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留下幼蓁用过午膳,眼瞧着到了五公主要小憩的时辰,幼蓁才被送出凤华居。
临出院子时,幼蓁远远瞧见几步外的小径上,有两名女子正在和凤华居守门的小丫鬟争执。
领头的那名女子约莫二十来岁,满头珠钗,看不太清相貌,只隐约能看出是个中上之姿的美人儿。
“发生了何事?”幼蓁眉心一紧,问道。
一旁送她出来的侍女也瞧见了,脸上露出几分嫌恶,答道:“回福晋的话,那位就是隆科多大人新抬的妾室,听到咱们公主有喜的消息,这两日总说要过来给公主贺喜。每回嬷嬷都派人直接打发回去,免得她扰了公主清净。”
幼蓁没想到这李四儿这么快就出现在自己跟前,微微地凝眉,对这侍女吩咐道:“你去告诉她,公主有孕是阖府的大喜事,不过这贺喜一事,自有府里的夫人们操持,容不得她来凤华居聒噪。小婶婶如今抱恙,哪怕是派了身边的管事嬷嬷来道喜,公主也不会计较的,让这李氏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小侍女被幼蓁说的一愣,念夏斥她一句:“还不快去!若是吵到公主,你能担得起这罪过吗?”
侍女这才忙不迭地拔腿跑了。
*
回到四贝勒府,幼蓁忍不住将今日的听闻和马佳嬷嬷说了。
“嬷嬷,隆科多叔叔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呢?小婶婶和他是多年的夫妻,容貌过人,才情出众,最是温婉善良不过了,小叔叔居然舍得欺负她?”幼蓁说起这件事就是一肚子气。
她知道自己这位小叔叔行事向来不羁,有佟府做靠山,隆科多向来就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府里也是莺莺燕燕不断,却也没像这回这般荒唐过。
念夏也若有所思:“奴才瞧着那位四儿也不是顶顶漂亮的,甚至还比不上赫舍里福晋呢。”
马佳嬷嬷肃着脸道:“这男子对女子,并不是仅仅看容貌的。初见时貌美之人总要引人注目些,但长久相处下来,性情最是重要,或许那位李氏恰好合了隆大人的喜好。”
马佳嬷嬷就差直说了,他们俩那叫臭味相投。
幼蓁越想越堵心,小脸皱巴巴的,气鼓鼓道:“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能治小叔叔,但有人能治得了他。我这就写信进宫,让姑爸爸骂醒他!”
“——你要骂醒谁?”
幼蓁话音刚落,就看得四爷掀帘进屋而来,他只听清幼蓁后半句话,又瞧见幼蓁满脸忿忿之色,只当是有人惹了幼蓁不快。
四爷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冷戾起来。
幼蓁立即起身,小步跑过来,凑到四爷跟前,嗓音掺着怒气:“是小叔叔,就是隆科多!”
幼蓁也气得喊上大名了,还拉着四爷道:“表哥,你和我一起骂他!”
四爷刚露出的三分怒气停在脸上,原以为是幼蓁在外头受了气,没想到却是要让他跟着骂佟家人,这人还是隆科多。
是四爷名义上的舅舅。
“这……究竟是什么事儿?你和我仔细说说。”四爷安抚地拍拍幼蓁的肩,想要她消消气。
他没能立即顺着幼蓁的话往下说,对于正在气头上的幼蓁而言,四爷这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让幼蓁更来气了。
“哼!”幼蓁朝四爷重重瞪一眼,“我看出来了,和你说也没用,你也不敢骂!”
四爷:“……”
无缘无故的,他总不能在家里空口大骂隆科多一顿吧。
虽然隆科多确实有点讨人嫌。
第54章 初雪
幼蓁推开四爷, 转身往小书房去,嘴上喊着:“念夏,过来给我研墨。”
念夏听话跟上, 四爷却示意她停下, 抬步跟着幼蓁进了屏风后的小书房。
四爷见幼蓁在书桌前坐下, 便问道:“这是要写信?”
幼蓁板着小脸点点头。
四爷便接过蓄水研墨的活儿,幼蓁从桌上抽出一张纸, 仔仔细细地将今日在佟府听到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写下来。
这是要送进承乾宫里的信。
幼蓁并未避讳四爷,四爷自然看到她信上写了什么。待幼蓁放下毛笔, 等待墨汁放干的间隙,四爷说道:“不过是隆科多的内宅琐事,也值当你如此动怒?”
“这可不是什么琐事。小婶婶都气得病倒了,如今只有姑爸爸的话能管用,旁人都治不了小叔叔的。”幼蓁小心地将信纸叠好,准备明日一早便让人送进宫去。
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 幼蓁方才满肚子的怒气散去几分, 倒没有四爷刚进门时那般生气了。
只是这事儿还给她提了个醒,幼蓁抬起眸,十分郑重地看着四爷, 道:“表哥,你日后千万别和小叔叔学。若是你在外头有了相好的,尽管告诉我就是,我定然把那些姐妹接进府来,安排得妥妥帖帖, 绝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幼蓁表情很是严肃, 就差把端庄大度写在脸上了。
“不过那些姐妹可要乖一些, 别整日来烦我, 我的脾气不太好的。”幼蓁语气很是坦荡,端的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
说完这句话,她都快被自己感动了,觉得自己真是个天下第一好福晋,满京城里都难寻到她这样善良大度的主母了。
却没料到四爷听到她的话,脸色先是微怔,紧接着是怒极似的黑,深幽的双眸紧紧盯着幼蓁,薄唇紧抿:“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爷在外头什么都没有,你大可派人去打听!”
连“爷”都冒出口了,可见是气极了的。
幼蓁却不明白四爷在怒什么,她蹙蹙眉,转而想到额娘说过,男子都是好面子的,表哥这样正经的人,定然不愿将这种事拿到明面上说,显得他多贪恋女色似的。
幼蓁自以为摸清了四爷的想法,懂事地闭上嘴:“表哥你别生气,我不说了。”
她站起身,拍拍四爷的肩:“你放心,我都懂的。咱们府里的空院子还多着呢,再进几个新人也住得下的。”
四爷咬紧牙关:“我何时说要进新人,你……”
幼蓁没等他说完,就转头跑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说道:“表哥你别说了,我都明白的。”
她才嫁进来不到三月,表哥为了她的面子,肯定不会在此时纳妾的。
不过以后嘛……就说不定了。
幼蓁尚且记得额娘告诉过她,每逢大小选,皇子府上大多会进新人,去地方上办差,当地官员会赠美人,哪怕是去兄弟府上喝顿酒,都有可能带两个貌美的舞姬回府。
佟府里既有如幼蓁阿玛额娘那般情深的恩爱夫妻,也有如隆科多一样的浪荡公子。
幼蓁并不在乎四爷日后有没有宠爱的妾侍,只要那些宠妾安分守己,莫要奢望在她的地盘上作威作福,幼蓁就能锦衣玉食地养着她们。
这是佟家给幼蓁的底气,佟大夫人和瓜尔佳氏从未教过幼蓁如何讨好夫君,只会在她的嫁妆箱子里塞满商铺地契。
自幼在蜜罐子里长大有求必应的幼蓁,从来不知道争风吃醋四个字怎么写。
*
书信被马佳嬷嬷差人送进了承乾宫,至于皇贵妃有没有训斥隆科多,幼蓁就打听不到了。
不过从五公主送进府里的消息来看,隆科多在府里确有收敛,将那李四儿送去了别院。
连幼蓁这样单纯的都能看出,隆科多此举是缓兵之计,无非是先把人送走,省得事情闹大。
待赫舍里氏好转,说不定还得把人接进府里。
幼蓁在心里对自家小叔叔翻了个白眼。
这一日,京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整夜的北风呼啸,雪花纷纷扬扬下了足足半尺有余。
幼蓁起身时,外头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下人们拿着铜壶浇灌热水清理出一条道来,院子两旁厚厚的积雪,雪白无暇,在日头底下闪着晶莹的光。
往年在苏州府,幼蓁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两场雪,那薄薄的雪花落到地上就能化成水,今年头回见到这样的大雪。
幼蓁站在门前,隔着玻璃窗户,瞧见廊下还有几道扫雪的身影,便道:“吩咐下去,今日扫雪的奴才赏半月的月银,备一席热酒热菜,莫让府里奴才们受寒受冻。”
这样的冬日若是染上病气,那就麻烦了。
幼蓁只是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没想到还没过半柱香时间,就有宋格格院子里的嬷嬷急忙来回禀,说是二格格昨夜受了凉,早起后便开始发热。
“发热?府医可曾去了?”幼蓁立即问道。
那嬷嬷回道:“奴才早已派人去请,此时也该到格格院子里了。”
幼蓁想了想,差宜春去拿自己的名帖:“小儿发热不能耽误,你拿着我的名帖去前院。苏培盛陪着表哥出门办差,王朝卿该是闲着的,让他去请个太医过来。”
幼蓁并不是不能派身边人出府,只是如今这天寒地冻的,她身边这些娇养的丫鬟们可不好出去办差,还是动用四爷的奴才吧,一个个都是皮糙肉厚的。
王朝卿办事很是利索,小半个时辰后太医便进了府。
幼蓁没让人进院子,直接吩咐那位嬷嬷:“将太医带去二格格院子里,好生看诊,莫要疏忽。”
嬷嬷连连应声,刚要出门去给太医领路,却突然注意到福晋还留在房里,似乎没有随她去宋格格院子里的意思。
这嬷嬷不由得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回头,道:“福晋不去看望二格格?”
嬷嬷可是记得,前头那位福晋,每逢府中小主子抱恙,必要亲至,细问病情,比之亲生额娘也不差什么了。
这一位新福晋初入府邸,总得做做面子功夫吧?
幼蓁蹙眉:“我这里抽不开身,嬷嬷且去吧,待二格格好转,我再去看望她。”
嬷嬷只能讷讷地点头,带着太医去给二格格诊治。
*
西院里,宋格格见到嬷嬷领了太医过来,却不见栖梧院的人,立即将嬷嬷拉到一边,盘问道:“怎么不见福晋?你可将二格格的病症告知福晋了?”
嬷嬷点头道:“回格格,这太医便是福晋着人去宫里请的,只是福晋忙碌,抽不出空来,说是等小主子病愈,再来探望。”
“有什么好忙碌的?定是福晋敷衍你的说辞!”宋格格说着说着就生气起来,“还不是因为咱们二格格不受主子爷重视,连带着栖梧院的人也轻慢二格格。”
一旁的嬷嬷倒觉着宋格格想得太多,不由得道:“奴才瞧着福晋对二格格也是关心的,特地请了太医来,格格莫要多虑,小主子身子康健最要紧。”
宋格格紧紧攥着帕子:“我如何不知?只是二格格隔三差五地生病,我又能有什么法子?自从新福晋进府以来,主子爷就没来过咱们院子,若不是福晋把持着主子爷,咱们二格格也不至于见不到阿玛的面!”
嬷嬷只能摇头,知道宋格格的话只能听一半。
自大婚以来,主子爷确实没去过旁的院子过夜,但也时常召几位小主子去前院用膳,只是后院这些女人见不到四爷罢了。
嬷嬷清楚,自家主子已经将这笔账记在福晋头上,只有这样,宋格格心里才能好受点。
嬷嬷只能叹气:“格格,咱们还是先听太医如何说吧,二格格还在等着您呢。”
宋格格这才停下抱怨,脸上明晃晃带着余怨,甩着帘子进了二格格所住的厢房。
*
栖梧院里,幼蓁正在盘点自己嫁妆里的粮食商铺。
她并非躲懒不去探望二格格,只是一则幼蓁觉得自己又不是太医,去了也无用处,二则她还有正事要忙,的确没有空闲。
幼蓁往年随佟大夫人住在苏州,虽然遇不到京城这样的大雪,但那里的冬天湿冷,对于贫苦人家而言,往往十分难熬。
更有几年曾经遇到洪灾,哪怕是富庶的江南,也有饥荒之时。
每当这时,佟大夫人都会着人在城外施粥搭棚,为无法过冬的贫苦百姓提供片瓦遮身之地。
幼蓁记得太太说过,京城郊外每逢大雪,会有好几个村庄的房屋被压垮,佟府每年都会给受灾的百姓施粥送衣,这样的善举几十年如一日,从未停歇。
她曾问过佟大夫人,为何不能直接出银两,替那些灾民们重建屋舍,免得他们再次经受雪灾。
但佟大夫人告诉她,适当的善举对于佟府来说是锦上添花,但美名过甚,于佟府来说则是过犹不及。
于天子脚下直接为几个村庄的灾民重建屋舍,佟府不是没有那个财力,只是不能出这个头。
如今幼蓁手里也有了自己的铺子,自然也要效仿长辈的善举。
雪灾可能一夜之间就会压垮一个村庄,但调粮食备棉衣,至少得要好几日功夫,幼蓁得早点筹备。
她把自己名下的几间粮铺清点出来,盘算出每家的存粮,准备好每日施粥的数量,另外还有大人和孩子的棉衣,都得备上近百件。
幼蓁头一回筹备此事,花费近乎整个白日的时光,终于理好章程,便让马佳嬷嬷派人送到那几间铺子上去,告知各位管事。
冬日天色暗得早,这样一忙活,外头已经擦黑了。
幼蓁瞧着天色不太好,眉心一蹙:“这么晚了,怕是夜里还有大雪,也不知表哥什么时候能回府?”
侍奉在旁的宜春和念夏听到这话,不由得对视一眼,看到主子脸上的担忧,宜春面露纠结,但还是说出实情:“福晋,主子爷半个时辰前已经回府了,不过被宋格格请去看望二格格,如今还未从西院里出来。”
宜春和念夏原以为自家主子听到这话,或许会生气伤怀,没想到幼蓁反而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雪天路滑,夜里行路更是艰难。表哥既已回府,那咱们就不用担心了。”
她整个人都轻松下来,真真是半点不悦都不见,念夏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福晋,主子爷去了宋格格那里,咱们要不要派人将主子爷请回来?”
“为何要请表哥过来?”幼蓁疑惑地看了念夏一眼,“二格格今日身体不适,表哥去看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那主子爷岂不是……”念夏朝幼蓁挤眉弄眼,竭力暗示,“岂不是今晚要留在西院?”
“留便留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幼蓁不明白念夏在焦急什么。
天色已晚,幼蓁只觉得肚子空空,只想快些用晚膳,哪里还去管四爷今晚歇在何处。
她摸摸小肚子,道:“快去看看小厨房晚膳准备得如何了,今日初雪,咱们就吃锅子吧,让小厨房备一品八仙锅来,要烧得热腾腾的送上来。”
幼蓁的心思已经全然放到美食上去了,宜春和念夏只能作罢,意识到自家福晋是个没心没肺的,只能认命地去传膳了。
临出了房门,念夏小声和宜春嘀咕:“福晋听到四爷没来咱们院子,怎么半点都不生气呢?”
宜春沉静道:“福晋大度,二格格今日抱恙,福晋自然不会计较宋格格截人一事。”
念夏叹声气,终究是不甘心地看看院门口,道:“那主子爷今晚就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