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每晚主子爷都来栖梧院陪她们家主子,这冷不丁地要让主子一人用膳,念夏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主子爷去哪,咱们管不着。”宜春语气开始不善起来,“咱们只管让福晋高兴就行,今儿让小厨房多备些菜式,福晋就爱热热闹闹的,咱们得让福晋吃得开心。”
“你说得对。”念夏点点头,她瞧着主子还高兴得很,胃口丝毫没有受到影。
四爷在与不在,栖梧院都是一个样儿。
第55章 雪夜
入夜, 冬日的月色冷淡,透过遮盖的阴云,投到地面大片大片的雪被上, 折射出些微的白光。
四爷大步从西院中走出, 身旁是亦步亦趋手捧大氅追出来的苏培盛。
“主子爷, 这外头冻得慌,您快披上衣裳吧。”苏培盛嘴上说道, 双手托着大氅递到四爷跟前。
四爷眉眼冷峻,残余几分不耐。
苏培盛心里将不会说话的宋格格骂了一遍, 口中却是道:“若是主子爷冻着自己,等会到了栖梧院,福晋该拿奴才们问罪了。”
四爷听到这句,才勉勉松缓了神色,苏培盛忙不迭地伺候主子披上黑裘大氅。
“方才的事情,不必让福晋知道, 二格格既病着, 就着宋氏贴身照顾,这月莫要出来了。”四爷淡声吩咐道。
这是要将宋格格禁足啊,苏培盛心里暗啧两声, 嘴上连应了是。
要让苏培盛来说,这后院的几位主子中,当属宋格格最沉不住气了,从来都摸不着主子爷的脉门。
这回二格格发热,宋格格好不容易见到主子爷的面, 可她非但没有把握好, 还试图在主子爷跟前给福晋上眼药!
苏培盛还记得宋格格说——“奴才不知哪里惹得福晋不喜了?二格格突发急热, 福晋竟然只是打发了太医来?”
又哭哭啼啼地道:“……奴才身份卑微, 福晋看不上奴才也就罢了,但二格格是府里的正经小主子,福晋若是不待见二格格,奴才改日就带着二格格去栖梧院赔罪。”
这告小状的话还没说完,宋格格就被四爷冷声厉语喝退,哪怕有二格格在,四爷也没能留下,只是陪二格格用完了晚膳。
苏培盛在心里不停地骂宋格格蠢得可笑,福晋是何等身份,在主子爷心里是何等地位,竟也轮得到她诋毁?
宋格格还“不经意”地提起,前头那位福晋,每当府中小主子抱恙,都会亲至照拂,话里话外显得新入府的这位福晋像是没有人情味似的,不如前一位负责尽职。
这话一出,苏培盛就知道宋格格又犯傻了。
他作为府中少数知道其中内情的人,自然明白前头的乌拉那拉福晋那是出于心虚忏悔,才做出一副悉心竭力的模样。
可二格格和如今的福晋没有半点关系,福晋又何苦为她奔波?
再说了,二格格到底是庶女,还不足以劳驾福晋为她守着。就像是在宫里,哪怕再受宠的皇子公主患病,皇贵妃也不会纡尊降贵去照顾。
这不,短短几句话,宋格格便给自己讨了一月的禁足,也方便她细心照料二格格的身体了。
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四爷出了西院,径直往栖梧院赶去。
原本要半炷香工夫的路程,因着才下过雪,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等到了院门口,四爷原以为能看见满院亮起的灯盏,听见屋子里的欢笑,没想到等着他的,却是两扇紧闭的大门。
四爷脚步一顿。
落后两步的苏培盛忙上前道:“大抵是今日大雪,天气寒冷,栖梧院的奴才们才关了院门。奴才这就叫人来。”
苏培盛走到门前,扣着门环喊人,过了片刻,里面才传来有人转动门闩的声响。
苏培盛眉头一跳,这么早就下钥了?福晋总不能都睡下了吧?
看门的小太监打开大门,一瞧外面站的是四爷,立即战战兢兢退到门边上,恭敬道:“奴才见过主子爷。”
四爷拾级而上,跨过门槛,问了一句:“这院门是什么时辰关的?”
以往他若是回来的晚,幼蓁都会给他留门,今日倒是头一回吃了闭门羹。
莫不是幼蓁听说了什么,误会他了?
小太监答道:“福晋用过晚膳后,宜春姐姐便让奴才关上院门,看着奴才上好门锁才进去的。”
那么早便下钥,幼蓁今日莫非真的认为他不会来?
四爷进了二门,过了庭院一直向正堂走去。
整个栖梧院的灯盏熄了大半,唯独正堂及偏厢是亮堂堂的。
四爷不用奴才伺候,自己推门而入,随意解开大氅,身后的苏培盛连忙伸手接过。
这屋子里炭火烧得足,迎面而来的就是扑人的暖意,烛火被门口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晃了晃。
这厅堂里看不到幼蓁,唯独窗边小凳上坐着念夏和敛秋,手边是针线篮子。
一见到四爷进来,念夏和敛秋二人立即站起身来,念夏哆哆嗦嗦的:“奴才、奴才见过主子爷。”
敛秋比她好些,低头垂着眼。
四爷问道:“福晋呢?”
念夏回说:“福晋已经歇下了,宜春在里面守夜呢。”
她们都以为四爷今晚不会来,没想到这时候居然见到人了。
四爷“嗯”了一声,折身朝寝房走去。
寝房和正厅中间隔着小厢房,地上被幼蓁吩咐铺上了名贵的丝绒地毯,踏上去几乎听不到声音。
四爷三两步便走过厢房,见到面前花格门紧闭,抬手便要推开,却在此时听到里面传来幼蓁的声音——
“好宜春,你上榻来陪我睡吧,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被子里总是暖和不起来。”
四爷知道幼蓁有手凉脚凉的毛病,才上榻时喜欢缠着他取暖,待手脚暖起来之后,又会嫌弃他像个火炉。
“奴才再给福晋拿两个汤婆子吧,等会就不凉了。”这是宜春的声音。
“我不要,我想抱着人睡,表哥不在,你也不愿意陪我,我去把念夏叫进来。”幼蓁语气娇横。
紧接着就是被褥被掀开悉悉索索的动静,应该是幼蓁从床上起身了。
四爷推门进去,便看见幼蓁从床上坐起,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碧色里衣,雪足探出裤管,将将要落地。
“穿得这样薄,还不快回床上待着。”四爷立即训出口。
房里一主一仆听到他的声音,俱是惊讶不已。
宜春反应快些,迅速低头退到一旁,仿佛她不存在似的。幼蓁惊不住问道:“表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看望二格格吗?”
四爷快步上前,强硬地将幼蓁摁回床上,拿被褥将她裹成一个茧。幼蓁不自在地挣了挣,奈何四爷包的太紧,幼蓁只能探出头,杏眼眨巴眨巴。
“表哥,你没有留在西院吗?二格格她……”
“二格格的高热已经退了,太医叮嘱她多休养即可。”
“哦。”幼蓁缩在被子里点点头,松软的黑发顺着她的动作略显凌乱。
四爷轻轻抬手梳理,待理好幼蓁的长发,四爷对上幼蓁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沉声说了一句:“乖乖等着。”
这话说完,四爷就转身出了寝房,幼蓁怔愣在床上。
等着?等着什么啊?
所幸四爷没让她久等,不消片刻就又回来,幼蓁注意到他已经换了衣裳,是洗漱过后的模样。
原来表哥是去梳洗了。
四爷上了榻,幼蓁自觉分出大半的被子。
热源一靠近,幼蓁就忍不住将冰凉的手伸过去,还十分熟稔地把脚挤进四爷双腿之间。
这是长久以来做惯了的事,不过脸皮不薄的幼蓁还知道这样有点欺负人,她便笑盈盈把脸凑上去,嘴里夸着四爷:“表哥,你身上真热乎,比汤婆子管用多了。”
四爷二十多年来头回被人夸奖胜过汤婆子,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话从幼蓁口中说出来,她也不觉得害臊。
四爷想着自己比起汤婆子来,可不止取暖这么一样长处,见幼蓁笑得娇憨,忍不住抬手捏捏她的脸。
“今日怎得不给我留门?”四爷道。
方才在门外听到幼蓁和侍女的对话,明明小姑娘是想让他早点回来的,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
偏偏幼蓁半句话没提,四爷觉着幼蓁定是将情绪藏在心底,实则是不高兴他回得这么晚,不愿他在西院留宿。
幼蓁将脸埋在四爷胸口上蹭了蹭,感觉整个人都暖了起来,便很高兴地回四爷的话:“我听到宋格格把你请过去了嘛,那你肯定不回来的。今儿天寒地冻的,就早早关了院门,让守院的小太监歇息去了。”
四爷听着幼蓁的语气,不像生气的样子,隐隐觉得不太对。
但天底下的妻子,没有几个愿意见到丈夫夜不归宿的,四爷想着幼蓁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他得先安幼蓁的心,免得下回再吃个闭门羹。
“今日我只是去看望二格格,从未想过要留在西院。以后你想让我回栖梧院,就派个人找苏培盛知会一声。”四爷解释道。
他想着这样说清楚,幼蓁心里应该没有不高兴了吧?
却没料到幼蓁听见这话,杏眸里闪过丝丝疑惑。
“表哥,我并未想要将你请回栖梧院啊。”幼蓁蹙着眉,“你想去哪里就去嘛,我又没有拦着你。大格格和二格格许久未见阿玛,你过去陪陪她们也是应当的。”
表哥不会觉得她是那种小心眼的,不许庶子庶女与阿玛亲近的福晋吧?
幼蓁虽然见过这种人,但她向来都是对这种行为不耻的。大人间的恩怨,就不要牵扯到小孩子嘛。
幼蓁拍拍四爷的胸口,道:“表哥,你不用顾忌我,以后也不必特地赶回栖梧院,我在这里好着呢。”
四爷听到这儿,终于将幼蓁的意思听清了七八分。
他眉头渐渐皱起来,黑眸直直凝视着幼蓁,专注地看着幼蓁脸上每一丝的神情变化。
小姑娘杏眸清朗,倒映着他的身影,脸上带着浅浅笑意,但遍寻许久,都找不到四爷想要的醋意,哪怕是一点不愉都没有。
“表哥,你怎么了?”幼蓁见四爷长久地不出声,不由得问了一句。
四爷沉沉地望着她,黑眸里是幼蓁看不懂的情绪。
幼蓁有点慌了,焦急地趴到四爷身上,摸摸他的脸:“表哥,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四爷攥住她乱动的手,就在幼蓁快要喊人进来的时候,四爷开口唤了一句:“……蓁蓁。”
“嗯,我在啊。”幼蓁连连点头。
“今年年关一过,你就满十七了。”
幼蓁继续点头,不明白表哥为何提起这个。
她努力想了想,问道:“表哥是要给我准备生辰礼?”
四爷默不出声,抬手摸摸幼蓁的发。
生辰礼他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只是四爷突然有些心堵。
光长年纪,不长心性,快满十七了都不开窍,四爷不知他是该生幼蓁的气,还是该生自己的气。
第56章 施粮
因着那份子堵心, 四爷这晚上都没让幼蓁睡个好觉,像是藏着闷气似的,在床榻间狠狠折腾了一番。
幼蓁最后都没力气去思考, 表哥怎得突然变得阴晴不定, 就等不及地睡熟了。
她不知道的是, 在她合上眼后,四爷借着透过床帐的烛光, 沉沉地盯了她半晌,最终抬手用力揪住她的脸颊肉, 直到幼蓁隐隐觉得疼,在睡梦中皱起眉头才罢。
*
过了两日,幼蓁果然听到城外有村舍被大雪压垮的消息。
她立即拿上自己写好的章程,穿上厚厚的夹袄,再带好狐裘披风,整个人裹成个白生生的胖球, 捎上宜春和念夏往前院去了。
栖梧院和前院离得很近, 近日大雪,奴才们却是早早地就将互通的小径扫出来。
前几日都是四爷打着小路上过,幼蓁今日倒是头一回出院门。
前院的中轴线上便是四爷往日待客的方厅, 往后稍偏西的地方即为四爷的书房,也是四爷每日待得最久的地方。
幼蓁头上戴着兜帽,双手揣在紫貂手暖里,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下半张俏丽明媚的小脸。
但守着书院的小太监立即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连忙上前来磕头:“奴才给福晋请安。”
整个贝勒府, 能往前院来的只有栖梧院的福晋, 小太监道:“福晋, 主子爷这时候正在书房里呢,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幼蓁点点头。
那小太监立即爬起来,三两步就跑到书房门口,正好撞上从里头出来的苏培盛。
苏培盛往他头上一敲:“冒冒失失的,走道儿眼神放亮些。”
小太监捂住快被拍掉的帽子,朝苏培盛道:“苏总管,福晋在院子里头呢,奴才这是要去禀报主子爷。”
苏培盛一听这话,忙抬头,看到院子中央站着的幼蓁及身后两个侍女。
幼蓁朝他浅笑示意,唤了句:“苏公公。”、
苏培盛连忙踩着台阶跑下来,弯着腰迎到幼蓁跟前,嘴上道:“哎呦,奴才眼拙,未瞧见福晋大驾。福晋随奴才进去吧,可别在外头冻坏了。”
幼蓁被恭恭敬敬请进书房大门。
苏培盛走过那小太监时,嘴上提点了一句:“以后福晋来前院,通报便省了,直接将人领进去就是。”
小太监喏喏点头。
四爷的书房里也烧着炭盆,幼蓁解了狐裘,里面是黛蓝色的夹袄,领边和袖口镶着洁白的狐毛边边。
幼蓁没在书桌前看到四爷,转身去找,发现四爷正背对着她站在一排书架后,修长的手指在架子上梭巡。
幼蓁踮着脚走过去,悄悄靠近四爷身后,正要在四爷耳边大喊一句,却在下一刻被人拦腰抱住,牢牢扣在身前。
她惊讶地瞪大眸,鬓边插着的缠丝蝴蝶钗跟着一颤一颤的。
四爷的视线从蝴蝶钗上移开,落到怀里小姑娘白皙粉嫩的脸上,眼帘垂下:“来找我?”
幼蓁被抵在书架上,因为穿着厚实的衣裳,木板咯得并不疼,只是她整个人被四爷捆住,有种不得动弹的感觉。
事实上也确实动弹不了,幼蓁只能眨眨眼睛:“表哥,我原是想吓你的。”
“嗯,我知道。”
幼蓁刚进门他就听出来了。
“那你还装作没发现。”幼蓁努努嘴,朝四爷“哼”了一声。
四爷挑眉,合着他没乖乖配合,没被吓到,幼蓁反而不高兴了。
这是什么道理?
但是四爷知道,和幼蓁说道理是说不通的。他只能颔首:“下回让你吓上一吓,如何?”
幼蓁高兴地弯弯眼:“好啊。”
四爷眸中染上些许笑意,大掌在幼蓁腰间用力掐上两把,嘴上轻笑着斥道:“淘气。”
幼蓁被碰到痒痒肉,忍不住笑出声来,抵着四爷的胸口企图躲避:“表哥你别碰,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