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安带上草帽，没等周行就跟着张桂花出去了，他们不在一块地里，男人的活儿总归是重一些的。
这两年好不容易情况有所缓解，不再像前几年那么艰难，但日子也是挺难的。如今，大规模炼钢运动已经结束，空气中再也没有那种刺鼻的味道了，但是山上的树一时之间是无法恢复的，至今仍是光秃秃的样子，周行也没有打猎的机会了，更何况，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公家的。所以，为了生活，他现在也只好天天上工了。
还是之前干活少了，连着几天干活，队里大部分人都不觉得有啥，他倒是天天腰酸背痛，速度也不如别人。
天天顶着太阳晒，原本比较白的皮肤晒黑了好多，但脸上看起来还有点肉，比前两年瘦成皮包骨头好。
到了地方，已经有一群人在干着了，天气热，一个个都没有穿上衣，整个上身都是古铜色的，布满了汗水。
周行走到他负责的地方，也将衣服脱了下来系在腰上，这样虽然背晒得不舒服，但透气，方便干活。
脱下衣服，他就开始挥舞着锄头干活，一点废话都没有。
……
醒来的周清曼正呆呆的坐在床上，整个屋子就只有她一个人了。想出去找人玩吧，可是她的小姐妹都去干活了，实在找不到人，可是呆在屋里又实在不好玩。
“哎！”
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周清曼最后还是出去了。
在队里绕了一圈都没碰见玩伴，她只好回家，然后带水给她爹娘喝。
到了地里，她先是给李知安一杯水，等她喝完了又去找周行。众人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唠起了嗑。
“这小闺女长的真是白净，又懂事。”一个大娘抹了把脸上的汗，说道。
“她娘讲究呗，一天洗两次澡，夏天洗，冬天也洗，又不出门干活，能不白净么？”另一个大娘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也不停。
“也是，我看队里的小闺女都勤快，就她家的闺女格外懒一些，啥也不干，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帮家里干点活，一点都不懂事，真不知道以后有哪个婆家愿意要她!”
“谁说不是呢，男娃皮、不听话，不干活就算了，怎么一个女娃还这么不懂事，也不知道养着有什么用，以后就去祸害婆家！”
“我家几个闺女就不一样，大的去拾猪草、摘菊花，小的就在家照顾弟弟，最中间那个，洗衣做饭样样干，哪像她家的闺女？”
“我家大壮以后可不能要这样的媳妇儿，不然老娘把他的腿打断!”
一群女人嘴巴一直说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大。一边的计分员轻飘飘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反正只要不耽误干活，随她们怎么说都行。
隔壁地里的何二妹、张桂花婆媳俩，听着那些女人的话，齐齐翻了个白眼。
别人家怎么养闺女，关她们什么事，这一个个的，显得多能似的！
“那群女人就是嘴巴多，谁家的事都要多几句嘴。”张桂花对着婆婆说道。
“就是，曼丫头多招人疼，稀的让她们稀罕。”
“不过，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得干点活，不然以后嫁人了真说不过去。”
这句是实话，现在这时候的看法就是这样，啥都不会的媳妇到了婆家是要挨骂的，就连娘家都落不着一句好，不该教不好女儿。
“话是这么说，那时间不该长着呢，就她娘不也是这几年才有个过日子的样子吗。”
“也是，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谁知道会是啥样的。”
……
将近两个月的秋收过去之后，队里放了天假，社员们可以去休息或者赶集，买些需要的东西。
周行跟着李知安带着女儿，提着东西去了李家--张桂兰又生了，今天是满月酒。
吃了饭后，何婉拉着李知安在屋里说话。
“曼曼上学的事，有着落没有？你可叫周行把东西准备好。”
“知道，周行前几天还去打听了的，钱这些都留着。”
听到这话，何婉笑了笑 “那就好，孩子正是读书的时候，不读书，就只能一辈子种地了，女娃也一样，女娃更得读书。”
大妞都已经快九岁了，李兴国夫妻俩还没打算送她去读书，说正是干活的年纪，又可以照顾弟弟妹妹，家里缺不得她。
何婉之前好心劝了一句，却被张桂兰不软不硬的蹶了回来，话里话外的说她多管闲事。以前她们俩关系还好，就是后来关系反倒越来越糟糕，无非就是生了儿子腰杆子自觉硬了，抢着管家，又嫉妒李德绍一心偏向何婉，老是纵容她贴补李知安。
尤其是前两年困难的时候，说何婉不该给了李知安半袋子红薯，自己家却吃不饱饭。
何婉也不想跟她吵，索性当自己聋了哑了，该干活干活，拿了自己的那一份粮食，还可以省下来一点，留给女儿。
李知安对自己娘和嫂子的矛盾一无所知，只是听着娘的话，然后点点头。
又说了会儿话，李知安就和周行带着女儿回家了。
“你娘又跟你说什么了？”路上周行问道。
送周清曼上学的事，还是上次李知安回娘家何婉跟她说的，当时他听见就觉得十分惊讶，没想到她娘还挺开明的，毕竟，现在这时候送闺女去上学的可以说是很少了。
因此，周行总觉得，李知安有这么个娘，是真的走大运了。
“我娘叫我问你曼曼上学的事怎么样了，让你准备钱。”李知安如实说道。
“钱我留着，也去隔壁大队的学校打听过了，就等着开学就行。”
这两年，他们的关系倒是有所亲近了，偶尔围着家长里短，还能聊两句。这情况上次让何婉看见了，说了句：总算有个夫妻样儿了!
经过那两年，周行是变了很多，脾气也没有之前那么急躁，也懂得为以后考虑了。而李知安，每天上工，下了工就洗衣做饭，有空了就跟着张桂花一起上山摘菊花、采蘑菇，或者一起在院子里编草鞋，晚上就就着煤油灯缝补衣裳，每天的日子也比较充实。
总之，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个人都有所成长。
这样，这个小家庭，也有一个家的样子了。
……
九月份的时候，周清曼正式上学了，是在隔壁团结大队里的团结小学，学费八毛，不算特别贵，对比周览女儿周清芸上的镇上的小学。
正式上学那天，是周行送女儿去的，路不是很远，走个十来二十分钟就到了。学校看起来挺破的，上课的地方就是两个茅草屋，每个屋里的墙上有块黑色的板子，板子正上方有一张主席的画像，两边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至于课桌就更简单了，几块土砖垒在一起就是课桌了，学生要自带小木凳，今天第一天，周行压根儿不知道，只好让周清曼先坐在地上，他回去就做一张凳子出来。
等周清曼在位置上坐好之后，周行嘱咐了几句就回家了。
等自己爹走后，周清曼便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这个小教室里有二十来个孩子，瞧着年纪差不多，都是七八岁的样子，大半是男孩。所以扎着羊角辫、脸上白白净净的周清曼在里面格外突出，不一会儿就有几个男生找她说话。
初到一个新的环境，还有一群不认识的男孩跟她说话，周清曼倒也不怵，大方的告诉他们她的名字。
那群男生就更惊讶了，对比别人大柱二柱，小花小草的名字，周清曼这个名字格外的特别了。
一时间他们跟周清曼讲的更起劲儿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周清曼围的水泄不通。
周清曼本身就不爱在生环境讲话，又被围的严严实实的，一时间都有些不高兴了。
她撅了撅嘴，伸头往前面看去，刚好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大的包进来了，周清曼知道，这应该就是老师了，所以她立马喊了一句：“老师来了，你们都回自己的地方去！”
这群男孩还是挺怕老师的，闻言顾不得反应，就立马冲回了自己的位置。
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周清曼松了口气。
没一会儿，老师就打开了布包，将书发给他们。
书纸是黄黄的，封面还有粗粗的黑线，周清曼忍不住凑过去闻了闻，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儿，不怎么好闻。
总共发了两本，每本书封面上都有两个字，后来周清曼就知道了，是“语文”和“算术”。
因为大部分家长都不识字，所以在报名的时候老师就记下了学生的名字，并帮他们在课本上写好了。
所以，第一天的内容，就是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这时候条件还很艰苦，用来学习写字的，还是石板石笔。石板是青黑色的，表面比较光滑，两面都可以写字，去供销社买，是两角钱一块。石笔是灰白色的，细圆形，大概有大人的中指那么长，五分钱十二支。
虽然是贵了点，但好在可以重复利用，比如写错字了，擦掉重写就是了。
舍得让孩子来上学的，自然不会吝啬这几角钱，因此在座的，几乎人手一个石板石笔。
现在听了老师的话，都纷纷拿起笔照着课本上老师写的名字，一笔一划的写着。
其他的的名字都比较简单，什么铁牛啊，大柱啊，横横竖竖的，一下子就写出来了，倒是周清曼，就这一个“周”字就写了好一会儿，不是里面的“口”太大了装不下，就是外面的“冂”连不到一起去。
她旁边的一个男孩，看见她还在费劲儿的写第一个字，就笑了出来∶“你爹娘怎么想的，给你取这么个名字，多难写啊！”
周清曼也烦的不行，没有理他，自顾自写着，结果还是写不好，气的她加了把劲儿，用力在石板上画着，却不小心把石笔弄断了。
周清曼∶“……”
“哈哈，你惨了，你把石笔弄断了，回去你爹娘肯定要打你！”小男孩大声的嘲笑道。
周清曼也慌了，有些无措地看着手里握着断掉的笔，皱了皱眉。
见男孩还在笑，她猛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有些生气地说道：“真讨厌，要不是你一直旁边吵，我会这样吗？！我不跟你说话，你也不许看我的！”
说着她用手捂着石板，不许男孩看见她的字。
“切，不看就不看，谁稀的看你的！”男孩撇撇嘴，移开了目光。
周清曼也不再看他，往旁边移了移，继续学写自己的名字。
……
下课的铃声，是没有上课的老师去摇外面一颗树上挂着的一个铁铸的铃铛发出的“叮叮”声。
在教室里坐了一上午，铃声一响，这群学生就争先恐后的冲了出来。
周清曼落在后面，无精打采的样子，慢悠悠的往前走。
刚出教室门就看见了不远处树下站着的身影，她立马来了精神，笑着跑过去，扑进女人的怀里。
“娘~”
还没等她撒完娇，就有几个男孩走了过来，站到母女俩面前 “周清曼，这是你姐吗？”
闻言，李知安十分认真的说道：“我是她娘，不是姐姐。”
几个男孩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了。
周清曼也不想她娘跟这群男孩讲话，只想快点回家，于是拉着李知安的手就要往前走。李知安怕她摔倒了，只好跟着女儿的力道迈开了腿。
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后面一个十分可恶的声音传来：
“哦，你说周清曼她娘啊，是个傻子!周清曼就是傻子的女儿!”
母女俩猛然回头，只见三个稍微大点的男生站在一起，脸上都带着恶意的笑容。
这三个人周清曼认识，是二虎、大宝和柱头，就是让小花和妞妞不要跟她一起玩的坏蛋！！
周清曼十分讨厌他们三个，可是却阻止不了他们说话，只能用力瞪着他们，以表示她的愤怒。
李知安也有些生气的看着这几个男孩，想了想，说道：“我不是傻子。”
“傻子会承认自己是傻子吗？”大宝嗤笑一声。
“对啊，谁会承认自己是傻子呢？不过，你是不是傻子，我们都知道了。”柱头跟着说了一句。
“就是就是，你不仅是一个傻子，你还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听我娘说过，你没结婚就跟男人钻破屋，结果有了周清曼！”
李知安本来就不擅长吵架，尤其面对三个嘴皮子溜的人，所以，她只能皱着眉，胸口不停起伏，显示此刻她极不平静的心情。
周清曼听见最后一句话，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知安，虽然她年纪不大，可是这句话她还是听懂了的。
怔怔看了娘半晌，她才像是回过神来，猛地甩开李知安的手，十分生气地“哼”了一声，就负气往前冲去，也不管身后的李知安。
李知安望着女儿飞速消失的背影，心里有些着急，顾不得那三个男孩，立马追了上去，
“曼曼，等等我！”
看着母女俩相继离开的背影，三个男生得意的朝着周围看着热闹的同学笑了笑，仿佛在说：看吧，我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第52章 第52章
周清曼一路跑回家，直接冲进屋子用力关上门，就扑到床上哭了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厨房做饭的周行，他有些莫名的走了出来，瞄了一眼周清曼紧闭的房门，抿了抿嘴。
正好转身就碰见了回来的李知安，她还在不停喘气，整张脸已经通红。
“又怎么了？”周行感觉他的心好累，本来干活就够辛苦的了，家里这两个还不消停。
李知安平复了一下呼吸，看了看周行的脸色，犹豫道：“有人说我是……还说我们是没结婚就有了……”
“屁！”周行一下子瞪大眼“是那样吗？那个狗东西这么说的？！”
李知安被他吓得一哆嗦“我……不认识。”
“周清曼，你给老子出来！”周行也没看她，转身对着房门大声吼道。
里面的周清曼哭声一顿，揉了揉眼睛，慢慢爬下床。
“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那瞎扯？”他对着站在门口的周清曼问道。
看着爹气成这样，周清曼一点也不怕，反而大声回答道∶“大虎、二宝和柱头，他们三个说的！”
“什么狗屁名字。”周行冷嗤一声“行了，我记下这件事了，你个小屁“孩就别管了，去吃饭！”
“所以你们真的是没结婚就有了我吗？”周清曼睁大眼，眼里还带着些潮意，睫毛被眼泪打湿，黏成一团，也许是哭了一会儿，眼角鼻头都是红红的，看着可怜兮兮的。
这样子，让周行也不忍心说重话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住女儿的头，将她揽进怀里。
“别听别人瞎说，我跟你娘可是正儿八经办了酒席的。”
周清曼头靠着他的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没有说话。
“行了，去吃饭，一会儿上学。”周行轻推了她一把。
等周清曼去了堂屋之后，周行才转头看向李知安。
