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慕笙并没有在乎这些,甚至没什么印象,那些不要紧的和亏损的资产在十八岁就由傅修处理干净了。
后来有本书爆火,但因为内容过激,作者被关进牢里判了刑,书被列为禁书,在这档口,程珺一直在奔波为作者辩解,要求二审,一直被驳回,也没有人在乎,然后程珺死了。
书里写的是女人,最后害死她的是千千万万个男人和女人,因为死了,舆论就开始发酵了,闹得沸沸扬扬。
慕笙才去看了书,扉页上作者写了一句,送给我的母亲和程珺,希望她们和她都能实现愿望。
那件事没有结局,因为慕笙没多久也遭遇了空难。
“书——”
“继续写怎么样?”
程珺愣住了。
“我妈妈去世时,我曾憎恨她。”
香樟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斑驳的光影打在慕笙的脸上,几分不真实。
“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理解她在成为我母亲之前,是自由自在的个体,整个世界都认同,母亲生来就要爱孩子,其实她有掌控自己人生的权利。”
慕笙指了指身后的墙:“你看,那是我妈妈写的。”
墙上有四个大字。
——文学已死。
疏狂,愤怒,高傲,淋漓尽致,从中窥见他人口中乖顺温柔的慕瑶,实际是大胆叛逆的,她大概也曾满怀热血。
程珺有些恍惚:“所以这个出版社……”
“是我妈妈的遗志。”
慕笙对她笑了一下:“你喜欢莎翁吗,她想把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拽下来,你也可以,你知道什么作品才是真正的好作品,惊世骇俗又怎么样?试一试。”
她身上有种时光沉淀后的稳定,像是无论什么事都无法动摇,这种吸引力对程珺来说是致命的,那个午后对程珺来说突然有了不同的意义,她鬼神差使一般,说:“要是销路不好怎么办,要是进局子了怎么办?”
“无所谓,”慕笙说:“我会给你准备全世界最好的律师,我有钱。”
在程珺眼里,慕笙浑身闪耀着金光。
“啊但是。”
金主爸爸突然说:“要记得在明年就要出版了。”
“为什么?”
“要是我死了怎么办?”慕笙道:“二十七岁对我来说很危险。”
程珺觉得她这个笑话说的蛮好笑的。
这么多年来程珺头一回体会到背后有人的感觉,她被领导推出来送慕笙去高铁站,回四九城,路上,慕笙一直低头在给谁发消息,她表情很温和,程珺看了好几眼,没忍住八卦:“男朋友吗?”
SQ网络安全公司近来风头太盛了。
“是他,”慕笙关掉手机和程珺说话:“他说过来接我。”
程珺刷到过祁野的照片,男人外貌相当出众,西装革履难掩气势逼人,桃花眼挑人,骨相上佳,手指上一直带着尾戒,洁身自好,从来没有绯闻,程珺真心实意露出笑:“这不是挺好的。”
慕笙有些无奈:“他在四九城开会呢,非要来接我。”
一开始程珺没明白。
然后她就知道了,祁野说来接慕笙,不是指的是到四九城之后来接她,而是他先从四九城到南方,接慕笙,两个人再一起坐车从南方回去。
应该是直接从会场赶过来的,祁野还穿着西服。
是慕笙亲手挑的,裁剪合身,线条凌厉,程珺这才发现祁野的领带也是湖蓝色,和慕笙外套颜色一样。
远远看着的时候就觉得高不可攀,神情漠然,直到看见了慕笙,那双桃花眼才发挥了优势一般,只轻轻一勾,就叫人溺死在那片春水里。
他先是往前迎了几步,牵住了她的手,顺其自然拎过包,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后,祁野才看向程珺。
敛了笑,礼貌、克制的对她点头,打招呼:“程珺?我听慕笙说过,你们出版社的作品都还不错。”
程珺有点意外,又有点不太意外,她看向慕笙,后者莞尔,说道:“到时候我可要验货,写的不好要打回来的。”
程珺说没问题。
“你这次,一定要我看到好的结局。”
时下是一个破烂小出版社的无名编辑愣住了,南部潮湿又多雨,空气里难捱的闷热,她怔怔的看着慕笙离开的背影,有一瞬间恍惚,她觉得慕笙好像什么都知道,知道她在做什么,知道她们在做什么,所以春光出版社销路稀烂的,但工资和福利待遇从来没有少过,一想到那双手曾无数次翻阅过她们的作品,摆在床头或者书柜上,程珺突然鼻尖一酸,半晌,笑出声来。
原来伯牙愿为子期绝弦。
回四九城有将近六个小时的时间,祁野随行的包里带了毛毯,给慕笙盖上,他已经很习惯做这些,念了一句:“下这么大雨,还要跑过来。”
他动作间,尾戒很显眼,身为商界人士,他本身就不符合那些危襟正坐的形象,慕笙的耳洞是祁野给打的,从此之后戴的多是情侣款,祁野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宣示主权,哪怕他们已经在一起八年。
“我今天看到妈妈年轻时候的舞台了。”
慕笙说:“比我想的破,有点小有点烂,当初和她一起开出版社的人也都没干了,墙上还有她写的字。”
“所以哪怕一直亏损,你还在资助她们?”祁野给她捻好毛毯,道:“陈秘书已经给我打了两个电话了,说你不理他。”
慕笙真的把陈秘书挖走了,他离开了秦氏和秦君庭,现在在专职打理慕笙名下的资产。
慕笙仗着有钱无法无天,陈秘书和老妈子一样,天天跟在她身后讲如何理财,对陈秘书来说,富N代老板尽管大手大脚像其他千金大小姐一样周游各国买买买都无所谓,那些对陈秘书来说都可以掌控的小钱,唯独投资创业这一块,他简直如临大敌,比方说,陈秘书一直就都不太理解为什么慕笙要填春光出版社这个窟窿。
说得多了,慕笙就装死,隔天头疼脑热。
“我希望妈妈如愿。”
希望她就算死了也毫不后悔。
有的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无法忘怀母亲垂下来的手,无法忘怀睡觉前母亲念书时温柔的嗓音,无法忘怀母亲含笑的眼睛,正因为无法忘怀,曾憎恨母亲以死亡为名的抛弃。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仍是那个在母亲死去身体前站立的孩子,等着时间慢慢长,慢慢长。
所以尝试理解。
祁野抬首轻轻亲了一下她的脸,说了一句。
“宝贝,我希望你如愿。”
治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像爱人的拥抱和亲吻,日出和日落,转角时的书店,未曾时间的微小的愿望,弥补从前一闪而过的遗憾,他们十指紧扣,尾戒摩擦。
“啊对了,陈秘书还说,顾姝的结婚请柬也寄过来了。”
慕笙嘴角跨下,冷脸了。
第63章 后日谈(二)顾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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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姝是慕笙这辈子第一个选择的人。
朋友都是自己选择的,顾姝和上辈子慕笙的朋友都不太一样,慕笙曾经的朋友基本上都是一个圈子的,权贵多半占一样,她是有目的性,也有指向,吃喝玩乐,利益交错,成年人的真心都在酒桌和谈判桌上。
重生后回到四九城,高二转学,满教室乌泱泱,各自成圈,顾姝是她同桌,第一眼撞上的时候,只觉得这女孩子特别纯,不只是外表干干净净,眼神中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慕笙就突然想到她以前的小同桌了。
顾姝性格好,人大大方方的,一开始慕笙其实对她无感,直到有一次,慕笙的书被人扔到垃圾桶,顾姝一本一本给她捡了回来,若无其事的,和原来一样。
针对慕笙的孤立行为并不明目张胆,大概因为她太冷太淡漠,孤高又冷僻,所以缓慢的渗透在日常生活中,书被扔走、上交的作业被乱丢、座位塞垃圾——这些是常有的,一开始慕笙并没有发现,一是这些手段太低级,二是因为这些在她来之前,就全都被顾姝收拾干净了。
后面发现,是因为顾姝受到了波及。
人嘛,都是这样,当你不合群的时候,就会沦为异类,顾姝的小动作被人发现,少不了被人推搡,慕笙就恰好出现了。
顾姝说她当时如天神降临。
慕笙莫名发笑,问她为什么要为自己做这些。
在慕笙的认知里,这是没什么好处的事情,善良需要依靠足够大的自身力量,否则又能换回来什么?
顾姝看着她说,事情在我面前发生了,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管,不然我的良心会痛的。
慕笙看着她小身板:“你不怕被报复?”
顾姝说:“我冲上去就是一拳。”
慕笙乐了。
好像因为年纪小,才会有这样的热忱。
后来顾姝就发现那些孤立行为都消失了,就是突然之间,没有什么预兆,虽然大家还是不太和慕笙说话,但那些低级廉价的行为都没了,恢复了清净,该上课上课,该下课下课。
直到后来,顾姝在校门口发现,同班的一个历来气焰嚣张、也是孤立慕笙大军的主要参与者局促站在慕笙面前,身边大概是父亲的角色对着慕笙点头哈腰,慕笙背着书包,背脊挺直,眼角冷淡,像对这种情况游刃有余。
顾姝好奇,忍不住问过。
那时候她们关系已经亲近很多,慕笙做着卷子,和她说:“是人总会有困难,有困难就需要帮助,只是我刚好可以帮助他而已。”
顾姝一开始没懂。
慕笙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笔头在顾姝头上蜻蜓点水般点了点,“蛇打七寸,暴力无效,我不喜欢麻烦,所以要直接把麻烦扼杀在摇篮里,生意人,最看重利益。”
多酷啊,在那个时候的顾姝眼里,慕笙简直散发着狷狂不羁特立独行的光芒。
而对于慕笙来说,可能是心理年纪,她总有一种姐姐的心态去看待顾姝,觉得这孩子单纯,很容易相信人,也很容易被骗,所以对顾姝的事很上心,一方面又觉得,让顾姝独立是最好的,所以顾姝刚去英国那段时间,即使祁野无时无刻查岗黏人,她也抽出了时间和精力去关心顾姝。
但远水还是救不了近火。
顾姝和燕子行分手后一直瞒着慕笙,直到被慕笙发现不对,轻而易举就套了话出来。
慕笙很生气,问她为什么要瞒着。
顾姝在那边噎了很久,才说:“你不是忙论文吗,我怕打扰你,再说了,不就是分手吗,不至于。”
“不至于?不至于什么?”慕笙皱着眉:“你和燕子行在一起瞒着我,分手了也瞒着我?顾姝,你……”她想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变成叹息。
她声音轻了:“你现在怎么样?”
顾姝那边有好几秒没说话,因为这句话,最后演变成嚎啕大哭。
慕笙一直没说话,等着她哭完,等着等着,听见她那边有了动静,是个男人的声音,有点模糊,但很温柔:“怎么了?”
似乎惊到,电话匆忙的被挂断了。
慕笙一直保持着原地的姿势没动,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祁野给她泡好了牛奶,走出来看她发愣,牛奶先放在了一边,手搭在她腰上,没骨头一样缠上,问:“想什么呢?”
慕笙侧目看他:“燕子行和顾姝分手了,你知不知道?”
“啊?”祁野茫然:“他们分手了?”
她眯起眼睛:“燕子行是你兄弟,你真不知道?”
“他去英国留学都快三年了,平时都忙,天南海北的,我们也不是什么都联系,再说,我管他干什么。”
祁野摸了摸她散在肩后的头发丝,从肩颈后摸到温热的汗渍,漫不经心:“你担心顾姝?秦子阳不是也在英国,让他帮忙去看看。”
他才从瑞士飞回来,刚刚倒完时差,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低哑。
祁野把头发捋顺了,拨弄到旁边,乍然接触到空气,慕笙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表情都不对了,直勾勾的看着祁野:“现在英国是几点?”
祁野算了算:“晚上十点左右吧。”
慕笙握着手机:“晚上十点,为什么秦子阳还和顾姝在一起?”
那声音吃了变音器慕笙都能听出来,是她一个妈生共享一个胎盘的秦子阳。
论文ddl在即,隔天慕笙还是拉着祁野杀到了英国,她有顾姝居住的公寓的地址,一到地方,还没上去,就看见楼下停着辆车,奥迪A8,慕笙一看牌照就认出来,是秦子阳的座驾。
慕笙一摸引擎盖,冷飕飕的,还有树上掉下来到叶子,彼时英国还是早上,不知道这车在下面停了多久,慕笙当即就气笑了。
妈的畜牲。
还没出飞机场的时候在免税店买了棒球棍,祁野一直不知道什么意思,这会摸了摸鼻子猜也猜出来了,给秦子阳悼念了一声,把棒球棍递给了慕笙。
慕笙一棍子砸了下去。
行程很赶,下午就要回国,赶一场重要的讲座,为了节省时间慕笙穿的很正式,风衣剪裁合身,衬衣马甲被祁野熨烫的仔细,头发盘起,棱形耳坠,经典学院派穿搭,戴上眼镜书卷气更浓。
她这几年和祁野在一起之后,情绪稳定了不少,也没什么人招惹她,别人都说慕笙人好脾气好,她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有上高中那会为了顾姝出头冲进酒吧的气势了。
第一下砸下去的时候,警报器就响了,慕笙心中一股无名火顿起,本身忙着论文就烦,加上这档子事,她第二下直接砸在车玻璃上,霹雳咣当,在清晨的英国显得格外刺耳。
有大概是保安还是警察的人嚷着英文就要冲过来,祁野长腿一迈挡在面前,得心应手掏出英镑,操着英语就交谈起来。
“放心,放心,没事的,我们不是抢劫犯,我们会处理好的。”
祁野随手就把钱塞到对方衣服里,已经开始点烟,姿态放松玩笑:“这辆车是她哥哥的,我妻子只是有点不痛快,你知道的,人总会有不高兴的时候。”
保安看了一眼那台面部全非的奥迪A8,问道:“这是你妻子?”
“马上就是了。”祁野笑,手上的尾戒一闪而过。
慕笙没砸几下,秦子阳就下来了。
他一下来,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稀巴烂的车,还来不及心疼,转眸,就看到慕笙,她拿着棒球棍靠在车子旁边歇气,风衣扔在祁野手上,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
秦子阳穿着很简单,拖鞋,家居服,头发睡得溜出呆毛,对上慕笙的一瞬间,他心道不妙。
看见秦子阳的衣服,慕笙发出一声冷笑。
棒球棍扔了,清脆的声响。
顾姝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见慕笙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看手机,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没出声,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眼睛又红又肿,慕笙注意到她醒来,一开始也没出声,后来关了手机:“醒了?要不要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