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对视两眼,她们俩素来安分守己,在府里跟个透明人似的,只守着小阿哥缩在自己院子里。
但毕竟才二十出头,再娴静的性子,也有爱玩的时候。
何况四阿哥和五阿哥丢在府里又不会出事,她们怎好坐视大好机会白白浪费,便纷纷厚着脸皮向幼蓁讨了恩典。
南巡出发的日子在即,幼蓁让宋格格三人回自己院子后,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免得耽误了时辰。
晚上四爷回府后,在饭桌上给幼蓁夹菜,忽听得幼蓁说起此事。
“表哥,咱们的车驾还得加上府中的三位格格,她们也想去南边玩。”幼蓁嗓音一如既往的清甜,没有半分不愿。
四爷夹向盘子的银箸一顿,闻言抬头,墨沉的眸子望向幼蓁:“是她们求到你跟前了?你不必理会,打发回去就是。”
”不是啊,是我特意问过她们,我瞧她们听到能跟去,脸上都欢喜着呢。”幼蓁说道。
她笑了笑:“表哥,你天天都能出府,不知道我们女子只能待在府里,有多憋闷。我还能经常回家去,或是去赴宴,表哥还能带我去逛街市。但后院的格格们只能守着那一方院子,可无趣了,这回咱们就带她们去玩玩吧。”
幼蓁说的情真意切,仿佛对宋格格她们感同身受,不由得地露出一点央求意味。
她拽了拽四爷的袖口,想让表哥答应。
四爷直直看了她半晌,眼中眸色数般变化,最终竟是像是被气笑了,语气些许不善:“你是福晋,你都开口应允了,爷还有什么好说的。”
幼蓁茫然睁大眼睛,不明白表哥为何又生气了。
是的,幼蓁如今已经摸清规律,但凡四爷起怒,不想好好和她说话,就会自称爷,听得她耳朵毛毛的。
满人自称为“爷”的人不少,像四爷这样身份的,除了乾清宫那位,都得尊称一声“爷”,但四爷鲜少在幼蓁面前如此自称,每每这样说,就代表着幼蓁惹他不高兴了。
但幼蓁回想自己方才所说所做的,找不出什么不对劲。
四爷一副不想和她多言的做派,幼蓁不敢在老虎头上动土,只能静静用膳。
等过会儿表哥不生气了,我再和他说话,幼蓁这样想。
但四爷这回生气的时间比往日都要长,一直到夜里上榻,四爷总共也没和幼蓁说两句话。
第一句是催她去梳洗。
第二句是催她睡觉。
四爷向来睡在外侧,这时正靠坐在床头看书,幼蓁只好披散长发,穿着单薄的亵衣,从四爷身上爬过去。
眼下的京城还残留几分寒冷,屋里的炭盆撤了,幼蓁睡觉时最爱缩在四爷怀里汲取温暖。
今日尽管知道表哥生气了,幼蓁还是一点点挪过去,霸占四爷已经暖过的被窝。
四爷坐着,她已经躺下了,抱不到腰,幼蓁就把手放到四爷大腿上,脸颊贴了上去。
热气腾腾的,幼蓁满意地眯起杏眸,脸颊蹭了蹭。
四爷视线从书页上移开一瞬,往下瞥了两眼,又挪回去。
过了一会儿,幼蓁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暖起来,就听得四爷吩咐外面人熄灯的声音。
床帐被放了下来,外面只留两支红烛,帐子里勉强能看得分明。
幼蓁察觉到身边人躺了下来,宽阔的肩膀几乎要挡掉一半的烛光,不由得脸颊微热。
表哥总不愿让她清闲入睡的,每晚总要弄上一两回,若是前一晚闹得狠了,第二日也要亲亲摸摸,不折腾幼蓁小半个时辰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幼蓁借着朦胧的烛光,轻轻凑了过去,手心碰到身旁男人的胸口。
原以为表哥会如往日一样忍不得,却没想到四爷下一刻便拦住她的手,将幼蓁往床榻里侧推了推。
两人之间瞬间多出一掌宽的空隙。
“睡吧。”四爷语气十分正经。
幼蓁被四爷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懵了,更让她不能适应的,是身侧空荡荡的感觉。
仿佛突然多了一道屏障,将她和面前人隔开了似的。
幼蓁选择再次挪过去,手心抓住四爷的衣角,心才定了些。
“表哥,我冷。”幼蓁软了嗓音。
其实她方才已经暖起来了。
四爷这回没再推开她,只淡淡瞥了幼蓁一眼,翻身平躺,闭上了眸。
幼蓁侧着身,枕着小枕,静静盯着四爷的侧脸看了半晌。
四爷似是睡熟了,没再睁眼看她。
幼蓁动了动唇,想叫一声表哥,又止住了。
没来由的,心里有点委屈。
幼蓁眨眨眸,莫名觉得眼睛有点酸,她连忙闭上眼,紧紧攥住手心里的衣料,就这么睡着了。
*
幼蓁不曾想到,四爷这回生闷气,竟足足持续了小半月。
四爷每日依旧回栖梧院用膳,在栖梧院歇息,但鲜少和幼蓁说话,每晚到了床上,只是看书,看完书就睡觉,和幼蓁之间刻意隔开的空隙也越来越大。
奴才们并未注意到主子们之间的异样,只有马佳嬷嬷看出几分不同来,问了幼蓁两回,都被幼蓁搪塞回去了。
幼蓁自己也很委屈的。
她怎么知道表哥在气什么?!
南巡出发的前一天,四爷还是回了栖梧院,将下人们给幼蓁准备的箱笼清点了一遍,增减几样东西,才让宜春等人封了箱。
夜里上了榻,四爷依旧冷淡淡的模样,幼蓁这回也赌了气,刻意以不碰到四爷的姿势爬上榻,盖上自己的半边被子。
用不着四爷拉开距离,幼蓁自己紧紧贴着床榻里侧,用背对着四爷,一副不看他不听他的架势。
这拔步床做的极宽敞,两人之间隔了将近两尺宽,被子哪里经得住这么盖,冷风从被口凉飕飕地往里钻。
四爷看了幼蓁半晌,然后下榻,让房外守夜的宜春再抱一床被褥来。
四爷并未压低声音,哪怕宜春听了满头雾水,也只能推门进来,注意到主子爷脸色不好看,宜春提着心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
“放床上。”四爷吩咐道。
宜春难掩眸中惊讶,自从大婚以来,主子爷和自家福晋都是盖一床被子的,怎么今日又要添一床,难道是两人闹别扭了?
四爷凌厉的眼风扫过来,宜春立即低头,不敢耽搁,上前铺好被褥,悄摸看了里面的主子两眼。
主子背对着她,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
宜春铺好床,四爷就打发她出去,再次上了榻。
房门喀吱一声,被关严了,房里再次剩下幼蓁和四爷两人。
四爷拿起书本,似是要继续看书,换了一床新被子,自己睡一个被窝,对四爷仿佛没有什么不同。
漏风的空隙没有了,按理说比方才要暖和多了。
但幼蓁身上暖了,心里却比方才还要委屈百倍,酸意不自觉上涌,像是有人拿着针往她心尖上扎似的。
幼蓁趴在小枕上,弱弱地哭起来。
她自以为没哭出多大动静,却听得身后人似是长叹一声,紧接着一只手覆上她肩头。
掌心干燥温热,幼蓁万分熟悉。
“怎么哭了?”无奈又暗含怜爱。
伤心的时候是经不住哄的,旁人越是耐心地哄,伤心的人便哭得更厉害。
四爷不过说了一句,幼蓁就忍不住哭出声了,纤细的身躯藏在被褥下,蝴蝶骨随着哭泣一颤一颤的。
四爷立即将她从被子里捞起来,抱在膝头,抬起幼蓁哭得水涟涟的一张脸。
小姑娘许久未曾落过泪了,这回受了莫大的委屈,长长的睫毛上已经挂满泪珠,杏眸迷蒙,眨了两下,豆大的泪水便晃晃悠悠跌下来。
小嘴紧紧抿着,像是极力忍住,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幼蓁身子哭得带颤,四爷立即一手轻抚她的背,一手拭去小姑娘脸颊上的泪。
“不要、不要你擦!”幼蓁推搡着四爷的手。
四爷将她牢牢禁锢住,不让幼蓁挣扎,指腹贴着幼蓁柔嫩的脸细细摩挲,开口道:“伤心了?”
“才没有!”幼蓁顶着一张湿润润的小脸,语气却硬,红唇一开一合,“我才没有伤心,我是生气,生气!”
她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握着拳头重重锤了四爷两下,奈何这点力气对四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反倒幼蓁捶的手疼。
于是她哭得更狠了。
四爷哭笑不得,垂眸疼怜地亲吻幼蓁的眼角,将溢出的泪水尽数吮了去,轻叹一声:“怎么打人还把自己气哭了?”
幼蓁细声喘着,哭腔呜咽,趴伏在四爷怀里,任凭四爷啄吻她脸颊,嘴里只憋出一句:“表哥欺负我……”
“怎么欺负你了?”
一说这个,幼蓁便是满腹的怨言,她细数着四爷的罪行:“你不和我说话!不给我盛汤!你还推我,不抱我睡觉!还有今天,你、你居然铺了新被子!”
幼蓁看着那被褥就烦,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小手一用力将整个被褥推到地上,轰隆一声,床帐都跟着晃了晃。
“不给你盖!”幼蓁语气骄横。
四爷见她一副气炸了的模样,眼中竟浮起点点笑意。
“你笑什么!你还在看我笑话不成?”
“仅仅是冷了你几分,就如此生气?”四爷开口问道,“那若是日后不进栖梧院,不来看你,你岂不是……”
“那你走好了,我才不要你!”
四爷话尚未说完,幼蓁一把打断,红着眼睛喊出声。
开头气势汹汹,说完后却是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真真是可怜可爱,让人连句重话都说不了。
四爷再不敢说刺激她的话,只能将人拥进怀里轻声哄着:“……是表哥的错,表哥不该和你置气……莫要哭了,明日眼睛该肿了。”
幼蓁泪水一滴滴往外冒,语气委屈无辜:“我又没犯错,是表哥无缘无故生我的气。”
四爷就知道她堪不破自己的心思,费了这么些天,除了让两人身心俱疲,竟没有半点进展。
“表哥,”幼蓁攥着他衣领轻声道,“下回不许再置气,更不许冷待我,不然、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是表哥错了,日后再不会了。”四爷无奈叹声。
何苦来哉,明知幼蓁还未开窍,不该如此逼她的。
幼蓁抽抽噎噎半晌,终于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表哥究竟在生什么气,她泪眼朦胧地抬头,问道:“表哥,你那日、为何突然就不理我了?”
四爷对上她水润杏眸,神情不自觉僵硬起来,那些话到了嘴边,绕了好几圈,硬是说不出口。
该说些什么呢?要问幼蓁有没有钟情自己?问幼蓁会不会吃醋?
这些问题四爷根本不敢问出口,他无法预料幼蓁会如何回答,但那绝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之所以幼蓁会嫁给他,是因为皇上和皇贵妃觉得合适,是因为幼蓁不排斥他。
四爷都不敢确定,幼蓁至今对自己有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
或许有一点独占欲吧,四爷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表哥忘了。”四爷这样回应幼蓁,“以后表哥再不生你的气,好不好?”
幼蓁不太信,但她听出表哥不想细说,她抿着唇想了想,勉强接受这个回答。
她直起身,红唇轻轻印上四爷的,表示自己姑且消气了,道:“那表哥要说话算话。”
“好。”四爷亲亲她的额头,拽过一旁的被子重新盖好。
幼蓁哭得有些乏了,被四爷轻柔放平。她拥住四爷的脖颈,贴近小声道:“要表哥抱着。”
四爷注视她片刻,低下头去亲吻,低沉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写吵架好累,原本不想写冷战的,觉得这样很不好,but想起来男主的人设应该只有半个嘴巴,只能这样了(摊手)
第60章 没睡醒
次日, 幼蓁醒来时,眼睛还有些肿。宜春心里藏着疑问担忧,想开口向主子询问, 却被幼蓁凶巴巴拦住:“不许多言, 你去拧两块帕子来与我敷眼睛, 莫要让嬷嬷看出来。”
宜春只好照做,但这印子一时半会下不去, 最后还是上了脂粉才遮盖住,马佳嬷嬷过来时并未察觉异样。
今日要出京, 宋格格等人已经在栖梧院外等候许久了,幼蓁踏出院门,众人立即福礼请安。
幼蓁抬手示意她们起身,道:“府里为你们准备了马车,宋格格独坐一辆,钮祜禄格格就和耿格格搭个伴吧。”
钮祜禄格格好耿格格连忙应是, 宋格格却是一笑:“奴才怎么好独占一辆马车, 不如奴才就跟着福晋吧,路上可以伺候您,福晋也有人说话。”
幼蓁奇怪地看宋格格一眼, 她与府里这些妾室来往并不多,不知宋格格怎么以熟稔的口气说出这种话来。
她的车驾里自然有宜春等人侍奉,多了宋氏,幼蓁反而不习惯。
宜春和念夏一左一右立在幼蓁身后,听到宋格格的话, 眼中都露出戒备。
这宋格格怎如此厚脸皮, 竟敢妄想和福晋坐同一辆马车?莫非是要借福晋的光, 好有机会在主子爷面前露面吧?
宜春刚要开口提醒主子, 幼蓁就已说道:“不必了,府里不缺你这一辆马车,你路上若是无趣,就去找另外两位格格叙话吧。”
别来烦她就是。
宋格格没能如愿,只能不甘心地应了一声。
车驾已经等到府外,幼蓁在宜春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待众人都安置好后,便下令往太和门去。
各府女眷都汇聚于此,待圣驾启程后,她们再跟上。
这一等,便等了小半日,待南巡的队伍出了紫禁城,幼蓁已经小睡两个时辰了。
四爷身为皇子,必须和其他阿哥们一道在皇上身边伴驾。中途抽空过来一趟,掀帘看见幼蓁在睡,没有惊动她,吩咐宜春和念夏精心伺候着,又快马回到队伍前面了。
出巡第一天,圣驾不过行了四十里地,整个南巡路线上,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行宫,故而当晚只能在路边驻跸。
先行的内务府早已搭好了御帐,一应物事安排妥当,尽管条件比不上行宫,但万万不能让贵人们挑出疏漏。
条件好坏是相对的,出门在外比不上宫里,内务府里有什么好的,自然先紧着皇上和皇太后,再是伴驾的宠妃、皇子、大臣。
一轮一轮降下来,诸位皇子府上的女眷能分到的份例,就差许多了。
幼蓁这边尚过得去,她是嫡福晋,又是皇贵妃的侄女,内务府哪里敢怠慢她,晚膳特地送来六菜两汤,皆是御厨的手艺。
幼蓁吃不完,准备赏给宜春等人,省得她们只能啃宫女们分到的青菜白饭。
谁知用膳用到一半,帐子外来了人。
是宋格格特意过来给幼蓁请安,说是要给福晋侍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