便翻阅几下,掉出一张草稿纸。
  应该是当年写完匆忙塞进去的,有很深的折痕,祁野展开,钢笔的字迹刻进去很深,笔锋凌厉,密密麻麻扑面而来。
  ——我恐惧。
  祁野惊觉。
  爱与欲,痛与伤,突然一瞬间身临其境,原来爱是返老还童的灵药,带回到二十五岁一见钟情的霎那,他无可救药的爱上一只飞鸟。
  竟然不死也不休。
  祁野笑了一下,他捧着那张纸,心脏痛到失去感觉,脸上僵硬,扯着很痛,觉得可笑和荒诞的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失声痛哭,他以为自己麻木了,不是的,只是选择麻痹了,有的时候,人去世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祁野在这个瞬间,才真正意识到。
  他永远失去了慕笙。
  第二天,住在格陵兰岛边缘的华裔男人投海自尽了。
  夜还很深,山间露气很重,祁野惊醒时,月光清清淡淡的透过窗帘缝隙洒下来,他只是呆了几秒钟,然后爬起来,准确的说是连滚带爬,跑出了房门,慕笙住在隔壁。
  他的敲门惊动了慕笙,她迷迷糊糊:“谁?”
  “是我。”
  祁野的声音都在抖。
  他是竭力在稳住身体的平静,慕笙打开门的时候,看见他站在门口,头发睡得凌乱,脸色煞白,死死地盯着她的脸。
  祁野的脸上有泪痕,慕笙看见了,她一瞬间清醒了:“怎么了?”
  她朝他走过来,牵他的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因为刚睡着,声音有点鼻音,很温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祁野的眼泪掉了下来。
  等了多久?十二年吧,死的时候四十岁,想开了之后决定殉情,他不觉得孤独,海里有慕笙的灵魂。
  祁野伸手抱住了她,是很突然的,很用力,臂膀要嵌入她的腰部,关上门,把她抱起来,一直走到床边,把她放下来,膝盖跪在床上,眼泪一直在流,眼睛很红,布满红血丝,不愿意眨眼而是一直看着慕笙。
  “想你了。”
  这思念原来这样漫长。
  慕笙不明所以,她的爱人偶尔脆弱敏感,极易患得患失,他好像愿意把身上的骨头打碎,重新组装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只是那不是慕笙希望的,她摸了摸祁野的头,笑:“有那么想吗?”
  她的触碰有些痒,祁野也笑了一下,声音嘶哑:“我每次见到你……才觉得心脏是跳动的,我就知道我原来很想你。”
  慕笙语气揶揄:“那你没认识我之前心脏是不跳的吗?”
  祁野被她堵的说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了,咬了她一口,慕笙笑得发抖,头发尽数铺在床上,像勾人的塞壬。
  “睡吧睡吧,”她抱住他:“等你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我了。”
  她温柔的安抚他。
  祁野抱着她,声音闷闷:“你又同意我留下了?你不是说在道观要清心寡欲,要尊重玉皇大帝元始天尊太上老君。”
  闹脾气呢。
  完全是一见面祁野就像饿狼扑食,只要两个人独处他就上头,弄得多了,慕笙就不让他在明显的地方留印子,他一贯喜欢踩她底线蹦哒,脱了衣服,慕笙才发现他啃在后背上,穿着衣服是好好的,她好气又好笑,板着脸说了两句,祁野一哄二亲,被赶出了门。
  慕笙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前段时间刚剪了一点发尾,有点硬,扎手,她摸了摸又揉了两下,说:“没事,男欢女爱天经地义,神应该高兴。”
  他们十指相扣。
  “别怕。”
  “只有死亡能将我们分离。”
  是既定的誓言。
  决定在一起的时候,慕笙是抱有不回头的决心在的,人生真正遗憾的是没有达到的终点,祁野给了她最好的回应,她觉得也值了,犹豫只会败北,相爱已经很难了,要在有限的时间尽管勇敢。
  她不知晓死后的事情,祁野也没有打算告诉她,十二年的光阴由他自己承担,他不希望慕笙由此有负担,因此而混淆爱和怜悯。
  祁野把她拢在怀里,声音低哑。
  “也许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也是既定的誓言。
  向死而生。
第62章 后日谈(一)程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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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部省份的雨季偏潮阴冷。
  程珺一大早上来上班的时候,就感觉到今天空气中不同寻常,好比一潭死水突然有鱼扑腾,窗户干净了地面整洁了,保洁阿姨腿不疼了腰不酸了,连路过的狗都被拖过去洗了把脸。
  “我们公司终于要倒闭了吗?”
  程珺在工位坐下来,忐忑中带着一丝喜悦。
  旁边的同事呸呸呸了几声,说道:“上周发的通知你没看吗?你还回复了收到。”
  程珺慢吞吞打开水杯,准备泡茶:“这一天到晚消息太多了,忘记了忘记了。”
  同事凑过来:“今天活菩萨要来。”
  程珺错愕。
  然后把茶杯盖起来,嘟囔:“那确实要注意一下。”
  如今出版社越来越难做,大部分都开辟电商道路,程珺所在的春光出版社完全是行业底层,老城区,规模小,地方偏,办公楼破,还坚持纸质印刷,每年靠吃老本苟延残喘,程珺和财务涮火锅的时候,无意间得知出版社每年亏损的数额,震惊到多吃了一盘肥牛。
  就这无底洞,谁填填是大冤种,本来都要倒闭了,程珺就等着拿赔偿呢,结果峰回路转,听说有大怨种接手了,并且要亲自开始打理。
  说是打理,其实根本没打理,出版社还是半死不活,宛如一条咸鱼,全靠名不见经传的出版社社长散发温暖光辉,私底下,程珺和她的同事们喊社长活菩萨不是没原因的,因为这大boss给的福利相当不错,严格来说与工作量不成正比,完美满足每个打工人的理想上司类型:给钱多、不说话、不见人。
  活菩萨难得过来视察,为抱紧社长大腿不松手,哄活菩萨开心快乐,让未来能继续美好的充当社畜混子,这一点殷勤还是要献的,这个时候,资本不是资本了,是再生父母。
  程珺欣然涂了个口红,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但其实像程珺这样的底层编辑是见不到社长的,车子到的时候,她在工位上往窗户外一瞥,是看见从车上下来一个纤瘦高挑的美女。
  “哇,那是我们社长?大美女啊。”
  同事开始交换八卦:“听说是京大的博士生,年轻漂亮,有钱有学问,主业是做文学翻译,话说你知道祁野吧——最近几年很火的SQ安全网络公司创始人——就是她男朋友。”
  “关键是,”同事伸出手指头:“她今年才二十六。”
  “人生赢家。”程珺感叹。
  “唉,程珺,你不也是京大的吗?你和她差不多年纪吧,同学啊?”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程珺下意识扯了一下出门时临时套上的休闲西装外套,干巴巴笑了两声。
  人与人之间有很多条轨道,有的轨道注定是错开的,程珺低眉顺眼了一天,也没有正式见到社长的机会,这对她一个小职员来说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事情,眼看到饭点了也没什么动静了,编辑部的人就开始放下伪装,该摸鱼摸鱼,该聊天聊天。
  程珺躲到外面吃螺蛳粉,吃得酣畅淋漓的时候,感觉有人站在了旁边,有风吹过,很淡的晚香玉香气,混着在吃的螺蛳粉的味道,非常耐人寻味。
  “这是谁写的?”
  清冽的声音。
  程珺倏尔抬头,慕笙站在边上,她穿着湖蓝色的外衣,同色系包臀裙,肌肤水润白皙,米杏系扣高跟鞋,黑色长发盘起,露出银色耳饰。
  老城区的墙掉了墙皮,露出了水泥砖头,有不少人在上面贴小广告胡乱刻字,最瞩目的,是有人用红色的喷漆在墙上大大的喷了几个字,像是泄愤像是不满,破败凌乱的街道,脏兮兮的墙壁,这样的人站在这里,有种不顾人死活的美感。
  程珺讷讷,老老实实:“不知道。”
  但是她重新喷了一遍,让字体变得更血淋淋了。
  慕笙侧头,笑了一下:“听你们主编说你在这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你怎么样?”
  穿得漂亮人也漂亮,毫不顾忌的和她坐在一张长椅上,是不知道谁从旁边破公园拉过来的废弃品,程珺还给她分了半碗螺蛳粉,分了半张纸巾。
  “就这样嘛,不饿死就成。”
  不是每个京大的毕业生未来都平步青云,程珺没考上研,家里也负担不起了,干脆出来工作,她唯一坚持的就是自己的理想,但是现实是残酷的,这个世界上对于文字的要求松懈又苛刻,剥夺了它的翅膀又诘问它为什么不飞翔。
  前进太难了,程珺发现自己并不是推动车轮的革命者。
  她和慕笙属于认识但不熟,校园风云人物和普通学生隔了很多,只是慕笙一直对她很亲切,是人品好所以亲切的那种亲切,所以程珺愿意给她分享螺蛳粉,和一个工作日的午休时间。
  “很困难吗?”慕笙问。
  “经济上?还好,其实你给的很多啦。”
  程珺习惯性露出笑容,她看着慕笙坐下来时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优雅美丽的弧度,膝盖上的布料看起来柔软,贴合,价格估计也很美丽。
  她突然想到,高中时,慕笙也是这样,她美的有些不合常理,这种美不是单纯的外貌,在大多数情况下,她背脊挺直,笔杆子一样硬,她不像火,冰冷孤独的燃烧,她身上有一种矛盾的割裂感和秩序感,让你感觉她是沉静的,又是疯狂的,没什么人能入她的眼,周围的纷扰和针对她从不在乎,她平等的蔑视和忽略所有。
  “你知道吗?”程珺突然说:“其实我们高中是同班同学唉。”
  慕笙:?
  慕笙愣住,喉咙里含糊的滚出一个啊。
  程珺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那时候有够目中无人的,”程珺忍不住玩笑:“他们孤立了你那么久,你都没有发现吗?”
  慕笙头微微偏了偏,说:“我不在乎。”
  这句话程珺听得最清楚了。
  “当年那个保送名额本来是你的,后来你不要了,我就往前进了一位,结果在京大还是看到你了,我挺高兴的。”
  慕笙把头转了回去,说了一句。
  “那是你的努力应得的。”
  “我觉得也是,”程珺很骄傲:“我从不为付出过的时间而后悔,我的成绩我的成就都是我应该得到的。”
  慕笙莞尔,给她比了个举杯的手势。
  “写作呢?不写了?”
  程珺靠在椅子上,感受到有风来:“不是那块料,我更喜欢当编辑,我手下有好几个作者,都挺惊世骇俗的,但是很难拿出手,主编劝我不如放弃。”
  “为什么?”
  “因为惊世骇俗。”
  程珺的视线看向那片破墙。
  程珺死于固执。
  母亲留给慕笙的遗产之一就是这个岌岌可危的出版社,她当初的合伙人也是一些志同道友,所以规模很小,但也许是慕瑶梦开始的地方,她曾想把此当做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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